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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农村搭台“唱戏”的热闹劲,还有几人能记得?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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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一个平台的能力太有限,这次我只选择了这位91岁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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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群英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村戏,依旧是乡村记忆中最完美、最清爽的一道风景。说起听戏,那还是童年时代的前尘旧事了。在过去,或是欠年,或是丰年,大年三十吃过饺子,新春正月村里便开始搭台唱戏。

平时,人们忙于生计,无心思乐,穷乡僻壤荒村野落的,也没啥新鲜可瞧,因此,逢年唱戏,便成了黄河故道的民俗。村里唱的戏叫村戏,极为亮心养眼。冬眠的乡村经这乐腔轻轻撩拨,冰冻的土地连同乡亲们尘封已久的好心情,就从朦胧和疲惫醒来了,发酵膨胀了。

村里热烈讨论,勠力同心。村庄发挥人口众多的优势,集聚力量,全力以赴。戏班寻找功底深厚的专业团体,演出地点设置在宽敞明亮的场所。村人脸上荡漾无上荣光,心中翻涌神圣信仰。村庄要出彩乡间,也让“祖宗”看见人寿年丰欣欣向荣。隐藏在村戏里的忠奸善恶、百万雄师、情侣鸳鸯,都等待着在大年里恣肆亮相跃然台上。

村庄像是筹备过年般,家家户户不停忙碌。老人们一面托人通知外村的亲朋好友前来观看,一面备足食物。小伙子学着打扮自己,极力展现东道主风采。小孩子每天走上戏场几遭,探究戏班是否来临。

唱戏前几天,大人们竞相传告,家家邀亲约客,人人笑语盈盈。我们小孩子家个个喜上眉梢,好像快要过年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兴奋劲儿。小村里,亲朋欢聚,杀鸡宰鹅,其乐融融。开戏当日,夕阳西沉,夜幕低垂,缕缕炊烟水袖般款款飘过寂寂静静的原野,飘过清清爽爽的天空。

而戏场上早已摆满了小马扎、柳条板凳。早有村民在观望、唠嗑,所谈论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事。小孩子则台上台下猴子一样又蹿又跳,偶尔扮着鬼脸。大姑娘小媳妇细心梳洗打扮,刘海儿有的飘逸洒脱,有的用剪刀瞄过一刀,头发上搽了梳头油,亮灼灼的,滑溜溜的。

发髻形状又扁又圆,有的插一根发夹,戴一支绒花儿;有的罩上黑线网子,穿一根银簪子。穿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花衣裳,拿了自己一年来积攒的零花钱,结了伴儿、拣了近路往戏场赶。

村戏拉开序幕,大道上张贴“热烈欢迎”等字样的大红纸。外村的亲朋好友来了,老人们和他们聊叙家常,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彼此温馨着先天的血缘关系或后天的友情。小伙子酝酿虏获姑娘芳心的计划。含蓄许久的举止要付诸,埋藏多年的表白要说出。

有时天上的厚云阴沉着脸,冷不丁挤下几滴冰凉的泪珠来,人群开始纷扰骚动起来。戏场上首先撑起一把大油纸伞。雨滴,淅淅沥沥地滚落着,没有叫停的趋势。于是,被迫停演,改天再演。人们心里极其懊恼,个个淋得像落汤鸡。雨后的泥巴路被大家踩得像月球上的环形山。

戏,从初一唱到十五,少则三台戏,多则六台戏,谓之唱大戏。大戏以时间之长,角色之众,戏折之多,乐技之高而体现戏唱得“大”。所以,大戏不是村村都能唱的。村里唱戏,有个规矩,丰年六台戏,欠年三台戏。说不清原委,都是祖上之训,相沿成习,约定俗成。正月唱大戏,不是每日都唱,要选吉日,讲究个“顺”字。一般逢一、三、六、九、十二、十五唱,其余的日子,便歇台休息,养精蓄锐。

唱大戏,一是为的迎神送鬼,冀图吉利。因而,戏都在晚上唱,直唱到寒霜满地冷月西落,鸡鸣声声里,那天边的一钩新月伴着几粒儿疏星,那夜归老汉的烟锅儿上的火星儿一闪一闪,那树木、河流、村庄,都静静地沉入梦乡了。

二是为了欢欢乐乐,喜庆太平。唱戏的,看戏的,热热闹闹的,台前台后,乐乐呵呵,照着面,作个揖,道声“过年好”!刹那间,满肚的恩恩怨怨,烂芝麻陈谷子,便涣然冰释化为乌有,又是和颜悦色一团和气。农闲中的村民,又成了很闲的忙人,他们就又用打量庄稼的目光来收割戏中的悲欢离合。巴掌大的村庄除了种庄稼,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戏了,因为有了看戏的盼头,乡亲们日子也欢畅了许多。

村里唱戏,戏台非常简陋,先在庙前垫个土台,在土台上,再放上十几张门板。门板是从各家借的。然后,在门板上,再铺几张大炕席,戏台便搭成了。

尔后,在戏台后面,挂块蓝布,作底幕;戏台前脸,在横杆上挂块紫红布,做屏幕。横杆两头,各挑一盏汽灯,那灯芯贼亮,照明好大一片。戏台两边,仍用炕席围起扎紧。远看,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宛若如坐露天戏院。

戏台搭得硬,道具要更好。逢年开戏,领戏的长辈,要洗净手,在祖宗庙前燃炷香,方敢令人从庙里抬出几个红漆大柜,亲自启封。里面尽是道具、花花绿绿的戏衣、刀枪棍棒等,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原来,每遇丰年,有了钱粮,领戏的长辈在村口几声吆喝,各家便捐出些许钱财,先添置新的唱工的妆衣和家什。从此,留与后代相传,像繁衍子孙,使村戏也延续下来。

收戏卸妆后,各戏角儿,要把自穿的戏衣,捎回家洗净,方能交回。由领戏的长辈,将家什藏入那红漆柜底,待封好,再燃炷香,才把那盛道具的红漆柜送回庙里,来年唱戏再开封。

村里唱戏,戏种不定规矩。有老戏,也有新戏。既唱梆子戏、柳琴戏,也唱四平调等地方小曲,但多以古戏为主。因而,村里的大男小女,都能哼上几段。久之,那戏的一些情、容、意、貌,便被唱得滚瓜烂熟,炉火纯青。梆子戏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文戏武唱”,黑、红脸唱腔高亢健壮、慷慨激越。四平调由花鼓演变而来,以“哎、啊、嗯啊、哪呀”等语气烘托,加以巧妙的引唱和润饰,在一气呵成的“快四平”之后,接着一个高八度的甩腔,给人一种奇峰突起的乐感。

柳琴戏又名“拉魂腔”,有“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之说,还有奇特的说法至今脍炙人口:“拉魂腔一来,跑掉了绣鞋;拉魂腔一走,睡倒了十九。”家乡旧时有“四大香”:“豆米饭羊肉汤,旱烟袋拉魂腔”。粉面黑脸,穿红挂绿,胡琴悠扬,锣鼓簇拥,艺人在台上唱,观众在台下哼,方言俚语,耳熟能详,徐徐地,那腔韵便透出一股甜淡古朴的厚味,那戏也便唱得极诱惑感人。

村里唱戏,看的比唱的更喧嚷热闹。河畔方圆十几里的人一知晓,都乐得屁颠屁颠的,仨一群,俩一伙,或挤满一辆骡马大车,踏着昏明,赶来观戏。靠近戏台坐板凳的,多是本村乡亲。稍后立着的,多是外村人。靠不近台,又不甘心凑合看的,有的盘于柴秸垛上,有的便攀上树杈,有的蹲在墙头上,还有趴在房顶上的。戏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牵儿抱女,扶老携幼,呼爷唤娘,人人喜挂眉梢儿,一片人声鼎沸。

忽而,台上棒鼓手“啪、啪、啪”几声脆打,三阵锣鼓敲过,戏便要唱演,台下“唰”的一片井然,鸦雀无声。那戏便愈唱愈烈,那胡琴也愈拉愈悠。花旦出场了,秀目顾盼流情,长袖拂地若出水芙蓉,兰花指纤细修长,嫩嗓子如燕啄泥,长长的颤着哭腔的清音,把人们的心思扯得很远,落叶一般飘零。

看戏的乡亲们,便被一种激动的心绪涨满情怀。唱的投入,看的痴迷。小村被锣鼓点儿敲热了,“咿咿呀呀”的韵致弥漫漾溢着。花好月圆、陈年故事;才子佳人、旧时情怀。这些戏文的确很老套,草台戏班和临时戏台的确很粗糙,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唱戏的人,让自己融入了跌宕的往昔;听戏的人,在别人的故事里潸然落泪。

村里唱戏,要有红角儿,谓之“台柱子”。不然,一台戏便没了精彩,味如鸡肋。“红大褂”是十里八村最红的硬角儿。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她不仅扮相好,身段妙,字真意切,腔韵圆亮,顿挫分明,戏路也多。尤其她的袖子功夫,极深,是绝活。但见她的甩袖,飘如云,旋如风,抖如波,左右遮拦,上下蹈舞,柔弱如水,使人看得扑朔迷离眼花缭乱。村里村外的人见她,都叫她“红大褂”。

每台戏,红大褂一亮相,台下观戏的,便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百倍精神,喝彩不断。低迴时似涧底小溪,泉流幽咽;高亢时似云中百灵,悠远清丽。红大褂的拿手绝活是“拉魂腔”,那拖腔儿,一口气下来,能叫听戏的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嗓门儿又高又亮,一句高腔甩出,似鹰雉摇翎,颤悠悠直上云霄,而后,那声音在万里云端盘旋,如闻天籁。俄顷,那天籁自云端跌将下来,似晴空里一声霹雳,穿云裂帛,震得百里长堤似乎都在瑟瑟颤抖。

那一年唱《卷席筒》,红大褂扮演戏中的嫂子,唱着唱着,想起因生活不幸凄惨死去的爹娘兄妹,勾起心事,一阵酸楚,情致大发,假戏真唱,声泪俱下,悲悲切切,生把台下唱出一片唏嘘,就连终日里和土坷垃打交道的庄稼汉子,也禁不住鼻涕一把泪两行地呜咽。水灵灵的唱腔,把村头村尾的村民,束成了紧紧的一团。戏演在土台上,魂活在人心里,小村的舞台上走着历史。就这样,台上有戏,台下也有戏,村戏也是人生的一面镜子。有了村戏,我们才知道自己活在戏里,才知道戏里有自己的影子。

村里唱戏,必有一个打板眼,一个敲铜锣,一个打嘎巴鼓,再有一个拉胡琴的,这台戏便演得辉煌斑斓。戏班有句俗语:“三分胡琴七分唱”,可见胡琴拉得好,唱的也极省力。周围论胡琴拉得好,要属一个叫“绿大褂”的了。他二胡、京胡、板胡、高音胡,件件都拿得起。绿大褂又很仗义,很受村里戏迷们厚爱。

平日,晚饭罢,绿大褂便端起木凳,摆在屋门口,二郎腿一翘,把那胡琴往腿上一架,头微微低埋着,一揉一滑一弹一拨,从那胡琴的魂膛里流出的水调,便把人溶得忘了自我,下意识地步入如痴如醉的境界……

几日来,整个村庄沐浴热烈气氛中,等待着一场盛大的演出。演员激情迸发地戏中演出,村人酣畅淋漓地如戏中人般生活。戏中戏外交相辉映,水乳交融。这场戏风渲染过后,村庄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看过村戏,你便知道村庄为什么活力永恒,生机盎然!心情有时像是珍稀的古董,经过时光的深藏后包了浆,再回味竟觉得是如此宝贵。

村戏像蒲公英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随风飘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每临年关时节,村戏就红红火火地来了。高音低音唱出咸湿乡情,白脸黑脸走出曹操包公。寻常人物,能文能武能神仙;三尺戏台,可家可国可天下。一颦一笑,一招一式,活生生地把历史故事演得淋漓尽致,给让人穿越时空,设身处地,身临其境。人们把自己忘了,忘了庄稼忘了收成,他们在为一群很远很远的人流泪。

人心天平上,称量着世事的是非曲直、吉凶祸福;一个小舞台,唱尽了人间的喜怒哀乐、善恶美丑。于是,平淡的日子有了起伏的生命,凄迷的夜色带来悄悄的黎明。在清贫恬淡的岁月里,村戏承载着村里人的祈愿和梦想。于是,年味变得激越高昂而又荡气回肠,乡村的日子就有了色彩,来了劲头;于是,喜气和希望就在村子的每个角落流动徜徉,醉了四邻八舍的乡亲们。

村戏,唱入魂魄,唱进梦境,唱成天籁,撷拾遗落在岁月深处的幸福和愉悦、纯真和质朴、柔软和感动。村戏,曾经舒缓过乡村古老而困顿的身躯,慰藉着众生躁动而怅惘的心灵。村戏,已然走过了千秋岁月,像一杯温情的美酒,像一幅古老的插图。随着现代文明的变化,那村戏早已多年不见了。那叱咤于村戏舞台上的红大褂、绿大褂,早已年迈古稀了。

古老的村戏渐渐湮没在时光深处,游鱼一样,泳进时间的河里。村戏渐远渐去了,成了正在消失的“活化石”,曾经有位朋友大发牢骚:“ 想再看场村戏,怕是要等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了!”深有同感的我却愈加思念村戏,更想再看一台红红火火的村戏……

村戏属于农村,属于过去。今天的都市没有村戏,所有的热闹都散发着浓烈的商业气息,毫不掩饰地袒露着招徕人的魅力。夜空闪烁着色彩艳丽的霓虹灯,带颤音的歌声冲出楼群屋宇随风回荡在大街小巷,掠过夜行人的耳畔。

烧烤炉上的肉串带着又辣又麻的滋味儿弥漫在寒冷的晚上,浮挂在干燥的树梢,又被疾疾的车轮碾个净光。独自漫步在都市冬夜的街头,浏览着泛黄干枯的草坪和已经没有绿叶的树枝,不知为什么那些明明灭灭的霓虹灯竟让我想起村戏,总会感觉那充满乡土气息的锣鼓点子由远及近落在了我的心坎上,少年时代看村戏唱村戏的情景便在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

我想,如果说在那大剧院的舞台上,鼓号喧天,霓灯烁闪,穿着贴身衣的英男倩女,节奏明快地扭着迪斯科、太空步、霹雳舞,体现着某种现代文化的美;那么,村戏便犹如天然的珍珠,是一种野性的美,自然的美,一种浑挚的情味的凝聚,更像一块古朴的碧玉,盛开着一场鲜妍的梦想,铺展着一种别样的风景,渲染着浓浓酽酽的乡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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