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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文 / 张晓蓉 2018年8月11日，农历7月初一早上，我的92岁的奶奶驾鹤西去…… 这天，阳光很烈，树木繁茂，天空瓦蓝。奶奶却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像一片秋叶一样静静地从她的生命之树飘落。树叶飘飘，落入尘土。奶奶的一生，就像这片叶子，无私奉献精心守护，衬托着满树繁花！ 我爱我的奶奶，她一生中的很多事情是值得我永远怀念的。奶奶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他有三个哥哥一个妹妹。在奶奶8岁的时候，她过继给了她的姑妈。奶奶的姑妈信佛，一生都吃素，我们常喊她“斋公嘎嘎”。小脚的斋公嘎嘎没有女儿，于是，我的奶奶就这样被接到了她的姑妈家。斋公嘎嘎是出名的勤劳，她以纺线织布为生，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纺线的纺车放到月亮地下，借着月光纺线到深夜，我的奶奶就一直和她一起这样熬夜劳动。9岁那年，奶奶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她又跑回了自己的家，从此一直和兄弟姐妹们生活在一起，直到她走进了周家，成为了周家的儿媳。 奶奶过去的很多故事我都是从人家口中断断续续听到的，比如，她和我们生产队的同伴一起去砍柴，来回几十里，奶奶带了一碗中饭，可是到吃饭的时候，她却把她的饭给了人家，她饿着肚子继续砍柴。她说，那个伙伴更可怜，她同情比她更苦的人。比如，抓壮丁的人来到奶奶家，我的三个舅老爹吓得躲了起来。奶奶吓得直打哆嗦。抓壮丁的人就在她家干等死等，奶奶不声不响地到厨房给那几个人做了一顿饭，然后打发他们离开。奶奶说，抓壮丁的人也是人，他们也会饿，也要吃饭…… 我的童年少年一直就是跟着奶奶度过，直到我后来结婚生子离开了老家才没有和奶奶相伴。我们家四姊妹，每个孩子都只相差两岁，我没有跟着母亲睡觉的记忆。因为母亲生了小的，大的自然就要断奶，所有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奶奶身上。大热天，奶奶带着我和哥哥睡觉，相差只有两岁的孩子经常是吵架打架，甚至是打得不可开交。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为了避免我和哥哥发生争执，奶奶把粗布被套滚成一个圆形放在我和哥哥之间，那个长长的被套筒子就是我们睡觉的分界线。每年的暑假，我就跟着奶奶到黑山嘴（如今的桃花岛）去“打青蒿”。我们家是移民户中留下来的，住在刘家岭，这样的岭冬天寒冷，我们家没有山，只有几块薄田，农村是大灶台，灶膛需要柴火烧。所以，一年四季的烧柴经常让我们一家子犯难。所谓的青蒿，就是青色的杂草，把这些杂菜割来捆好用船拖回家，晒到半成干就开始烧。这样的柴火烧起来灶膛冒烟，呛得做饭的人流眼泪。奶奶几十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烟熏火烤，直到后来用上了蜂窝煤，液化气，节能柴火炉后，才从烟火中解放出来。我的太太（我奶奶的公婆）脾气很大，也没有我的奶奶勤快，遇到这样善良的媳妇本应是我太太最大的福气。在我很小的时候，太太也会帮我的奶奶做饭时往灶里添柴，有一天，太太怒不可遏，居然说奶奶把烧柴的把子挽大了，她用火叉不好推进去。小小的我当时就在心里为奶奶打抱不平，虽然我没有能力来主持公道，也没有文化能用语言来准确地批评太太，我只是心里很烦，我想：我的奶奶白天要到生产队出工，回家还要做饭喂猪把狗，所有的人都应该善待奶奶心疼奶奶才行，干嘛还要指责奶奶？但是，我的太太在晚年得了重病，卧床几年，都是我的奶奶一手服侍，直到太太离开人世。太太过世我已经有了8岁多，我看到奶奶哭得很伤心，我当时还这样想，太太生前对奶奶不够好，又生病折磨了奶奶这么多年，人死了应该高兴，奶奶你还哭个什么？奶奶说，人都是有感情的，我毕竟是她的媳妇，公婆也是妈，哪有和自己的妈过不去的。爷爷是一个独子，脚下还有一个妹妹，就是我们的姑婆婆。我的奶奶大不了姑婆多少。奶奶走进周家后的次年，姑婆就出嫁。出嫁时，我的太太公公（我奶奶的公公公婆）的决定更是让如今所有的媳妇都无法接受，那就是让姑婆抬着我婆婆的嫁妆家具到婆家！公公太太的说法是，“幺姑娘（我的公公太太一直这样称呼我的婆婆），我们反正就一个儿子，也只有你一个媳妇，我们家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你妹妹出嫁，我们家免得打家具，你就把你的嫁妆家具给妹妹当陪嫁，以后我们再给你打好看的……”奶奶说，反正是一家人，就给妹妹吧。只是后来，他们一直都没有给奶奶打一套更好的家具！或许，就因为我奶奶的善良，让后来奶奶和姑婆的姑嫂关系处理得极好。姑婆有眼疾，住在郑家铺，路途遥远，但姑婆每年都要来我家住上一段时间，姑婆年纪越大在我家住的时间越长。山路弯弯，又没有车，姑婆都翻山越岭来到我家，因为这里有她的好嫂子，这里是她的娘家。记忆中，姑婆一来就会住上个把月，我们也很爱姑婆。留在我记忆中的是每天放学回家，我们背着书包屁颠屁颠跑到家时，总是看到姑婆在帮我们挽柴火把子。勤劳的姑婆是在默默帮奶奶分担家务。直到后来姑婆老得走不动了，才少了一年一次的娘家之行。姑婆孩子多，眼睛不好，我的奶奶只生了我妈和幺幺（我妈妈的妹妹），家境稍微比姑婆好些，所以，奶奶经常用各种方式来接济姑婆一家。她就着油灯给她的外甥们做鞋，外甥们来了，她毫不吝惜地把家中最好的东西做给他们吃，并叮嘱：“娃们，你们尽管吃，不要怕丑，吃完了舅娘再给你们弄……”所以，这些外甥成年后都亲我的奶奶，每年奶奶的生日都要互相邀约来看望他们的舅娘。奶奶走后，他们听到噩耗，所有在家的外甥都来了，四个外甥姑娘哭得死去活来，她们一一叙说奶奶曾经对她们的好，漫漫长夜，围着棺木，眼泪成河，哭成了泪人，直到次日把奶奶送下葬，他们才冒着烈日离开。这就是舅娘和外甥的情分啊。 前面说过，我的斋公嘎嘎，我奶奶的姑妈。我的奶奶跑回家后再也不做姑妈的女儿，但奶奶永远善待她的姑妈。奶奶出嫁后，她仍然像姑娘一样对待我的这个斋公嘎嘎。奶奶的亲生父亲母亲我没有见过，大概在奶奶出嫁前就过世了。每年的秋冬两季，秋收之后比较闲的月份，奶奶都要把斋公嘎嘎接到我们家住上一段日子。那个时候我们很小，大集体的时光，日子很清苦，再说服侍一个吃斋的老人特别的麻烦。也就是说，奶奶每次做饭都要炒两次菜，给我们做菜后，再把锅洗得干干净净后再给嘎嘎炒斋菜。我经常给奶奶打下手，我都嫌麻烦，但善良的奶奶从无怨言。小学时光，我们四姊妹渐次上学，从一个到两个到三个和四个。我们上学时，学校是不管中饭的，早上上学，下午三点放学跑回家就直接冲进厨房。揭开锅盖，中间是柴火饭，围着饭周围是几个装菜的菜碗，碗是一般大，菜是一样的多，我们几姊妹各自端着自己的一碗菜，吃得津津有味。这样的精心设计就是我亲爱的奶奶啊，她把对孙子们的爱装进了那一个个饭碗中，温暖了我的小学5年时光。后来，我们陆续上了初中高中。我们那个时候的初中高中学校只有饭没有菜，每个周我们都是从家里带腌菜去吃。我的奶奶家的厨房的腌菜坛子比人家的要多，她一年到头都在精心准备腌菜，她说：“我的孙娃子们读书要带菜，吃了才有劲搞学习！”我们家周围是堰塘，正后门的那个堰塘是满池荷叶，我读高中时，每个星期的中途父亲总要给我送菜到学校，一片大大的荷叶，里面是一包金黄的炸辣椒，还有几条寸把长的刁子鱼。父亲总是说：“这是婆婆（奶奶）给你搭来的菜！”那个时候，我就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答我的奶奶。后来我成家了，我有了能力孝敬我的奶奶了。20多年前，奶奶轻微中风，导致她的面神经有点点瘫痪。那年，她来到我家，我家条件不是那么的好，但是，我听说镇医院付医生的中药很过硬，但就是很贵，我说无论怎么贵，只要有效果就好。我给她抓了10副中药，熬制，让她在我家喝，后来逐渐好转，奶奶经常念叨：“幸亏我的孙女给我抓中药吃，我的嘴巴才没有歪！”爷爷过世已经有了15年，那年的腊月，为了避免奶奶触景生情，征得母亲的同意后，我把奶奶接到我家过了一个年。此后的几个暑假，我接她来玩过，只是奶奶晕车实在是厉害，最近几年她再也没有出过门。老家成为了我们永远的牵挂，我们就经常回家去看望三个老人。奶奶三年前大病了一场，医生都说已无回天之力，顺其自然吧，但是奶奶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毕竟上了年纪，奶奶行动不便，经常喊腿子疼心里发烧。幺幺给她买了轮椅，予虹侄儿给她买了助走车，我给她买了蹲便椅。去年，老幺夫妇到老家的次数更多，他们买了车，更方便。盼望后人回家，是奶奶恒久的快乐。天晴的日子，我过去了就帮他们洗洗晒晒，奶奶的床上用品我全部搬出来晒暖和，被单洗干净。看着我忙进忙出，奶奶总是反复念叨：“只有我的孙女勤快，今天把你搞吃亏了！”奶奶耳背，又喜欢问这问那，什么你几时接媳妇啊，几把圆成了是个事啊，什么你们的牛场喂了好多条牛等等。我们经常就笑着和她逗乐，她不但不烦，相反十分高兴。我们收拾东西，她就推着她的助走车，围着后面稻场和门前屋檐跟着我们转，我们还没有离开老家她就开始问：“不知道你们几时才回来啊！”然后就静静地望着我们离开。三个老人并排站在老家屋檐下，在夕阳的余晖中目送我们离开的情景这几天一直在我的脑海再现！ 除了盼望我们回家，奶奶还盼望她的幺哥的到来。奶奶几姊妹就剩奶奶和她的幺哥两个了。我的幺舅老爹是个很幽默风趣的老人，他爱笑，小名叫“罗汉”，是啊，我的这个舅老爹就像个笑眯眯的罗汉。幺舅老爹好福气，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近几年来，每年都是他的儿子自己开车带着他的老父亲来看望我的奶奶。当我95岁高龄的舅老爹和儿子唠叨：“我的大幺姑（舅老爹对我奶奶的称呼）不知还好不好……”时，我的孙叔就知道，父亲想念他的妹妹了，应该安排到松滋的日程了。奶奶90岁那年，孙叔带着舅老爹来到了我的老家，我亲眼看到我的孙叔给奶奶行了一个大礼，长跪不起，祝福奶奶洪福！哎，这就是真正的孝子啊！爱自己的父亲，爱父亲的亲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在孙叔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8月11日5点多钟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奶奶离开了人世，我没有犹豫就给孙叔发了微信告知这件事。孙叔很快回复了我。我赶到老家，父亲母亲在和哥哥商量，看给不给舅老爹的儿子把信。哥哥说：“奶奶是孙叔的亲幺姑，舅老爹的亲妹妹，应该告知！”我在旁边补充，我已经给了孙叔微信……第二天，孙叔千里迢迢开车赶到，山河依旧，只是亲人已失！他走进我的老家，迎接他的再也没有他的幺姑的呼唤，没有了幺姑紧紧拉着他的那双手，他的幺姑静静地躺在冰棺中，伴着凄婉的哀乐，他又是长跪不起……孙叔告诉大家，接到我的微信，他犹豫了很久，是否把我奶奶离世的消息告诉我的舅老爹，最后还是说了。舅老爹听到这个噩耗，痛哭了一场，然后就是吵着要跟着儿子来见他的大幺姑最后一面，孙叔这次坚决没有同意，我们也说这个决定很正确。 我的父亲（奶奶的女婿，我的母亲在家招赘）已经81岁了，老态龙钟，当发现奶奶已经离开，他跪着给奶奶烧落地钱纸，81岁的老人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泪流满面。赶来帮忙的邻居才劝说他，让他站起来。父亲说，自从他走进周家几十年，和奶奶有了很深的感情，奶奶是我们家的功臣，帮助他引了满堂的后人，他说他舍不得老人离开，要是奶奶生场病，让大家服侍几天，他会好受些……人家说：“这是有福气的老人，是寿终正寝！”是啊，生离死别，是人生的必然，谁也避免不了。 奶奶的善良留下了一世的好名，我淳朴的乡邻们无不夸赞，他们默默地来吊唁她。灵堂里供着奶奶的照片，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大家，像她生前一样，没有张扬没有烦恼，善待众生，福报，在我的奶奶身上得到了体现。奶奶的幺孙媳带病守着老人，奶奶的大孙媳半夜给道士做饭吃，奶奶的孙女婿更是日夜守护主动参与所有的事情。重孙虹儿萌儿也赶回来送了太太最后一程！人们说：老太太享福啊！ 亲爱的奶奶，你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永远报答不了你的养育之恩。虽然人家都说这样大的年纪去世是白喜事，但我永远高兴不起来，我仍然想着你念着你！亲爱的奶奶，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孙女！ （作者系刘家场镇庆贺寺初中教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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