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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在何处?

 高天明月图书馆 2020-07-13
园,在何处?

城市,对人而言,向来是一个感情复杂的所在。

我们一面在城市里安身立命、朝作暮息,一面常常厌倦于城内喧嚣,从未放弃逃离之心。

人与城市,相爱相杀。幸好有园林,为人们缓解着这份持久的纠葛与矛盾。

在传统的中国,只要是像样点的土木工程,无论宫殿、官署、寺庙、府邸、书院,甚至陵墓,都会有个园子。以前的文人,在城里角落围一块地,建一个园子,就可以归隐了。今天的人,躲进那些园子里徜徉一番,也能在城市与山林的交叠处,触摸一下诗意与远方。

园,在何处?

中国人对园的钟情与向往,始终不渝。园的形式与内涵,却在经历着不断的演化。从商周的“囿”、秦汉的“苑”,到晚明的“园林”,及至今日,仍被人心心念念的园,是什么样子?

《现代汉语词典》对“园林”的释义是:“种植花草树木供人游赏休息的风景区。”现今社会,对园林有着最为宽泛、通行的界定,却也是对“园林”最无情的解释。它几乎可以涵盖一切城市公园、绿地景观、自然保护区……“园林”,几乎可以等同于“绿化”了。

可是,在能够触及人们内心深情的地方,“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的园林,与“小草微微笑,请你绕一绕”的园林,终究不是一个意思吧……

所以,到底什么是园林?园林,是谁的园林?园林,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当我们说园林的时候,我们又在说什么?

园,在何处?

园,原本是建在城外的。

“园”字,繁体“園”,是“口”(城郭)与“遠”(距离)的结合,表示远离王宫的帝王别宫、大型别墅区。

秦汉以前的园,是帝王的离宫别苑,在远离都城的风景怡人之地,营造奇山异水、暖宫凉阁,遍种芳林香草、嘉木蔬果,放养兔鹿百兽、珍希好鸟。

那时候的园,一般人不可望,更不可及。

园,在何处?

园,开始与寻常生活相关,是在魏晋。文艺界的话语权,从此由文人士大夫接管。

人生在世,常不称意。这世上,从来不缺少让你想逃离的东西。今天如此,当年更甚。

魏晋文人的时代,看见的是黑暗,嗅到的是血腥。于是,他们大多选择隐居,明哲保身。城郊的山水间,住进了大量的文人:谢安,王羲之,陶渊明,谢灵运,以及竹林七贤……一个个清瘦的文人,衣带飘举,拖着渺小的身躯,走入广袤的山林,无奈而坚定,惆怅而喜悦。

园,在何处?

陶渊明从官场上隐退,依山结庐,还根据亲身经历,写了一篇《归园田居》。

山野之间,一个小小的院落,陶渊明在这里居住、游赏,兼顾农业生产。没有什么精巧的建筑,也没有成系统的造园手法,东篱旁,南山下,陶渊明的园子,不过是农夫、山泉、有点田。

今天看来,陶渊明的园,实在太简陋了。如若论起七贤的竹林,就更显得原生态,简直算不得是“园林”。然而,两千多年来,陶渊明和竹林七贤都是文人推崇的偶像,在园林文化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园,在何处?

作为隐逸之居的园林,滥觞于魏晋,并一直伴随着士大夫人生里的终极矛盾:出仕与入仕。

每当文人在人生中遇到这个问题,都会不由自主地把思绪拨回到竹林里的七贤、田园边的陶渊明。园林,不只是一处地方,不只是一抹风景,而是一种精神指引。

今天的我们,不自诩为文人,却也常常在世俗与理想中做着类似的纠缠。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两端摇摆。就如园林,之于某些人,是可以托付终身之地;而对于更多的人,却只是一时放松身心、缓解苦闷的地方,而永远未能成为归宿。

园,在何处?
园,在何处?

魏晋士人的田园,将人迹融于山野。但是,长途跋涉,太远;荒郊野外,太苦。

唐代以后的文人,开始琢磨更讨巧的办法:不如,把山林搬到城市里来吧!

这样,既能隐于自然山水,得一份闲情逸致,又能继续享受城市的便利。不出城郭,而获山林之趣,岂不两全其美?

园,在何处?

人总是贪心的,什么好事都想占尽。今天的我们,也会一边期望有个幽僻的地方,山林清旷,人迹罕至,一边又有着各种刚需:快递隔日能达、wifi信号满格……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于是,白居易这样的文人,开始执着地追求在城里的方寸之地,浓缩进一片天地宇宙。既能不远离尘世,去荒山僻壤过孤苦的生活,又可以像当年的魏晋士人那样,享受山林间的惬意。

那是一种独特的隐居状态:过一种不紧不慢的生活,讨一份不喜不忧的心情;做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担着可有可无的职责,拿一份不薄不厚的俸禄;独善其身,不通过一退到底的归隐来实现,同时也不抛弃隐者的名声,仍以隐逸作为精神寄托……

园,在何处?

今天看来,那样的人生状态是不是太消极,太不负责任?然而,那些归隐的文人,何尝不曾忧国忧民、满腔热血?当不被容于世道,处于社会的夹缝中的士大夫,选择躲开朝堂纷争,把园林当作人间清净的落脚点,既逍遥自在,又无可奈何。

今天遗存的古典园林,常常从名字里就透着隐居的含义:拙政园,“拙政”,拙笨于政治手腕的人,更适宜养花种树、耕田浇园;网师园,“网师”即渔夫,含渔人隐居之意;沧浪亭,借亦清亦浊的沧浪之水,劝人出世避祸,独善其身……

园林,是一种隐逸模式。园林,也为文人提供了一种折衷的人生,超越于喧嚣与冷落之上,化解了二者之间的对立与冲突。

园,在何处?

隐逸生活,可以把人的精神带向一种纯粹的境界。园林艺术,也愈发精致起来。

文人不可能、也不需要一个广阔的地盘。犹如在尺方的纸上,描绘一幅画一样,文人在城市一隅的狭小空间里,经营着繁复的景观元素,必须用高超的构景手段,雕琢着每一个细部。

每一个细腻的手法,都通向一个内省的世界。在山石花木、池舟莲鹤、亭台楼阁之间,园林不只是放旷胸怀的场所,而终于是一个见天地、见自己的地方。

园,在何处?
园,在何处?

不论城外,还是城内,园都是一种远离。

秦汉以前,园是远离都城的皇宫别苑。魏晋时期,园是士人远离人间的隐居之地。唐代以后,园是士大夫远离朝堂的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就在远离全世界的时候,人们却走到了距离内心最近的地方。

园,在何处?

不知是幸,或是不幸,曾经的私家园林,如今已向公众开放,我们都可以走入那些园子里,重温极致的空间美学,感受浓郁的诗情画意,把自己代入文雅而奢侈的生活。

然而,由于私密性不再,园林也不免在某些时刻缺失了些意境。若逢节假日,原先的曲径通幽处,也是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园林,不仅无法逃离,反而成了遇见更多喧嚣的地方。

当代生活,如洪水猛兽,冲破了太多的界限。园林,除了古典的记忆,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是不是,园林与公共公园,真的没有了区别?每每纠结于此,就顿生幻灭之感。

园,在何处?

由于种种原因,今天的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觉到生活空间的局促,生活内容单调无趣、简单粗鄙,环境和生存方式所带来的弊端,令人徒呼奈何。

对比之下,古人的生活环境也未必处处如意,但他们仍可以在有限的空间中、在艰险的世道里,追求着人居与自然的和谐;在理想与现实的纠葛中,寻找圆满心性的出路。这种致力的方向,就值得人们长久体味。

回看人与园的历史,园林所能满足的,不仅是人们安置身家、赏玩景致的功利需求;在人生终极的价值层面,在深致的心灵生活中,还需要一种能够使自己得到归宿的“家园感”。

家园,哪怕在失意的世界里,也可以滋养着人的心智,产生历久弥新的光辉。建起艺术化的家园,也是建立起让自己的生命意义得到确认、赢得“知音”的深情期盼。

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生活在此处,生活亦在别处。家园,是我们来的地方,更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编辑丨丘畔

图片丨华楠

-参考资料-

《翳然林水》王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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