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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陈永祥的散文《小学记忆》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陈永祥,八十年代中期,在《冶钢报》编辑文艺副刋,后调入冶钢党委办公室任党委秘书,诗歌作品曾收录于《冶金·诗歌卷》中。九十年代后期从事销售工作至今,搁笔二十余载,但始终感恩文字,去年初开始重拾旧笔。
《小学记忆》


      小学的教学楼是一个U字形,二层楼,在山脚下面。山不高,梯田一层一层被校工垒到了半山腰,种了油菜、红薯和一些时令蔬菜。油菜花开了的时候,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山上也是一片一片的金光闪闪,惹来了山脚下的小学生。

     上学前后,有时课间休息的十分钟,男同学们也往山上跑,跑到一半,剩下有气力的,还要吼几嗓子。在半山上能清楚地听到操场上课的铃声,便往山下俯冲。每天这样的上山下山,像走平地。有个同学叫小兵,住在学校附近,有次他爸爸拿根竹条打他,往他小腿肚子上抽,先开始一蹦一跳地忍了,忍不住,掉头就朝山上跑。他爸爸就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就不行了,弯下腰喘气。小兵看他爸爸停下,他也停下。他爸爸直起身再追,他再跑,俩人总是相距十多米远,就是追不上。小兵站在高处,眼泪未干,嘴角却撇着,挑衅似地看着低处的爸爸。他爸爸也不追了,举着竹条干吼。这一幕,刚好被施老师看见,她在远处拍着手笑,哈哈哈!老鼠戏猫,小老鼠玩大花猫。
      学校的操场边有一个水泥搭的大舞台,当时很气派,别的小学校好像没有。施老师是教音乐课的,二十三四岁,高鼻子大眼睛,天然的卷发,喜欢穿一件黑白相间的竖条子衫,天气稍热时,就挽起袖子,手臂上露出茸茸的汗毛。教我们班音乐课时,施老师常常把我们带出教室,怀里抱着手风琴站在舞台上,我们就排成几个纵队,站在舞台跟前,她拉着手风琴唱一句,我们跟着唱一句。台上台下的教歌学唱,像是赶一场排练演出,气氛好,我们学歌学得也快。施老师在台上把手风琴拉得热情奔放,更像演出。我们男同学都喜欢施老师,说她像个女演员,有的还说她像个狡猾的女特务,说“狡猾”两字时,小嘴唇咬着,听起来却没有狡猾的意思。女同学听了,有的不作声,有的扭过头来,脱口冲出一句,哪里像个女演员呀?虽说我们才是四五年级的学生,但对漂亮异性的喜欢却是天生的,同性间对另一方漂亮的排斥可能也是天生的。施老师是武汉人,谈了个武汉的男朋友,有次俩人在操场上散步时,被班上的男同学发现了,几个人凑一起,贼眉鼠眼地嘀咕,真丑!一脸的络腮胡子。 
     小学里有篇课文,讲的是施洋大律师如何领导工人罢工,和反动派作斗争,最后英勇就义的故事。有次,老师点一个男同学朗诵这篇课文,这男同学读着读着,竟把施洋念成了施老师,课堂上轰地笑了起来,老师瞪着眼,觉得奇怪。好多年前,在学校门口,听见一个小女孩和她老师的对话。小女孩也就三年级吧,她仰着头对她老师说,班上同学说我谈了男朋友,我哪里谈了呀!老师随口问,那你是真谈了没有呢?其实,做小孩子也是有心思的,现在回想起我的那些男同学们,他们中间,肯定有把施老师当作长大以后谈女朋友的标准的。
      学校有个校工,比施老师年龄要大四五岁,他也是经常上舞台的,不过,却是学校开他的斗争会,挨全校师生的批斗。校工叫高老钟,高高的个子,偏瘦,肩膀却宽,因为低着头的原故,双肩总往上抬,显得有点“耸”,宽大的黑框眼镜遮住大半个黑黑的脸,这一遮,明显就比实际年龄大了,也老了许多。高老钟是有大名的。上课下课,紧急集合之类的都由他拎着铁锤小跑着去敲钟,那钟其实就是挂在树上的一块锈铁,被他敲得不紧不慢,却也柔和。高年级的学生就给他起了个高老钟的外号,我们也跟着他们学,追在高老钟屁股后面喊,他听见了,装没听见,有时也回过头来朝我们一笑。许多年后,回想起他的回头一笑,这一笑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心酸。除敲钟外,高老钟给学校的食堂养了几头猪,还兼做学校的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掏粪坑、浇花等;山上的梯田,也多半是他一块石头加一块石头码起来的。事多,每天脚下的步伐就显得匆匆忙忙,仿佛一停下来,人就会倒下去。我们做小学生的也看得出来,高老钟是想用这样的来去匆匆,去忘记点什么。在当时的同学们看来,他和其他校工、老师有太大的区别,没有亲人,没有同学,没有朋友,即使有同事,对面走过来,也是冷漠的。后来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议论,原来他的父母四九年去了台湾,不知什么原因他却留在了大陆,留在了山脚下的一所小学校里了,像只孤单的雏雁,眼望着自己的大雁往暖和的南方去了。那个年代,有海外关系是一个提心吊胆的事,何况他有一个国民党统治下的台湾关系。有了这种关系,什么帽子都可以往高老钟头上扣,比如台湾特务、反革命份子等,但结果给他戴的,是一顶比较轻的坏份子的帽子,属于可以帮教的对象。和革命群众相比,坏份子无疑也是下等人,被周围人所蔑视的,没有一个作为正常人起码的正常工作和正常生活。高老钟是随时可以被开批斗会的,就像是一个被泄气被泄愤的道具,哪个人都可以搬来用一用,用完了,往角落一扔。实际上,他也是住在一楼的楼梯边,一个放扫把锄头等杂物的旮旯里。夏天天气燥热,有天傍晚,他去长江边游泳,被校领导知道后,认为他是偷练泳技,准备偷渡台湾。第二天放学后,学校广播就通知全校师生到操场集合,高老钟穿个到处是窟窿的破背心,站立在舞台上低着头,场上的气氛倒不是很热烈。经常的批斗与被批斗,多了,双方都没有了劲头,好像成了双方配合着完成的一场游戏。或许批斗的,内心也藏着一份善良,这也未尝不可能呢?七十年代后期,听小学同学说,高老钟已经离开了学校,是不是去了台湾?都不知道。只晓得他走出校门时,提了个带网眼的袋子。袋子,是那些年流行的用塑料绳编的网兜。
      读三四年级时,正赶上学工学农。上学除了挎个书包外,还要带上一个铁箍和一把小锤子。铁箍,是用铁皮围成的圆圈,再安个木头柄,把石头放在铁箍里,用来锤石子的。下午上学时间学工,也就是到学校旁边的碎石场,砰砰砰地捶石子。捶石子的时候,我们不偷懒,都捶得起劲,量也多,几个月下来,堆一起,像座小山。当时一门到冶钢六门口正在修马路,这些石子恰好派上了用场。这段路开通公共汽车的头三天,特意停一辆公汽在冶钢六门口车站,让小学生免费乘坐,可以坐到一门,再掉头坐回来,随你怎么坐。有个黄姓同学,一连两天来来回回地坐,他奶奶晓得了,跑到车上去拽他回家,他不回,犟着说,非要把这三天的车都坐完,才过瘾。后来家长请李老师帮忙,才把这个同学弄回了家。
      李老师的名字叫李慕莲,是我们班上的语文老师,四十多岁,头发有时剪成当时女性中流行的“包菜头”。冬天里,没有看见其他老师系围巾,她却把一条长长的围巾搭在脖子上,像当时黑白电影里的大知识分子。同学中传说,她过去是地主的女儿,家里有地有钱,读私塾过来的。那时社会上都讲家庭成份,在背后议论别人,包括老师的成份,都觉正常。有次,她带我们班去汪仁的一个村子里学农。去汪仁,是要翻过黄思湾后面的一座山才能到的,到了,还要步行好几公里才到目的地。去的时候,同学们排着队一路无恙,只是同学之间互相喊脚痛,李老师也停下来揉自己的脚。第二天按原路返回,翻过了山,眼见着黄思湾的街市了,一个姓商的男同学,这时从书包里抽出了一根金灿灿的稻穗,在队伍里蹦蹦跳跳着炫耀。李老师回头瞧见了,厉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同学满不在乎地说,在田里头扯的呀!李老师听了几乎是吼起来,扯的?这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被你扯了?还把它带回来?你马上给我还回去。
        一根稻穗,被李老师送回村子里去了。那个同学耷拉着头,跟着队伍下了山。
        小学毕业,读初中的时候,街坊邻居的细伢也有读小学的,回来说,李老师经常在学校的舞台上讲大课,其它学校的老师还来观摩学习。再过了些时候,这些细伢回来又说,李老师当上了市里的优秀教师了呢!
       十多年前,有次去小学校打篮球,感觉操场小了许多,舞台也小了,上面的水泥变得斑驳,有的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四周的水渍印着绿苔藓。
        不知道这些年都修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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