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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那个寒冬,逼得我们差点向命运低头

 魔弹文化 2020-07-15
 

文|淡定猫

01

2002年,我经历了生命中最冷的冬天。

那年我高二,初冬的一天中午放学回家,远远就看到我家门口聚集着一大群人。

我的父亲、母亲、四婶、四叔跟小叔和小叔女朋友A,几个人扭打成一团,场面很混乱。

自从小叔将这个离异带着四个孩子的女朋友带进家里,生活就从未平静过。

我的父母和四叔四婶,担心这个女人四个孩子长大后,会雀占鸠巢,霸占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

磨擦不停,吵闹不断,终于,我那只有小学文化的父母和四叔夫妇,决定强行将A赶出家。争吵和推搡中,A被打破头,鲜血直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和四叔夫妇,会想到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身的利益。难道,他们从来没想过,殴打人致伤,是要入狱的吗?

这个世上除了贫困,还有愚蠢,是会滋生罪孽的。

众目睽睽之下,在那些街坊邻居的目光中,他们将这场闹剧演绎得淋漓尽致,以至于这件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做不到昂首挺胸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怕听到邻居的闲言碎语,更受不了他们异样的眼光和不怀善意的指指点点。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报了警,很快,警察来了,结束了这场闹剧,并将我父亲带往派出所,将A送往最近的医院。

02

因为这场斗殴,父母没来得及给我做午饭,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学校。整个下午,我脑海里不停闪烁他们斗殴的情形,还有地上那一滩从A身上流淌到地上,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我的鼻腔里,总嗅到一股类似铁锈的腥臭味,在那个冷冬里,像某种预言和诅咒。

我小叔身高两米,看起来高大健壮,在生活中却是个巨婴。他是奶奶四十多岁生下的老来子,一直被父母和长他很多岁的兄弟姐妹们娇惯着。

我记得爷爷奶奶在世时,已经成人的小叔还曾跟奶奶要零花钱。

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的父亲、四叔、姑姑们接过他们的担子,抚养我的巨婴小叔。他好吃懒做,三十多岁的人了,也没一份正经工作,每天就是吃饱了赌博,或者流连于烟花之地。

A就是他在风花雪月场所吃喝玩乐的时候好上的,她是个外地人,离婚带着四个孩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房子的男人,二话不说就跟过来了。估计小叔跟她夸下海口,说房子是他的,只要霸着不放,兄弟姐妹也没办法。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触了兄弟的底线,成为这次闹剧的导火索。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放学回家,得到的消息是,不仅我的父亲被抓去派出所,我的母亲和四婶也被抓去。四叔在斗殴中参与不多,所幸留了下来。

那时候手机还不盛行,我不知道在我去上学的这几个小时里,家里已经发生那么多事,每天照顾我起居生活的父母,突然都双双进了派出所。

我只能暂住在四叔家里,跟两个堂妹和一个堂弟在家等待解决方法。

03

自从自己的哥哥和妻子入狱后,四叔就陷入颓然的状态。

将三人赎出来,需要支付18000元。

当时汕头的物价,猪肉一斤5元,50平米的白坯房,10万元左右,麦当劳里最便宜的汉堡,4.5元一个,一般职工每月工资800-1000左右。

18000元,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眼下,一个堂妹和一个堂弟都在读初中,费用就靠四叔一个月为数不多的收入维持着。

我的父母省吃俭用,供我读高中,还得存供我将来读大学的学费。

父母和四婶被抓去派出所拘禁后,两个姑姑闻讯过来帮忙,照顾我和堂弟妹的起居,白天帮忙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商量解决对策。

最终他们给出的方案是,不赎他们出来,等时间到了,派出所自然会放人。

而且他们还一致乐观地认为,最多关两个星期,派出所肯定会释放。

等待的时光是痛苦而漫长的,我经常在夜里被冻醒,黑暗中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像是恶鬼的嚎叫,恐惧和不安将我吞没。

无论我穿多少衣服,总摆脱不了半夜被冻醒。

难熬的两个星期过去后,等来的并不是父母和四婶回家的消息,而是他们被带往离我们家很远的、建在偏僻地域的劳改所。

也就是说,这场斗殴后,我父亲、母亲、四婶三人入狱。

听到这个消息,我跟两个妹妹都哭了起来,四叔更是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抽得唇干眼陷,头发一夜间白了好多根。

我的内心无比恐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入狱,多么可怕的字眼,我似乎看到了巨大入黑洞般的深渊,吞噬着我未来的时光。

04

彼时,长我六岁的姐姐在深圳打工,出事之前,大人不让我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我也以为父母会很快回家。

直到被告知父母进了劳改所,我才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告诉姐姐。

我打电话给姐姐,当时,她还没有手机,只能通过打她公司座机联系到她。她一听事情原委,带着半年来打工存下的积蓄1000元,连夜赶回汕头。

见到姐姐,我嚎啕大哭,姐姐则心急如焚,责怪没有早点告诉她。现在父母已经入狱,怕是拿钱也难以赎他们出来。

我们姐妹两人讨论了一天,最后决定,找姐姐的老板吕总解决问题。

那个时候,我姐姐才二十三岁,是个刚刚出社会的年轻姑娘,涉世未深,人脉也不多,吕总是她认识的人中比较厉害的人物,她只能想到找他帮忙。

她马上打电话给吕总,吕总告诉她,他在回汕头的路上,让她去车站等他。

我还记得那个车站的名字,叫金砂东站,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大概是晚上六七点的样子,天下着大雨,世界被黑色的布罩着,低沉、抑郁、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们姐妹两人,在家门口叫了一个三轮车,坐着去车站。

那年的汕头,三轮车还是随处可见,而且都是人力的。踩三轮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年龄介于我跟姐姐之间,身材修长结实,皮肤黝黑,说着异乡口音的普通话。

他开价20元,姐姐跟他讲价15元。这是我们当地的习惯,无论三轮车师傅开价多少,都会回价,而且对外地师傅,回的价更多。

年轻的三轮车师傅没有拒绝,默默蹬了车。冰凉的雨越下越大,他直起身体奋力往前蹬,动作太大,以至于雨衣帽子脱落下来。我和姐姐在他身后看到他呼出的白色热气,在冰冷的夜里,很快喷出,又很快消散。

他骑了很久,约莫有半个小时,才终于将我们送到车站。停下的那一刻,他叹息了一声,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艰难的任务。

那张还稚气的年轻的脸,雨水和汗水一起流淌着,疲惫的神情让一个作为陌生人的我们心底都禁不住腾升出一丝心疼。

姐姐默默从钱包里多拿了十块钱给他,他也没有道谢,就这样消失在雨里,开始另一段辛苦的路程。

05

尽管坐在有防雨篷的三轮车里,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在候车厅里瑟瑟发抖。

那晚,候车厅里的人不多,但是有两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确切的说,是那个身穿黑色紧身裙的年轻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种天气,我穿着两件毛衣和一件厚外套,而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长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乳沟。黑色的裙子剪裁得体,将她曼妙的身材细致地勾勒出来。她很高,穿着高跟鞋,比跟她站在一起的中年西装男子还要高一些。

“等一下看到客户,表现得自然点。”西装男嘱咐着。

她点点头。

“外国人,都是比较热情的,有些事别太在意。”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西装中年男,突然往停车的方向,热情地喊:“HELLLO,HELLO,WELCOME!”

原来有辆客车入站,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商务装的外国男人,一边跟西装男客套着,一边打量着跟在西装男后面的黑裙姑娘,那眼神,好像异国豺狼的双瞳,闪烁着贪婪的光。

2002年,汕头出口产业蓬勃发展,特别是内衣和服装产业,低廉的劳动力和精湛的工艺,吸引了大量的欧美采购商。

我看到外国男人粗大的手臂,在走近黑裙姑娘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揽住她的腰,嘴角溢着看到猎物时饶有兴致的笑。

姑娘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但那在冷夜里单薄的身体,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挣脱。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观察那个姑娘,因为姐姐的老板吕总,也在这班客车里,他提着公文包,跟姐姐和我打了招呼,然后让我们跟着他去地下车库开车。

吕总看起来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浑身散发着生意人的精明睿智,也有一丝其他生意人少有的温文尔雅。

他对我们露出温和的笑,请我们上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豪车,虽然至今我的不记得那是什么牌子,但是那么大的车内空间和高档的车内装饰,即使我对车了解不多,也知道价格不菲。

车里有暖气,我那双冻僵的手,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功能。

吕总边开车,边淡淡地侧头看姐姐:“家里遇到事情啦?”

姐姐一五一十地将所有来龙去脉告诉他,对于表述不当的地方,我在一旁连忙更正补充。

听完我们的讲述,吕总只是说:“去我那里边坐边说吧,看怎么解决。”

06

年少的我,感觉终于遇到可以帮忙解决办法的贵人,心情激动不已。加上车里的暖气将我原本被刺骨寒风冻出贫困疼痛的骨头变得酥软,我完全沉浸在放松、舒适、愉悦的环境里,耳边听着车里的歌,眼睛望着车窗外霓虹灯的亮光,居然也忘记十几分钟前这个世界的寒冷和生活的焦灼与痛苦。

车窗上的白雾将我和寒冷隔开来,甚至营造出一种氤氲美好的景象。当人隔山观火时,总以为只是看见风景,只有被灼烧时,才真正感受到痛。

我们去了吕总的家,他开了门将外套挂在门口,指了指厨房的位置,让姐姐去准备茶水。

而我则尴尬地跟着他走进大厅,在那张宽敞舒适的大沙发上坐着,等姐姐出来。

姐姐帮吕总和我准备了潮汕功夫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为长辈以外的人冲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很是别扭。

吕总惬意地喝着茶,而姐姐则把我父母如何跟A斗殴,如何入派出所和如何被送去劳教所的事情,细细复述了一遍。

“这件事,真的很麻烦。”吕总喝着茶,边淡淡地说,然后,眼睛紧紧盯着姐姐那张年轻、饱满、漂亮的脸,“除非…有特殊关系。”

姐姐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吕总话里的这个“特殊”,有点特殊。

她惊讶地看了看吕总,随即,似乎从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得到了一些暧昧的信息。

姐姐慢慢低下头去,耳根烧红,好像被命运的火点燃了。

我们到底是用什么借口走出吕总家里,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吕总没有送我们的意思,他的神情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或许是年少的我,刻意抹去了那张突然从温和变为丑恶的嘴脸。

我们走在路口,淋着雨,打了一辆的士,的士里没有暖气,冷风透过关不紧的车窗灌进来,我鸡爪一般干瘦的手,紧紧按在姐姐肤质白皙饱满的手上,像只受惊的小兽,瑟瑟发抖。

多年后我跟姐姐再次谈起这件事,她说当时感觉已经走投无路,差点就要同意了,碍于我在场,没有直接回应。

而在回去的路上,她思索许久,又觉得不妥,于是她辞掉那份薪水和待遇在当时都不错的工作,不再接受吕总的“刻意栽培”,回到汕头。

那年我们去接吕总的那个金砂东站,也在多年后,被汕头政府撤掉了。据说,早在2001年,这个车站就应该被撤掉的,因为违反了城市总体规划,可世界上总有那些不合事宜,不该出现的事物,却能够长期存在着。

当然,到最后,总会消失的,虽然消失得晚一些。

最后父母和四婶在另外一个亲戚的帮助下,花了半生积蓄,终于在一个月后,从那家劳改所回来了。

他们回来后不久,就过年了,春天来临,寒冬结束了。

小叔的女朋友A,在拿到一笔赔偿款之后,默默地带着四个孩子离开,再也没有出现。

这是我生命里最冷的冬,幸好,这个冬天并不长。

- 作者 -

淡定猫,一个喜欢写故事,分享故事的80后中年少女。希望能够写出独特的故事,跟你一起品味不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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