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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今天 ,您喝粥了吗?|刘远军

 乐乡树人 2020-07-22

今天 ,您喝粥了吗?

/ 刘远军

暑假,人彻底松弛下来,一觉睡到自然醒。八九点起床后,街上的早点摊结束了,太阳也变得明亮刺眼,不敢出门。于是自己动手,熬一点小米粥,就着昨晚超市买回的包子馒头,外加一碟凉菜,口味清淡平和,吃起来从容自在,甚是满足。

提到粥,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情结。

粥,伴随了我少儿时代大部分时光。我出身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从我记事开始一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我们家庭和全国农村绝大多数家庭一样,整天为填饱肚子而发愁,那年月,粮食匮乏,并且男女老幼无一例外特别能吃,不吃上三大碗是不肯轻易放下筷子的,所以当时有“日愁三餐,夜愁一宿”之说。在我们家里,每天早餐一定要熬一大锅粥以补充米饭的不足,严寒的冬季也不例外。我母亲熬的是“锅巴粥”。农村用的一般是大铁锅,紧挨大铁锅的米饭就会变硬变焦变糊,呈块状,我们叫它锅巴,带有一种米香,嚼起来嘎嘣作响。

把其它饭盛起来,锅里只剩下锅巴,然后把刚才煮饭留下来的米汤倒进锅里,用锅铲把锅巴敲碎,同时锅底燃起猛火,不到十分钟,一锅“锅巴粥”就熬制好了。锅巴粥有较浓的香味,呈淡黄色,比单纯的米粥好吃。早餐我们孩子一般是两碗干饭,一碗“锅巴粥”;母亲刚好相反,她总是尽可能多让出属于她的口粮。我们不知道她饿着肚子,干着繁重农活和家务,经年累月,她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吃粥也有一些讲究。不能端着碗到处走动,像北方的农民端着一个大海碗往门槛上一蹲,那是不行的,碗里是热汤,来回走动不安全。喝粥时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那叫饿痨,没教养,是要挨骂的,只能小口吞食。喝烫的粥,不能性急,否则会烫破嘴皮,甚至进入胃里都还有灼痛感。因此吃烫粥,得先用筷子在碗中搅动,尽快释放热气,然后用筷子从碗的边沿往嘴里赶,小口撮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喝热粥也是一样。除小孩外,一般不用勺子。今天每每看到成年人用勺子往嘴里送食物,潜意识里他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还记得母亲给我们讲的一个富人施粥的故事。一个大灾之年,村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饥民,饿得奄奄一息。这时一个富人出现了,在村里最空旷的地方,支起一口超大的铁锅,锅里是滚烫的稀粥。他慷慨解囊为饥民义务施粥。第一天他吩咐按从东到西顺序分粥,当分到末尾一人时,锅里再也刮不出一滴米汤,西边那人自认倒霉,怏怏而去。第二天,按从西到东顺序分粥,分到最后还是差一碗。第三天,从两头往中间分,分到最后竟然还是差一碗。巧合的是连续三天都没分到粥的竟然是同一个倒霉蛋。母亲讲述时悲天悯人,我们在一旁唏嘘不已。结束时她说,那个倒霉蛋一定是做了坏事,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后来我做了一个梦,醒来时手上额上全是汗,这个梦我一直不敢对母亲说。

贫穷不能阻挡岁月的脚步,也无法阻挡身体的成长。在喝粥的年代里,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相继告别农村,来到新江口这个小城,各自拥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并且都建立了家庭。1999年,母亲卖掉农村的老宅,跟着老幺在城区重新安家。我们的团聚又增多起来。在腊八节那天,年迈的母亲总会用心熬上一锅腊八粥来犒劳她的儿女。头一天晚上,她就逐个打电话,反复叮嘱,像是督促我们赶赴一场人生的盛宴似的。我们兄弟姊妹到齐后,母亲端上她最得意的“阴米粥”(用晒干糯米制成,城区餐馆有这道菜),她根据我们不同的口味做成了红豆红枣粥、青菜瘦肉粥。热气腾腾,清香四溢。她虔诚地烧过纸钱,祭祀祖宗神灵后,一家人就拿起了筷子。我轻轻啜吸一口,舍不得急于吞下,滑爽、滋润、绵密,食物的清香就这样充盈在你的口腔,醇厚的滋味挑逗你的味蕾。一碗喝下,身体微微发热,浑身通泰。五脏六腑顿觉温暖舒坦,每一处毛孔仿佛花瓣在阳光下徐徐张开。食物带给我们的滋味是如此的曼妙!母亲过世后,兄弟姊妹就再也没有在一起喝过腊八粥了,家的观念也开始松弛,但是在那艰难岁月形成的喝粥习惯我却一直保持下来了。

去年暑假到海南旅游,我第一次品尝到了正宗的海鲜粥。当热情的友人把我和老婆带进海鲜城的时候,我叫苦不迭,我抗拒浓重的腥味。我说我们不吃海鲜,还是吃一点家乡风味的菜吧。友人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到海南来了,就一定要尝尝正宗的海鲜。”一大桌海鲜,除了金黄色的螃蟹,其他那些怪头怪脑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筷子。好不容易等到主食端上来,却是一大盆海鲜粥:粘稠的粥里放有虾仁、鱿鱼,我的天,里面还有一个蜘蛛!我讶异排斥的表情肯定全部写在脸上了,因为友人非常耐心给我科普了好几分钟关于海鲜的知识,并不断地督促我喝下去。我可以拒绝怪味,可我怎能拒绝他的热情呢?于是我以慷慨赴死的勇气喝了一口,自然在嘴上不敢稍作停留,呼啦一下就送到胃里。咦?竟然没有引起口腔舌尖咽喉肠胃的全面崩溃?原来是我这个土冒神经过敏,此时心里一阵轻松。旁边的一个美女在大快朵颐,她面前餐桌上堆积的鱼刺骨头俨然成为一座五指山。

海鲜粥只能作为生动的谈资,最懂我舌尖的还是梁记粥铺的砂锅粥。现在经济宽松,在餐馆就餐或朋友聚会,只要我做东,我总爱选择在新江口城区的梁记粥铺,不仅环境舒适雅致,更重要的是那一罐罐的砂锅粥已牢牢地俘获了我的味蕾。是的,无论在童年还是现在,无论是节日还是平常的日子,无论是家乡还是异地,粥一直在滋养我的生命,抚慰我的情感;它记录下流年中老去故事,催生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生此世,我怎能离开它呢?在春风沉醉的晚上,选择一个雅间,悠闲地品尝砂锅粥,嚼着松脆的春花卷,欣赏窗外璀璨的灯火,如果母亲还健在,那该有多好!最后轻轻地问一句:今天,您喝粥了吗?

(作者系松滋市第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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