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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柳妈:吃素的“荤”女人|​汪帮清

 乐乡树人 2020-07-22

柳妈:吃素的“荤”女人

——《祝福》人物解读之四
汪帮清

“柳妈”的出现,可说算是一个“异数”。
在柳妈出现之前,祥林嫂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大的一些人生变故,如做童养媳(从“(祥林)比她小十岁”推测)、丧夫(祥林死)、逃婚(第一次到鲁镇)、逼嫁抗婚(撞香案),又如丧夫失子、第二次到鲁镇、不被允许触碰“祝福礼”、絮絮碎碎地念叨“我真傻,真的”这个有关“阿毛的故事”……但当柳妈进入到祥林嫂的命运中来时,一切都变得那么地与众不同!


(一)
但在文中,柳妈的出场,又显得那么地自然平淡。
我们先来看: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一切都是这样地不显山不露水。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轻点“祝福”时节到来)
“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暗示,祥林嫂已被剥夺了参与“祝福”事宜的资格,这与她第一次到鲁镇时“整天地做,……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绝然不同(对比映照),行文似在隐隐地布谋着什么)
“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只这么不经意地随笔一带,便把柳妈引入文中,引到祥林嫂的世界,自自然然,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却不想,这却是给祥林嫂的命运埋下了一颗“惊天炸弹”!
我们是否还可以这样推想,不管是这时遇见“柳妈”,还是他时碰到“刘妈”,只要祥林嫂生存于这个世间,那么她对后文中出现的“阴司、阎罗、锯身、魂灵”等的认知,都将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这样看来,“柳妈”的出现,又分明是一个“常数”!)
“……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简笔勾勒——柳妈:“善女人”、“吃素”、“不杀生”——这应该算是柳妈在鲁镇人所共知的形象,这实实与她内心的“鬼怪”世界切切相关:或因知晓而恐惧而做作,或为传布而说道而流毒)
“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于是,祥林嫂与柳妈的交集产生了)
“微雪点点的下来了”(以凄景寓示悲情,柳妈带给祥林嫂的更凄寒的命运遭遇即将降临!)
(二)
我们再来看: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依旧是祥林嫂“招牌式”的口头禅,现已成了指代“祥林嫂式”的人物的口头语)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又”,表现出的是“不耐烦”、厌弃;“脸”,引起新话题——“疤痕”)
“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我问你”,居高临下,优势心理;接着问话触及“伤痕”:不仅是脸上、肉体上的,更有下面论及的心灵上、精神上的)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只能是“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继续是“我问你”,好似真理在握,据势威逼;“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不问那时为什么去“撞”,只问怎么后来竟“依”:专挖隐私,专揭痛处,阴毒得很)
“我么?……”(委实是不好回答,难以言对)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我想”,惯性思维,邪意揣度;“不然……”,欲掩弥彰,露骨地谈及“隐私”)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情急无机,实话实说)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我不信”,主观臆断,己见专出;由“依”,到“愿意”,再到“肯”,专拿私密事来说:吃素女人说“荤话”之一)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她笑了。(确实是实话实说,确实是因着“力气大”;其间难得的一“笑”:其中隐含更多的,应是对先前那一段日子的美好记忆罢)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始用比喻,柳妈皱瘪、干枯、阴冷,让人生“怕”;“看额角”“盯眼”,阴冷得叫人“局促”;“自去看雪花”,照应前文写雪,这在祥林嫂,确是话题聊不下去了,而在柳妈,在这一短暂的时间停留的空档,又有着新的“思谋”:这不,“布道”马上就要开始——)
(三)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诡秘”一词,真正用到了“点子”上,活形毕现;“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直接咒人去死,与前文的“忌杀生”形成强烈反差,显其“心狠”(哪见一丁点儿“善”)——真亏她能想得出来!可见,在她眼里,有些“诡秘”的东西是比人命更为重要!)
“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倒落了一件大罪名”,怎么“生活的不幸”就成了“罪”?这“罪”又是由谁而定的?真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倒好,先行“定罪”,再予“说道”——先用“你想”作引,好一个“循循善诱”、“推心置腹”;再接着说“阴司、死鬼、阎罗、锯开来分……”种种令人匪夷所思、毛骨悚然的惨象(而这,竟是从“吃素、不杀生”的“善女人”口中滔滔不绝地发出,并且能与当事人遭遇结合得如此紧密,可真是……),最后还用“我想,这真是……”来暗布“危机”——可真是将“迷信武器”运用得“得心应手、出神入化”了!这样的“善女人”,可真是令人……,令人……?唉~!)
(如果说前者谈“依”“肯”,还只是在说着现世的“荤话”,那么这里的“到阴司要把你锯开来分”,就是在说着有关人死后去往阴司之类的“荤话”了:吃素女人说“荤话”之二)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诚然,这在祥林嫂是先前绝然不知、并且难以想象的事;先前,她可能单知道“一女不嫁二夫”的“贞烈观”(不然不会去“逃”、去“撞”),她可能单知道应驯服顺从“丧夫失子”后的“夫族权”(大伯收屋,离开夫家),但却确实不知道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给了这个接受能力既强、而又能轻信人言的苦命人当头一棒!)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又是“我想”,看似“出点子”,实则“下套路”:“捐门槛”“当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罪名”“免受苦”;如此“出谋划策”,连及前一番话下来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这就不能单看着是“预谋”,而应该算着是“熟络”了(迷信场上的“老手”)——柳妈,怕是和土地庙的庙祝是一伙罢!)
(到现世的庙里“捐门槛”,免去阴司里的“锯身苦”,由“现世”到“阴司”,最后又落脚到“现世报”,这何尝又不是在说着“封建迷信(神权)”之类的“荤话”呢:吃素女人说“荤话”之三)
(四)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思想的折磨:心灵又添新伤痕;只因她“听了”,也因她“信了”;“两眼围着大黑圈”,可见度过了怎样煎熬的一夜)
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又着急地去“做了”:心之急切、虔诚、信奉,更显出其内心的恐惧、担忧、不安;庙祝对“捐门槛”的对象,竟然也似乎好像设有“底线”;恐怕关键还在于“底钱”,——一番装腔作势之后,最终还是开出了“价目”——这是利用“神权”对人进行压榨)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众人的话题“专在她额上的伤疤”,应是柳妈放的“风”罢;间接地写柳妈将“荤话”传扬了开去:吃素女人说“荤话”之四)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依”换着了“肯”,表示由被动转主动,嘲笑意味更浓)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一唱一和的取笑,转弯抹角的嘲讽,更显得尖酸、刻薄)
(鲁镇人单知道当面取笑祥林嫂的悲事,却从不知替当事人着想(麻木不仁的“看客们”的悲哀)——祥林嫂,该是经受着怎样巨大的内心苦痛和精神折磨:每一日,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
(五)
以上,是柳妈在文章中的全部登场;重点,自是那一年准备“祝福礼”时的一番对话——“揭伤疤”(挖“隐私”)、“锯身子”(传“阴司”)、“捐门槛”(榨“银丝”)——可,就因为这,却把祥林嫂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应该说,祥林嫂完全是经由柳妈听说、知晓、并深信这些的:她死后要到阴司、她嫁的两个男人要争她、阎罗大王要把她锯开来分、捐门槛可以为她赎罪(并且一直到临死前她都还在“问魂灵”)……可,当她用自己辛劳两年的全部工钱去“捐了门槛”之后,她的际遇并没有带来丝毫的改变,依旧是被众人无情地嘲弄取笑,依旧是万万不能碰触“祝福礼”……而当她饱受精神折磨、情状每况愈下之后,她自然地会被鲁四老爷逐出门去,她必然地会沦为无家可归的可怜乞丐……最终,她就是在柳妈——这个吃素女人所说的一番“荤话”的影响下,在惴惴地问着“人死后是不是有魂灵的”疑问中,在鲁镇热闹、繁响、醉醺的“祝福”前夜,离开了这个带给她无比心酸和屈辱、无尽苦痛和折磨的暗黑世界……
但是柳妈呢,她自身有没有受到她这一番“荤话”说教的影响呢?我们能否设想一下:她年少时是怎样的清纯模样?她又是在怎样的人生际遇下接触到了这一套“思想”?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因着什么要做一个“吃素”“不杀生”的“善女人”的?她又是怎样知晓“捐门槛”这一类“法事”的?她最终又是怎样离开了这个人世?……这些,我们尽可追问和想象。但归结起来可以说,柳妈,她自身也是一个封建迷信的“受害者”,并又沦为了封建迷信流毒无意识的“传播者”,最终成了像祥林嫂一样的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的“殉葬者”
(六)
还有一点题外的话
有人说,小说中如果没有“柳妈”的出现,祥林嫂的人生结局会是怎样?
我想,“柳妈”的出现,是《祝福》这篇小说中一个绝大的亮点,是鲁迅先生的一个绝妙的艺术构思,是对作品所反映的社会主题的一次绝深的挖掘。小说可以虚构,但情节、人物的出现一经深思熟虑并予以定型,那就不存在“如果”;但如果硬是要来个“如果”,那可能只能是,不碰着这时的“柳妈”,就会碰着那时的“刘妈”,或者“陈妈”“吴妈”罢
但“柳妈”最为好。为什么?这让我想起我国古代迷信中的“柳树精”——柳树枝繁叶茂,易被邪气占据成精,人行其下,会被出其不意地勒住颈项——柳妈对祥林嫂说的这一番“封建迷信”的话,像不像是勒住祥林嫂颈项的一道无形的“精神枷锁”,一直挣不脱,最终还要命。再者,“柳”还有“扭”的谐音,可指柳妈“扭曲变态”的生活状况,也可指祥林嫂深受封建迷信毒害后的“扭曲”挣扎,还可指鲁镇众人身为“看客”的“扭曲心态”,等等
也许还有人会说,祥林嫂难道真是像她自己常挂在嘴边的“我真傻,真的”一样“傻”吗?她在听柳妈的一番说道之后,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呢?她可以选择不信,或者根本就不把它当一回事呀?甚至,她还可以反问柳妈为什么要做一个“吃素、不杀生”的“善女人”,进而反过来取笑柳妈呀?……凡此种种,我们大可构想,并引以为我们生活的教训;但在《祝福》中,终是无可更改的了
只是,放眼当今,还存不存在一些“与时俱进”的“祥林嫂”、“柳妈”或其他呢
(作者单位:荆州市北门中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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