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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难忘我家那只长寿的黑母鸡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张克习

图:来自网络

我家喂养的那只母鸡,羽毛通体乌黑、铮亮,红冠、青腿乌嘴,别的和其它的母鸡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早、晚混杂在鸡们中间鱼贯进出鸡窝,觅食、下蛋……

但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鸡瘟过后,我们家乃至全村的鸡几乎全军覆没,唯独我家这只黑母鸡幸存下来了,但是,也经历了大半年半死不活的挣扎。

一年过后,黑母鸡终于从鸡瘟的病痛中走了出来,身体恢复得象往常一样,但是,由于这一年黑母鸡独自宿窝、觅食,它的精神总显得有点郁郁寡欢。

由于精神因素的影响,加之身体一直在恢复,这一年里,黑母鸡没有下一个蛋。可能是物以稀为贵吧,奶奶对于黑母鸡不下蛋一事,不但没有怨言,而且还百般呵护它,时不时地把省下的口粮抓一小把,撒在地上供它享用,让它补补身子。

第二年开春,卖鸡苗的在村头刚一吆喝:“买小鸡来吆!”奶奶马上叫住卖鸡苗的,精打细算地挑了几只鸡苗。

刚开始鸡苗小身体弱,奶奶把小鸡苗放在铺上麦瓤草的筐里,用凉开水滋润过的小米悉心喂养,一个月以后,天气也暖和了许多,小鸡的双翅也长出了片片新羽毛,看上去身子骨也硬朗了许多,于是奶奶就把小鸡放出筐,让它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学着觅食。

小鸡一放出,黑母鸡马上就围了过来,不知道是黑母鸡的母仪天性,吸引了小鸡还是小鸡们太渴望母爱了,没过几天这有老有少的一群鸡俨然象一个家庭,黑母鸡带领小鸡觅食、撒欢,小鸡们也寸步不离地跟随。

真是有样学样,才几天时间,小鸡们在土堆旁、柴火堆边也象黑母鸡那样两爪交替地抓挠,嘴巴不停地啄,有时还冷不丁地亮亮双翅,松松筋骨。实在太累了,小鸡都围拢在黑母鸡周围,斜躺在柴火堆或土堆旁晒太阳、梳理羽毛,有几只小鸡还蹲在黑母鸡身上玩耍、撒娇。

黑母鸡也自得其乐,尽情享受着这天上掉下来的天伦之乐,任由小鸡们轮番在它的身上作威作福。偶尔有小鸡遇到大点的小虫子或挠出个大点的蚯蚓而发出恐惧的叫声时,黑母鸡总是总是第一时间奋力扑过去救驾,并把险情排除掉,小鸡们则惊魂未定地躲进黑母鸡的翅膀下,黑母鸡则以不停地煽动翅膀和咯咯叫声来安抚众小鸡。

春去冬来,转眼到了冬季,小鸡羽毛渐丰,个个都长成了象黑母鸡一样大小。但是,小鸡们仍然象从前那样,时刻跟随黑母鸡左右,一块觅食、一块晒天阳,黑母鸡仍然保持着母仪天下的威严。

常言道,鸡到二月半,不喂也下蛋。开春一段时间,小母鸡凭着年轻的体魄率先相继下了蛋,稍后几天黑母鸡也下蛋了。那些小母鸡毕竟是第一年下蛋,没有任何经验,下蛋没有固定窝的习惯,总是东下一个,西下一个,弄得奶奶干着忙,也摸不清每个鸡的下蛋规律,以至于时常不知道把蛋落到何处了。

黑母鸡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它每次要蹲窝下蛋前,总是喔喔叫上一阵子,并且边叫边慢慢走向草垛旁奶奶专为鸡们下蛋而铺的草窝,坐在窝里了还要喔喔叫上几声,黑母鸡这样无疑起到了引导示范作用,没过几天其它母鸡下蛋时都围拢到黑母鸡左右坐窝下蛋,奶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鸡群的社会形态倒像个宫廷似的,凡是喂养鸡的人家,都是一只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出入庭院。

造就这一格局皆是人为的,在鸡苗将要长成个,能认出公母并且还能看出每个鸡的外形及精神状态的时候,母鸡全部留下来继续喂养,期待母鸡下蛋换点钱补贴家用,公鸡则只挑外形英俊,羽毛漂亮,精神头足,鸣叫声高亢洪亮的,只留一只,用来当鸡头和鸡种,让这只公鸡过着妻妾成群的帝王般的生活,只有这样才能维系鸡群的和谐稳定。

反之,公鸡多了,一是光吃不下蛋,浪费粮食:二是争风吃醋,互相打斗,弄得鸡群不得安宁。在奶奶一手运作下,我家鸡群的宫廷架构,也有模有样的呈现出来了,但是,由于黑母鸡的存在,那些小母鸡和那只公鸡,总显得出不开身,使得奶奶弄的那套架构似乎走了形,平时不管是觅食或是遛弯,黑母鸡总是走在前头,一副家族长的派头。

那只英武的公鸡甘愿紧随其后,像个跟班似的;每晚宿窝时,黑母鸡总是最后一个进窝,早上则第一个出窝,象个瞻前顾后的家长。

有一天,东院二蛋家的大芦花鸡翻过墙头,冲到我家鸡群里,欲对我家的小母鸡非礼时,那只平时跟在黑母鸡后面默不作声,不显山露水的公鸡,立刻怒发冲冠,一下子窜到黑母鸡的前头和那芦花公鸡撕打起来,这时黑母鸡也上前鼎力相助,三下五除二打得那芦花公鸡落荒而逃。

日子回归平常,公鸡打鸣,母鸡下蛋,黑母鸡领头遛弯、悉心关照群体……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突然有一天,又一场不期而至的鸡瘟袭击了我们村子一带,没出半个月,整个村庄包括周围十里八乡的鸡几乎死光,其惨状真是赤地千里,鸡毛满地。

但是,独有我家那只黑母鸡安然无恙,我们家人都觉得很稀奇。奶奶说:“黑母鸡命大,肯定主贵,这事可不要声张”。从那以后,黑母鸡在我们家人特别是奶奶的心中 的位置就有别于别的鸡了,对它更加呵护。

时光总是流逝,鸡的世界永无太平。鸡瘟是鸡的天敌,可鸡瘟这种流行病过几年就来一次,在六七十年代社会对付人的流行病尚缺乏有效手段,何况是鸡瘟呢!我家那只黑母鸡不知经历了几次鸡瘟的袭击,也不知它在鸡瘟的炙烤种迎来送往了几茬鸡苗的成长、病死。

它每次都能幸免于难,凭的是幸运还是还是有其它难以言说的缘由?按照今天我们掌握的知识来说,黑母鸡第一次大难不死凭的是它强大的抵抗力,并且,体内从此有了鸡瘟抗体,所以它能历经几次鸡瘟仍能保持生命之树长青。

虽说黑母鸡的体内有了鸡瘟抗体,也保持了生命活力,但是,下蛋的能力逐年下降,直到连个软皮蛋也下不出。母鸡一旦丧失了下蛋能力,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喂养了。然而,黑母鸡却例外,因为奶妈希望借助它主贵的身价给我们家带来好运。

所以,一开始那几年,黑母鸡不下蛋,奶奶似乎还没有什么怨言,但时间久了,奶奶就常唠叨黑母鸡不下蛋的事了,并不止一次地和我说:“黑母鸡的年龄和你哥哥一般大,咱们喂它十几年了,连个蛋也不下,要不……?”

其实,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很纠结,我们家其他人也没有接她的话茬,更没有帮她下决心、拿主意。直到有一天,奶奶口吻坚定地说:“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等钱用,把黑母鸡卖了吧!”

这一年我哥哥十八岁,我十一岁,父亲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病逝了,哥哥外出谋生不在家,奶奶把上集卖鸡的任务交给了我。于是,奶奶一大早用苘披子把黑母鸡两腿绑在一起,让我抱着黑母鸡跟着邻居家二大爷去集市上卖。

记得那是接近腊月底的一天,天气特别的阴冷,路上行人个个行色匆匆,缩着脖子,抱着膀子,胸前好像怀抱个什么宝贝似的。

走在路上,二大爷告诉我:“这只母鸡能买一块五,你就要价一块六看看。”这可是我第一次以男子汉的身份代表全家去办这么重大的事啊!觉得既光荣又责任重大,这时我心里特别忐忑,加之天气冷,我的牙齿有点不大自在了,上下牙竟打起架来了,于是,我就咬紧牙关,假装镇定、老成,同时心里又涌现出许多和我年龄不相称的联想和想法。

到了集市上,我在东西街的东头一角把鸡放在地上,两手交叉在棉袄的袖子里,抱着膀子,迎着呼呼的东北风,站在黑母鸡的旁边,等待买主的到来。快到中午了还不见一个真正的买主出现,不大不小的东北风冷飕飕地吹在我的脸上,然后顺着脖子灌到我穿的空棉袄里,上半身除了肚子和胸口热乎,其余部位都冷透了。

就在我感到绝望,差点就要哭出声来的那一刻,有个干部模样、旁边认识他的人称呼他赵助理的人走到我面前,用脚踢踢黑母鸡说:“小孩,你这鸡多少钱卖?”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嘴里支支吾吾地竟没有立马说出价钱来。

然后赵干部一边准备掏钱一边再次问我:“小孩,你这母鸡多少钱?”“我虽然没有忘记邻居二大爷在路上告诉我的话, 但是,因为我内心总感觉怯生生的,于是就口吻不太坚定地说:“……一块……六”

我的话音刚落,赵干部已经把钱掏出来,正伸手递给我,就在我要把钱接过来的那一刻,有个人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抬头一看是我同族的克臣大哥,大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马明白了大哥的用意,马上对赵干部说:“这母鸡一块六我不卖!”

赵干部神情怔了一下:“那你多少钱卖?”我随即慌乱地回答说:“一块七!”没想到赵干部只是笑了笑就顺手从另外一个衣兜里掏出一毛钱连同刚才拿在手上的一块六交到了我手上。

这时,我内心一阵窃喜,激动地忘记了身体的寒冷和饥饿,心里想:多亏了克臣大哥才没少卖钱。转头寻找克臣大哥,只见他就在不远处和别人搭讪呢,而且还时不时地往我这里瞟上两眼——哦,原来克臣大哥看我年纪小,暗中在帮助我呢。

拿了钱,我一刻没有敢在集市上停留,就抄小道一路小跑向家里奔。我一进家门,就把那带有我体温的一块七毛钱,郑重其事地交到奶奶手里。奶奶接过钱,喜出望外地说:“这下过年有指望了,我马上去前庄你表叔那里,托他在杀猪站工作的儿子,给咱们家买一挂猪大肠,大肠比肉便宜,肥油又多,这样肉和油都有了,再打二两点灯的煤油,称二斤盐,过年不就齐了吗?”

听了奶奶的话,笼罩在我家多日的愁云顷刻散去,我们全家都乐滋滋的。

五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和事也淡忘了许多,但唯独这只黑母鸡,在我心中一直难以抹去。不仅仅是因为它长寿,更因为它连同和其相关的一切筑起了我童年精神境界的高台、它曾陪伴我和我家经历过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它让我童年的精神世界相较别的孩子丰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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