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故事开始的第一天，我打电话采访了一位轮机长，我用最平常的叫法，称呼他为“老轨”。老轨之所以成为老轨，是因为他也是从机工成长而来的，本期故事讲得就是老轨在做实习机工时抗击台风的事件。 “我在的第一条船‘明星河轮’当然也是上去实习，中日航线。”老轨很严肃地说，“半个月一趟跑日本，新港——神户——横滨，另一航次，新港——大阪——横滨，来回跑，这条船，当时是交通部的15条核心班轮之一。” 我不清楚老轨为什么这么详细地讲了这条船的信息，又是航线，又是核心班轮的，虽然话风很口语，但是讲得很详细。 在确认我听清楚上述信息之后，老轨接着说：“第二个航次，船到神户往外开航，准备去横滨的时候，接到气象传真显示已经是台风天气，于是我们船抛锚两天，等到第三天晚上，船再不走就要脱班了，抗击台风的事情就是在从神户去往横滨的路上发生的。” “我们的船是核心班轮，是绝对绝对不可以脱班的，当时集团有个口号‘班期第一，安全第二’就这样，船长决定起航了，要走的是太平洋。”老轨这次毫无停顿，一股脑地紧着说“当天吃完晚饭大概六点钟，船就已经开始晃了，我当天是20点到24点的班，简直是硬着头皮下机舱，船又晃，机舱空气也不好，肯定是要晕船的。我按照惯例，下了机舱巡视一遍，就看到机舱的舱底水，‘呜——呜——’的，在下面来回拍打，船也不停的晃啊。舱底污水警报也一直在误报。好不容易巡视完了，赶紧回到值班室，坐在椅子上，趴在主机操控台边沿动弹不得！” 老轨似乎激动起来，一句紧着一句讲，好像一下子回到他初出茅庐时的青涩，夹裹着恶臭的机油味，伴随着咸味的海水又一次流了回来。 “大约又有半小时吧，船晃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从晕船发展到恶心呕吐，突然之间，船猛地一偏，直接把我连人带椅子全都从机控台掀到了配电板一边，椅子整个拍到配电板上了，幸好当时没有碰到配电板上的开关，不然某个设备就跳电了，或者说主机就跳电了，我无意中发现舱壁的倾斜仪已经指到尽头停顿在那里了，所以说那天非常危险。四轨当时在忙着打舱底水，我一看这样不行，也得下去给他帮忙，忙过一会，我们都回到值班室，这时候船已经是晃得不行了，四轨也是已经在晕船了。” 图文无关 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只是一个前情提要，真正严峻的情况刚刚逼来。 “九点钟左右吧，我再次下到机舱看情况，我再次巡视机舱，机舱的最底层全部都是粪便！把我臭的啊，我走近查看情况，因为这艘船是日本制造的老船了，大便柜的玻璃损坏了，由于暂时没有配件，四轨用了一块橡胶做盲板代替玻璃，当天情况紧急，大便柜没有及时排污，由于船晃动过于激烈，压力过大，把橡胶皮冲破了。我赶紧上去喊四轨，告诉他大便柜漏了，机舱舱底全是大便了。” 说到这里，老轨抽着嘴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多年之后，终于置身事故之外，像旁观者一样，回看这倒霉透顶的事件时的云清风淡吧。 “处理完舱底的大便，大概是九点半吧，听到广播里，大副在喊，全体注意，穿好工作服，带好安全帽，到甲板准备绑扎，全体注意，穿好工作服，带好安全帽，到甲板准备绑扎，连喊了三遍，我就觉得形势非常严峻了，因为我们是集装箱船，有可能集装箱的绑扎已经松懈了，箱子有可能已经活动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也很担心啊，我们拉的是重箱，一旦有一个箱子掉到海里，就会有第二个箱子，第三个箱子，船就会失去平衡，所以说，我们当时已经是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了。” 老轨讲这段话时，语气很低沉，有些字咬得很重，偶尔会感觉到他压抑着的叹息声，将事情的严重性讲得很清楚。 “我过了一会，跑上甲板看情况，大家从生活区到甲板，全体手拉手一个挨着一个的往前倒，往三舱右走。三舱右的地铃已经被揪了下来，拉杆失去了固定点，集装箱已经开始在晃，如果再不绑扎，箱子就会往海里掉了。我明白情况后，赶紧回到机舱把我的班值好，不能有一点的纰漏啊。” 老轨突然变得很语重心长，似乎在传达着什么给我。 “这时候船还是没有减轻晃动，我晕船晕得更厉害了，在机舱里已经吐了两次了，四轨也是一直晕着船一直忙着。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躺在操控台和舱壁的空隙里，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在喊我，是接班的机工来喊我换班，这时候估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过了，我颤颤巍巍得回去，我当时住在艇甲板一层，这一层的生活区已经进水了，所有船员都在楼道里待着，有的人就只穿了一条短裤，有的还光着上半身，因为他们都是刚从甲板抢险回来，感觉每个人神情都很紧张，给我一种恐惧感。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当时已经是晕得够呛了。我回到屋脱下工作服上床就睡觉了。”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大风浪，还能好好的睡着吗？” “肯定能睡着啊，已经晕得不行了，就想躺着睡觉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躺着睡觉。可能我那时还是年轻。等到我再睁眼的时候，明媚的阳光透过船舷狭小的窗子，照在我的床上，我感觉阳光好美啊，船一动不动，我起身隔着玻璃向外看，海面已是风平浪静。我穿上衣服走到艇甲板，往海上看，风平浪静，空气相当的好，可以看到横滨湾，横滨的高楼大厦，我当时心里想，闯过了这一难，闯过了这一劫。”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横滨湾的阳光明媚映射着海面涟漪，在这格外平静的海平线背后，是老轨讲述的这个初来乍到时的小故事。 （本文撰写稍有改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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