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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王”奥勒留:我在烛光下与自己对话

 小桥大水人家好 2020-07-20
“哲学王”奥勒留:我在烛光下与自己对话

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马可·奥勒留

当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写道:“哲学家必须成为国王或国王必须成为哲学家,世界才会有和平。”他是在梦想一个科学虚构的世界或某种乌托邦国家。然而,他的话却异常准确地描述了罗马第十四任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161-180年在位)。奥勒留是一位有远见的政治家、立法者和一个有影响力的罗马军团指挥官,军团负责保卫帝国边界,抵抗外敌持续的入侵。但他留给后人印象最深的却是其人格特质,这一人格特质可以让一个平凡的灵魂变成一位圣人。

奥勒留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成功地生活在现世,同时拒绝让他的理想与普通人物沉迷其间的琐碎东西相妥协,使得这一切成为可能的关键所在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他的生活应该由他自己去安排。他唯一的作品——忙里偷闲时所进行的反思,常被称为《沉思录》,但他自己提到它时则称其为《写给自己的东西》——是对自我发现的一种锻炼。它是一个人的生活指南。

他出生在罗马一个古老的西班牙人家,属于颇具影响的安尼乌斯家族,全名马可·阿尼厄斯·维鲁斯。虽然还是个孩子时就已失去双亲,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对他们充满感激之情。他写道:从父亲那里“我学会了正直和果敢”;他的母亲是一个有文化教养的女人,从她那里他学会了“她的虔诚,她的仁爱,戒除恶行,甚而戒除恶念的品质”。他深爱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教导他“要远离奢侈的简朴生活方式”,虽然他的母亲非常富有,但是“她生活俭朴,一点也不像有钱人”。

奥勒留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一开始就进行了全面的阅读、写作和算术学习。他总是对他所受的教育心存感激;他是幸运的,他告诉我们他“在家中享有好的教师,懂得了在这些事情上一个人要不吝钱财”。

12岁时,他开始接受中学教育:学习几何、戏剧、音乐、数学、绘画和文学。在当时的罗马世界中,接受教育意味着要彻底了解希腊语和希腊文学,所以他被交到一个希腊语老师和两个拉丁语老师手中,很快就精通了这两种语言。14岁时,他穿上了成年服( toga virilis),一件白色的宽袍,标志着他是一个成年人和一位正式的罗马公民。他的第三阶段教育开始了,他专注于研究演讲术,其中包括进一步研究希腊和拉丁文学及哲学。他有三个导师:一个希腊语演讲导师,一个拉丁语演讲导师,一个法律导师。所有这一切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大学文科方面的教育。

138年1月,发生了一个重大事件。哈德良皇帝任命奥勒留的叔叔安东尼接替他的权力:但是哈德良选择安东尼上位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反过来,安东尼要让奥勒留作为他的继任者。因此,16岁的奥勒留非常清醒地知道,终有那么一天(命中注定)他将不得不承担起让帝国顺利运转这一令人敬畏的责任。在他被收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的肩膀似乎是象牙做的,他担心自己担当不起治理帝国的重任,但他从梦中醒来,恢复信心,相信他的肩膀将会变得足够强大。

因此,17岁时,奥勒留成为皇位继承人。他被指定为财务官,负责管理帝国的公共财政。他报名进入祭司学院并搬入皇宫。后来他在书中写道,“生活有可能会在皇宫中进行,所以在皇宫中应该同样可以过一种正确的生活”。

145年春天,24岁的奥勒留迎娶了表妹安妮娅·盖利娜,后者在历史上被称为福斯蒂娜二世。在他后来的反思中,奥勒留感谢上帝送给他这样一位妻子:她是“如此听话,如此热心肠,如此不矫揉造作”。他们生了十四个孩子,包括两对双胞胎。

奥勒留开始面对他的生命中的死亡之痛。149年,福斯蒂娜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奥勒留发行了一枚硬币以示庆祝,里面有两个小男孩的半身像,四围则有题词Temporum felicitas(幸福的时光!)。不久,硬币上显示,奥勒留和福斯蒂娜有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那一年晚些时候,新的硬币上显示只有一个小女孩。在沉思录中奥勒留曾多次提到,孩子夭折成为悲痛的起因。他写到,我们常常祈求“请您不要让我失去我的孩子”,然而我们本应祈祷“当我失去他时请让我不再害怕”。152年他们的另一个儿子出生了,不幸的是这个孩子也夭折了。钱币上先是显示出两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婴,但到156年,上面只有两个小女孩与他们的父母。难怪奥勒留会如此经常地反思人的必死性。

25岁时,奥勒留开始一有时间就全心投入研究斯多葛哲学。终其余生,他一会儿忙于履行他的世俗义务(他精力充沛地、机智地利用常识去完成),一会儿忙于滋养他的精神生活。当他的职责让他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时,他会偷空返回他的思想中,在深夜,在战场旁的帐篷中,借着烛光,继续进行他的沉思。

“哲学王”奥勒留:我在烛光下与自己对话

161年,39岁的奥勒留成为皇帝,称号“大将军恺撤·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奥古斯都”。他对权力感觉不适,厌倦其职责中敷衍了事的公众仪式;他告诫自己:“不要滥用权力!”他写道,他非常害怕自己可能会“变成恺撒”。但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作证说,就其个性特点而言,奥勒留不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个体公民,都是讲求诚信,严守纪律,有道德,生活简朴。

奥勒留的肖像在硬币和铭文上常能见到。他有一张英俊的脸庞,一双深陷沉思的眼睛,一头黑色卷发,一副浓密的胡须。他的身体不太强壮;他有胸痛、消化系统疾病和溃疡,以至于他长期都在与病魔作斗争;他生活中的多数时间都离不开医生的照料。他睡觉不规律或者根本就没有规律,经常工作到深夜。他喜欢拳击,击剑,摔跤,既是参与者又是观众。他还是一位有才华的画家。

在些认识他的人眼中,他是一个温和、含蓄、严肃的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会做得非常彻底;他十分注重细节,几乎达到完美的地步。他的传记作老卡西乌斯·迪欧说:“他不论是说、写或做什么事,从来都是将其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对待”。他一生都非常关注奴隶、孤儿和未成年人的生活状况,这可以诉我们关于他的很多信息。

他那压在其肩头沉重责任的预感终于成真。他在位的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反击不列颠、意大利、西班牙、叙利亚和埃及的入侵上。正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在迎战莱茵-多瑙河边境的日耳曼部落的同时,他写出了《写给自己的东西》,一本用雄辩的希腊语写成的私人日记。它分为十二卷。在最后写成的第一卷中,他表达了对家人、朋友和对其影响很大的老师的敬意。他感谢他们所有人,并告诉我们他从每个人身上学到的东西。其他十一卷则是他从生活中学到的经验的总结。

“哲学王”奥勒留:我在烛光下与自己对话

奥勒留必须制定出一种生活哲学。他的日记表明,他有多么强烈地需要有意义的哲学信念的力量和支持。打从12岁起,他就非常熟悉斯多葛哲学,只是这一思想一直处于休眠期;在其早期生活中,他很少用到它们。

但是,或迟或早,我们所有人都必然会成为哲学家。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奥勒留开始需要一套连贯的想法,使生活变得可以理解,帮助他接受他必须接受的,改变他可能改变的;他必须做到这一点,才不会失去自身的完整性或他的理智。因此,对奥勒留来说,重要的不是他能否找到生活的答案(可能有不止一种),而是他能否找到可以对他起用的答案。

奥勒留可能首先会问:一个人是否真的必须活在世上?毕竟,外面的世界太过现实。也许有一条温和的道路可走。

但对奥勒留来说,事情并不是这样。若是可以另有选择,他肯定会选择一些其他生活路径,以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思,反省,画画,写诗,谱曲,以便他可以去过那种他喜欢的精神生活。既然命运选择奥勒留出生在2世纪的罗马,并赋予他斯多葛派的想法,也就意味着他要接受安排给他的条件和责任。

他写道:“人们寻求各种逃避他人的方法:乡下房子,海边住宅,山中小屋;你可能也会非常渴望这样的事物,但这却是那种最常见的人的标志”。相反,聪明人会去过那种被称为“社会动物”的生活,对他们归属其中的人类同胞负责。

所以,就像奥勒留着到的,问题在于找到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方式,而不是被这个世界所摧毁。奥勒留认为,答案在于,在你能够负责的事情和不能负责的事情之间作出一个深刻而持久的区别,换句话说,也就是在我们能够施加一些控制的内在世界与我们极少或不能控制的“外在”真实世界之间作出区分。

“哲学王”奥勒留:我在烛光下与自己对话

显然,我们无法控制构成人类历史的宏大事件。全球性事件仅仅是命运提供给我们的一个舞台,我们在这个舞台上演出我们的生活。“世界是一个舞台”,后来的莎士比亚写道,“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不过是一些演员……但我们必须清楚地明白,我们在我们必须扮演的角色上别无选择。命运分配给我们在生活中的角色。例如,在成为皇帝或与福斯带娜结婚上,奥勒留都没有选择;在与帕提亚人或夸迪人交战上,他同样没有选择。既没有公开选拔,也没有收回成命。此类事件是历史这场大戏中的宏大场面,少数人被选中发挥主导作用,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执矛者。一旦被分定角色,我们就有一种神圣的责任,去扮演我们的角色,并把它们演好,因为历史将会根据我们的角色演得好坏来判断我们。此外,相当多的提供给我们粉演角色的舞台道具也是事先就定好的,远远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我们无法改变我们出生的时间和地点,无法改变我们的父母,无法改变衰老而亡的事实,无法改变我们的基因构成。那么,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愤怒地去与你无法改变的东西相抗争呢?

我们都应该是有道理的演员( method actors),用精湛的技艺去扮演我们的角色,但从不陷入戏剧情节中破坏性的激情里。斯多葛学派有一个词来形容它:apatheia,常错译为“冷漠”。实际上它源于希腊语,a的意思是“不”, pathos的意思是“痛苦”,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对让人痛苦的事情漠不关心。

奥勒留辩称,我们必须做的是回到我们的内在世界并负起责任。奥勒留将自我比喻成一片值得我们珍惜的园地,我们每个人都是自身这一园地的看守。每个人都必须细心照看这一花园,照料好它,不让杂草生长,让植物得到保护,灌溉,成长发育。

对奥勒留来说,这就是生活的目标:防卫和保护自我的健康。我们的精神生活处于宁静之中,应该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的状态,永远不会离开我们。明智的人“不会违背心中的神,而是会将他最深的内在自我保留在宁静中。他会首要地保持自己的自主性和完整性,不让任何事情将他与其自身疏远开”。一个人如何保持这一基本状态?首先,我们可以勤加练习。我们可以时时革新自我。没有人会坏得没法再坏,也没有人会好得没法再好;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继续一步一步地成长,但这需要练习。

奥勒留将他的实践归纳为四项美德,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练习它们。智慧:学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包括什么是有益的什么是有害的,哪些关注是高尚的哪些是有辱人格的。正义:做到诚实和公平,使你总能尊重自己;不要自大,把你想象得超出你所是的样子;但千万也不要看轻自己,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是。坚韧:发展力量,勇敢地承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莎士比亚后来所言)节制:控制激情,抵制过激行为,学习在所有的生活中取得平衡。

奥勒留写道:“你是否会看到我因为这样那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而不高兴?一点不会。相反,我很高兴,尽管它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呢?因为我仍然存在,没有痛苦,既不会被现在压碎,也不会对未来恐惧。因为这样的事情将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然后,剩下的就是——奥勒留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在适当的时候隐退到内在自我这一小小的领土上(这是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在这里你是自由的,作为一个人,你可以据以观察从你身边流转的世界。

奥勒留在位第十九年,军队扎营在维也纳时,他被疾病(天花)击倒;他感受到了死亡这个永久存在的古老侵略者,正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他把儿子康茂德叫到床边,告诉他抗击日耳曼侵略者的战略。为了不让疾病传染人,他不再吃东西也不再喝东西,想要加速自己的死亡。到了第六天,他起身离开卧榻,带着康茂德走出营帐,将其作为新皇介绍给他的军队:“这是我的儿子……他在生命的风浪中还需要你们的指引和点拨……你们要经常劝诫他,这样你们才能给自己也给每个臣民带来一位贤明的君主……事实上,这是你们可以让我的记忆永存不朽的唯一方法。然后,他回到营帐,躺了下来,蒙上脑袋就像在睡觉一样,再也没有醒来。他死时即将年满59岁。这一天是180年3月17日。

此前他曾写道:“不要像你将会活上一万年那样去行动。死亡始终在你头顶上方窥视着你。趁你现在你还活着,趁你还能有所作为,好好做人吧。”

他承受了管理帝国的重担,承受了失去妻子和孩子的痛苦,承受了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的背版,承受了堕落的战争,承受了无聊的空洞演讲和毫无意义的仪式,承受了时时都要忍受的个人疾病,以及无时不在的死亡阴影——然而,尽管有所有这些事情需要承担,他仍然保持了他的敏感,他的正派,他的人性。在最终的胜利回师中他的遗体被运回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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