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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赵建强:我 妈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7-14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419】 

  我  妈  


河南郑州     赵建强

 谨以此篇献给我平凡的母亲!

01

       
我外婆嫁给我外爷时,已经怀着我妈,我妈的亲生父亲是个国民党军队里的团长。因为战争音信全无,而我外婆也因为乱世怀着我妈颠沛流离到一个叫宋营的村子里,被一家好心人家收留,那家已经过了婚娶年龄的儿子,后来成了我的外爷。

我外婆嫁给我外爷的条件是:婚后不再要孩子。这个条件别说是在当时,就是现在也是很苛刻的,恐怕没有人愿意接受,但是,我的外爷心甘情愿地答应了。因为我外爷太喜欢那个暂时住在他家的女人。小时候,听我妈说,我外婆怀我妈的时候,我那个团长外爷就给我的外婆说,如果是个女孩就叫:芝子,男孩随我外婆的便起。
     

  
在我妈出生后,我外爷对她视若亲生,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妈八九岁的时候,我外爷虽然没有对几年前的承诺心生悔意,但是,心里还是想要个儿子,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也可,就和我外婆商量后要收养一个儿子,我外婆当然答应。正在慢慢地打听物色当中,恰遇一个到营里要饭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外爷要儿心切,在不知人家任何底细的情况下收养了人家。就是那个收养的儿子,在一年后的一天晚上,半夜竟然悄悄跑掉了,带走了我外婆的全部细软,还牵走了我妈几年来在她姑家住用自己的一双小手拾麦头,还加上我姑奶奶有意给她添的,卖卖买的一头小花牛,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外爷痛悔不迭,失声痛哭说,看来他是有准备来到咱家的。我外婆说,没有把芝子背跑卖了就万幸了!
                     

02


我妈聪明,却只上过一年学。我外爷亲我妈,有意不让我妈上学多,说姑娘家进学堂识几个字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主要是怕我妈上学多飞走了(指不在身边)。我外婆认同我外爷的想法,我妈就没有再上学。我外爷先于我外婆去世,我妈因为这事,开始好几年不给我外爷上坟。后来,又自解自劝:不让你上学还不是因为亲你?不能因为这不给爹上坟呀!我妈就又开始给我外爷上坟。可见我妈对知识的渴求是多么的强烈呀!
      

  
我小时候我妈给我说过,要是你外爷别不让我上学,我上上学松松跟谁谁谁那个同学一样,干到省里的女干部。为这,我妈在生活当中只要是遇到事儿,需要找营里有文化的人帮助时,就埋怨我那早已作古的外爷。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大哥每次写回来家信,我爹看的时候,我妈就站在我爹面前着急的不行,想知道我大哥在信里说了什么?可是我爹每次看完信,顺手塞进身边的条几壳廊里,我妈就着急地说,娃子信里说的啥?你给我也说说嘛!我爹就翻白眼看我妈说,看把你急哩?我爹看完信,明知我妈在他面前等着想知道我大哥信里怎么说的?而我爹每次都是不急不慢地开始喝茶,吸烟,还故意东瞅瞅西看看,我妈以为他不说了,埋怨着我外爷当年不让她上学如今自己是个睁眼瞎准备走开时,我爹却说话了,那能说些啥?就是一些问候的话们。我妈对我爹的话不满意,冲我爹一句说,娃子问候的话我也想听听!不给我念不求你,我等我建强娃儿回来给我念!

每次赶我放学回到家,我妈就二事不顾,急忙把我大哥的信从条几的壳廊里拿出来说,给!赶紧给妈念念你大哥信里说的啥?我掏出信纸,给我妈念道:父母亲大人:你们好!弟弟妹妹们也都好吧!……大哥的信字写的那真叫个好,虽说不是一笔一划,但看着曲哩拐弯的就是美!到高中我才知道大哥每次给家里写信的字体是行草体。就是这些行草体我不能全认识,每次都是需要猜着才能把我大哥的信给我妈念完。念完信,看到我妈的开心样,我就觉得我妈那几年不给我外爷上坟没有啥不对!也觉得我爹可气!
                         

03

      
我妈十五岁嫁给我爹,由于和我奶奶不合,吃尽苦头,受尽作难。我奶奶也不是本来就可恶,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的大爹,就是那个在信阳确山国民党的部队里当炮兵营营长的儿子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成了奶奶的心结,由此也改变了奶奶的性情。使奶奶变的多疑和嫉妒,见不得我妈笑一下,我妈笑一下,就跟针扎她的心一下一样疼,奶奶就想尽千方百计的找我妈的事。
        


有一次我的奶奶冤枉我妈偷她纺花的捻子,先让我爹去打我妈,我爹虽然没有动手,但是,在我奶奶的骂声里我爹会和我妈生闷气。我奶奶指挥不动我的爹,就指挥我爷爷——那个抽大烟抽光了家业,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只身远走他乡的不成景。

在我的三爹担负起养家的重担后用省吃俭用的积累买了几亩地日子才渐渐有些起色时,这个大烟鬼由于在外边不能生存又不得不厚着老脸又回来,开始了对我三爹的劳动成果的寄生虫般的坐享其成。我爷爷就拿着棍子去打我妈,我妈发现我奶奶丢失的捻子原来是被鸡爪子给刨带到后院(厕所)的石头墙上了,我妈找到捻子洗清自己,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对我爷爷说:我就不相信冤枉我还不够还想打我?我妈的眼睛愤怒地瞪着我爷爷,我奶奶知道找事失败,开始摇动它的纺花车让嗡嗡嗡的声音盖住自己的没趣,我爷爷听到嗡嗡嗡声,知道战争结束,丢下棍子走了。
                         

04

        
我奶奶撺掇让我爷给我父母分家,我爷爷在堂屋里仰着头,看着房顶,房子是坐南面北,我爷爷从西往东数了七根椽子的空间,勾下头对我的父亲说:海呀!这就是你们自己的家!我父亲一点没有反犟说:中啊!爹,你咋分都中!我妈没有发言权,只好随着我父亲住进了七根椽子的新家里,用䄻黍杆子织的薄帘立起来当界墙,两边糊上黄胶泥搀麦糠和的泥巴糊糊,锅碗瓢盆一样也没有,我妈问我爹:你说,你这号父母你说咱们这日子咋过?我爹闷不吭声,我妈只好回娘家,找一个小时候亲她的三爷借了钱回去置买了锅碗瓢盆,我妈不敢回自己家给我外婆说过不去日子,怕我外婆操她的心。这新家才开始升起了烟火。

但是,随后的日子在奶奶的天天指桑骂槐里,我妈过的战战兢兢,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整天精神高度紧张,夜里彻夜的失眠,白天头脑里昏昏沉沉,在有了我大哥后的一天下午,终于忍无可忍的我妈,决定和这个家决裂,她在蒙蒙细雨里擓着一个竹篮,里面放了一把剪刀,向西走去,开始准备过要饭的生活。按我妈后来给我说的,她宁愿白天要饭黑了睡麦秸垛也不愿再过那种日子了!

我妈就一路向西,在几十里地的一个地方,被人家稀罕的拦住不让走了。因为我妈手巧会剪花,给他们一家家的娃子们剪鞋花,然后她们给孩子们做花鞋,鞋花最多的是虎头花,帽子最多的是公子帽,开始我妈精神百倍,不愁一天的三顿饭了,三天后我妈就败下阵来,她实在想她的儿子——我的大哥,就自己怨怪着自己心肠太软又回到了家里。回到家里,一切如旧。

几天后,我妈问我爹,我走这几天,你就不想知道我去哪儿啦?我这几天是咋过哩?我爹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一般对我妈说:家里有娃子,我想你顶多是心烦跑哪儿散散心,散罢心就回来了。我妈一听,恨恨地说:我算是跟个老鳖一样,被你扣住欠窝了,你算定我还回来!怪不得你恁沉得住气!     
         


五八年吃食堂饿死人的时候,我妈于一天夜里背着我的姐姐跑了,跑到陈庙营我姑奶奶家,我的姑爷是个老红军,还是大队支书,很有威信,不知怎么回事我妈没有说过她在我姑奶奶家为啥没有挨饿?

按说吃食堂都一样,况且我姑奶奶家和我们家还是一个县的。反正是我妈在我姑奶奶家没有挨饿,我爹在家里饿得受不住,也跑到我姑奶奶家去,没多久又回去把我大哥也带到我姑奶奶家,我爹回去时,我大哥正在门槛根在唱:胳膊胳膊甩甩,给我织个拐拐。看到我爹回去,他不跟我爷睡了。我爹走把我大哥也领去了。

我妈我爹和我大哥、姐一家四口在我姑奶奶家住了一年多,吃食堂散了,这才又回到家里,我妈吃得白胖白胖,我爹吃得黑胖黑胖,我哥和我姐吃得又红又白又胖,营里人由此高看我妈,我爹也有了威信,就是那一年,我爹也当上了我们东队的队长。
                         

05

                             
我妈整天苦思冥想想摆脱我的奶奶,要想摆脱我的奶奶,只有自己盖属于自己的房子。我妈要把新房盖起来,住进自己的房子里,新房盖起没两年,我奶奶由于不能自己生活,还是从老院子搬进我家的新房里,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时,奶奶已经没有力气再找我妈的事,我妈也没有突破婆媳的底线——对待奶奶就是把奶奶当成一个没有生活自理的老人看待。
   

     
要盖新房,首先要选址,新房选址就选在岗顶那里的一个小打麦场边。当时我爹背着铺盖卷出去开会不在家,我妈在他临走时给他说想盖房子,他训斥我妈说:你以为盖房子是吹糖人?没有哪木使一堆,钱一堆,砖瓦一堆你想盖房子?你做梦去吧!听着风凉话味很浓的爹的话,我妈说:我好像要盖房子是给我一个人盖的?你就不住了?说这话跟你笑话别人似的!你要这样说,我还就非吹吹这个糖人不可!

我妈就去请教营里一个在县城吃卡片粮的那个叫哥的,我妈说:龙平呀,我给你娃子说说,七婶想盖房子,可是你七叔说我是做梦。你觉得七婶能不能盖起来?我龙平哥说:七婶呀,你情设排了,要是照我七叔说的,等到木使砖瓦钱都齐了你也知道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呀?我妈看着我龙平哥笑着说:那你说七婶就开弓,这一开弓可就不能再有回头箭喽!龙平哥笑着对着我妈转身离去的后背说:没有见过箭还有能回头的!我妈就开始以一个男当家的气魄请泥巴匠,开始借钱,最终在我爹开会回来时新新的三间房子已经该到上芭了。

我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刚上小学,还没有鞋穿,大冬天穿着哥哥们的退旧子,由于鞋大,鞋后跟那里还用针缝住一些,这样我穿上才能走路鞋不在后跟处铺踏铺踏响,脚后跟光出来。我们就借住在生产队的打麦场的场房里。我妈看到我爹回来了,想到他毕竟是一家之主,面子还是要维护的,就和我爹商量,接下来由他出面,以真正的当家的身份招呼住匠人们上芭苫瓦了。原想我爹不一定会同意,没想到我爹喜喜欢欢地答应了。
        


三间砖包墙的瓦房盖好后,我妈竟然说,既然设排一回,妈那腿干脆接住再盖一间灶火,我爹没有再说反对的话,也确实需要一间灶火呀!当然,他也知道反对无效。就这样,又起了一间土夯墙的灶火。只是在夯灶火的西山墙时,由于天气上冻,土也冻得不能打夯,勉强把西山墙夯起来,到半夜就嗵地一声塌了,连夯三次塌三次,最后没办法只好去营里有砖坯的人家借了砖坯才把灶火的西山墙给垒起来。西山墙夯三次塌三次,我妈伤心不已如坐针毡,我爹却在一旁用教训的口气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本来你心里只是想盖好三间堂屋,结果堂屋盖好你又想灶火,这灶火山墙连塌三回,是不是提醒你不知足?我妈翻我爹一眼说:我看是你在提醒我,那这灶火山墙连塌三回也是你在作怪?!我爹说:我也没有恶意呀,好好好,我不说,你又多大能耐你使吧!
                        

06

       
前年个的一天,我回去找人翻建老屋,老屋都已成危房!看到灶火那堵连塌三次的西山墙,被风雨剥蚀了几十年,明显的墙上出现坑坑洼洼,但是,当年先夯的土墙和后来坯垒的土墙之间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辨,我感慨万千!拍下一张手机照,在钩机准备把灶火推倒时,我突然想到,应该带着纸和炮子到我妈的坟头去告诉我妈一声。我到我妈坟头烧纸点炮后回来,这才很是庄重地对着坐在勾机驾驶楼里的人说:开始吧!
   

     
扑通扑通几声巨大的闷响,母亲盖的房子变成了一堆瓦砾坯土的废墟!我望着墙倒房坡塌腾起的烟尘升入洁白云朵的空中,心想:都说故去的亲人会在夜晚悄悄回到家里来,而我妈夜晚回来时能不能认出她儿子盖的新屋呢?


作 者 简 介

赵建强,笔名放飞,籍贯河南省邓州市人,曾在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多篇,现在郑州从事电视媒体工作。


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  文
主编:张   静
执行主编:郑江涛  刘  娜
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
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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