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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孟丽琼的短篇小说《生命的微光》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孟丽琼,笔名飞絮、梦溪,祖籍鄂州,出生于湖北省阳新县。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理事,黄石散文学会会员,阳新县作协会员,阳新文学社秘书长,阳新《富川》文艺双月刊编辑。

生命的微光   

1  

走出医生办公室,晓梦再也忍不住眼泪,她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无声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  

子健住进县医院一个月了,肝功能总也没能转入正常,晓梦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检查了,她又一次拿到检查结果直奔主治医生办公室,邢医生仔细看了结果,非常遗憾地说:“把你爱人转到省城医院吧,他已经……”,邢医生停顿了一下,晓梦急切地问:“邢医生,他怎么了?你说啊邢医生,他怎么了?”邢医生难过地说:“他已经接近死地!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毫无办法!”。晓梦一下子愣了,也不知道向医生哀求了些什么,只记得邢医生一边揺头一边叹气。  

今年的六月异常炎热,晓梦每天在家里和医院之间来回跑,情急中竟然感觉不到这让人窒息的酷暑,而在这一刻,她的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寒冷,从头顶一直到脚底……  

很久很久,晓梦才想起掏出手机给老公的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很着急地说马上从乡下赶过来。晓梦擦干眼泪,站起来,她呆呆地望着远处那棵高高的白杨树,烈日下,白杨树耸拉着枝叶,毫无生机地兀立着。  

子健明显瘦了很多,眼底的黄色越来越深了。邢医生说的没错,子健的病已经加重了。走进卫生间,洗净泪痕,晓梦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走近斜靠在病床上的子健:“老公,你不要着急,医生说,你肝功能暂时还没有恢复正常,已经产生了耐药性,要转到正常值还需要一段时间,医生建议我们转到省城医院换好一些的药,这样好得快些。”子健叹了一口气:“也好,再这样拖下去,我也受不了了,整整一个月了,天天是打针,我快闷死了。”  

也许是因为大医院的医生护士见多不怪,第二天住进省城一家最权威的医院时,面对子健,医生并没有县医院的那种紧张和恐慌,晓梦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子健作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因为有些用的是进口药,比县医院的药费要贵好多倍。  

只要能让子健早日恢复健康,花再多的钱也值得。晓梦祈祷着,等待着……  

半个月过去了,按照医生的特别交待,子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病房,不得到处走动。  

病榻前,时光悠悠,只有一瓶又一瓶的药水在无声地滴落,只有病人无奈的呻吟和守候者的不安和无助,只有突如其来的病变让亲人猝不及防的惊悸和惶恐。  

为了改善病人的精神状态,晓梦天天给子健讲他最感兴趣的一些人和事,讲和他同样病症的病人如何很快康复出院。讲完了,她又临时编织一些美丽的故事。子健特别喜欢和晓梦谈论病好后如何帮老婆把生意打理好,让女儿在舒适温暖的家庭氛围里健康地成长。  

就这样,在这个本来普通而又无奈的病榻前,却充满着温馨的家庭梦幻,充满着夫妻俩对未来的向往和希冀,充满着病人对战胜病魔的巨大力量和信心。  

2  

一个月后的一天,医生把晓梦叫进了办公室,神情严肃地说:“子健的肝功能和黄胆还是持续不下,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会导致消化道出血,甚至送掉性命!现在最好给他做血浆置换,消除一部分他身体内的毒素,也许能减轻症状。”听完医生的话,晓梦的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手足无措地对医生说:“一切听医生的安排,只求你们能救我老公的命!”。  

晓梦恍恍惚惚地走出医生办公室:从县医院来到省医院子健每天的药费从一千多元到现在的三千多,再加上各种检查费用差不多已经用了十万元了,家里的积蓄还有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钱早就用完了,而医院的催缴通知单还有三张装在她的口袋里。  

想起自家在县城买了才一年多的房子,晓梦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立即给已回到县城的父亲打电话,父亲也正在为筹钱而焦头烂额,晓梦说:“爸,你把我的房子卖了吧,一定要保证子健的药费,不能全功尽弃呀!不管什么价格,你尽快卖,把钱带过来。”  

收起手机回到病房,看到子健期待的眼神,晓梦的心颤抖了一下,但她随即挤出笑容对子健说:“这次检查结果有些好转了,医生说明天给你做血浆置换,很快就能出院了。只是做血浆置换有些疼的,你一定要忍住啊!”子健听了晓梦的话高兴极了,笑着说:“我的手上已经被针扎了无数个洞了,不在乎多扎几个,只要能早一天出院,怎么都行!”子健的脸腊黄腊黄的,眼珠里的淡黄已经转为深黄,瘦如干柴的手在晓梦眼前兴奋地比划着,晓梦借口出去买饭菜,走出病房,不觉泪如泉涌。  

第二天早上,子健就被护士推进了血浆置换室。粗粗的针头扎进了子健的动脉血管,他紧皱的眉头让晓梦的心感受到了刺痛,看着殷红的血在置换机里流动,晓梦站在门外默默地祈祷:上天啊,让子健快点好起来吧!他已经受太多磨难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晓梦似乎等了一个世纪,她谢绝隔壁房医生好心送来的椅子,直直地站在门外,望着护士忙碌的身影,执意地等到子健被推出血浆置换室的最后一分钟。  

因为价格低,县城的房子很快卖出去了,父亲赶到省医院递给晓梦一张银行卡,说:“这是十五万,我把自己的房子也卖了,和你妈住到老家你爷爷留下来的老房子里,孩子弯弯住她姨妈家,离学校近,有外婆照顾着。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子健就全靠你了。”晓梦接过银行卡,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和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庞,眼前一片茫然。  

3  

子健做完第四次血浆置换已经是九月了,天气渐渐变凉。八日凌晨两点,晓梦又一次给子健擦完身子,迷迷糊糊地靠在病床边的躺椅上,突然“砰”的一声,晓梦吓得赶紧站起身,看到下床小解的子健突然晕倒在地上,晓梦急忙扶起子健,随手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钮。就在这时候,苏醒过来的子健“哇”地吐出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护士听到铃声匆忙赶来,看到一地鲜血,年龄不大的护士吓得低声叫起来,转头跑去喊值班医生。子健紧紧拉着晓梦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梦,我……我,一定是快不行了,你要……把女儿带好......”晓梦一阵心酸,握住子键的手:“什么也别说,你没事的!你会好的!”  

值班医生和护士推来了血压测试仪器还有一大堆器械,护士也忙着给子健输血。晓梦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帮到子健,拿起拖把打扫地上的血迹,此时的她冷静异常:她不能哭,她要给子健力量和信心,要协助和配合医生抢救子健的生命。  

医生忙完一切就让晓梦跟他一起到办公室,医生拿出病危通知单签上字放到晓梦手上,那眼神看得晓梦的心一阵一阵发怵。  

医生说:“子健现在是消化道出血,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他!”晓梦失神地望着医生,嘴里重复着一句话:“请您一定要救他!请您一定要救他!......”  

病床上,子健已极度虚弱,虚弱得像一根游丝在微风中时隐时现,只有血压测试仪上的波浪线还在一起一伏……  

习惯了每一个不眠之夜的安静与躁动,习惯了看病房窗前的日落日出,可是这一夜,过得特别的慢,每一分每一秒,晓梦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与不安,感到了死神的脚步正在悄然逼近,她几次给武汉的姐姐姐夫拨去电话,可是夜深了,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中。她听不到一个亲人的声音,找不到一个亲人的安慰,突然间,她好像被投进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洪水汹涌而来……  

她颤抖着,久久地久久地望着血压测试仪上那道波浪线,那波浪线还在起伏,她好害怕,害怕那波浪线突然消失……  

第二天,得知子健病情突变的父母从县城赶来,晓梦和父亲再次被医生请到办公室谈话,病危通知单再一次递到了父亲的手上。医生无奈地摇摇头:“除了尽量延缓他的生命,我们已别无他法,你们把他转到外科做肝脏移植手术吧,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肝脏移植,这是人类挑战极限的又一新成果,但是,目前很多技术条件还不够完善,风险极大,就是最权威的医生也不敢做成功担保。这无疑是拿生命最后一搏,就算你赢了,仅手术费就要几十万,术后的抗排斥药物费、定期检查费和必要的营养费也将贵得惊人,有的病例一年竟高达十多万,而且必须年复一年直至一辈子。  

两个多月来,药费、四次血浆置换费、还有这次急救费用已经花去了二十多万,晓梦的手上除了一张张医院的催缴单,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家里该卖的都卖了,亲戚朋友也全都借遍了。  

4  

走出医生办公室,父亲掉过头来神情木然地看着已泪流满面的儿媳妇晓梦。  

父亲已经五十五岁了,在行政部门工作了几十年,一生清廉,且刚办理内退手续,准备和老伴一起到老家过安贫乐道的田园生活,连日来的奔波、哀求,他已经心力交瘁,他还能到哪里去筹钱呢?  

看着父亲绝望的眼睛,晓梦突然扑到窗台上放声大哭……  

许久,父亲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孩子,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这手术?……”。  

晓梦努力止住哭泣,用手擦了擦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坚定地说:“爸,子健才三十二岁啊!我怎么忍心?......这个手术非做不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只能让他多活一天我也要给他做!”  

父亲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地说:“孩子,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的心情.,可是……”父亲又一次痛苦地摇头。  

晓梦走近父亲,看着老人家迷茫而显浑浊的双眼:“爸,我知道家里再也拿不出钱了,房子也都卖了,可是我们可以去找一下子健的单位,找医保,还有红十字会。”父亲的眼神闪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来:“孩子,手术费的事我回家后可以去向别人磕头下跪,可是,就算手术成功了,那术后的各种费用每年也要好几万,而且是一辈子,你承受得了吗?”  

晓梦毫不犹豫地说:“爸,我在县城不是还有一个店吗?我之所以卖了房子也不卖店,就是想等子健病好后努力赚钱还债的。天无绝人之路,你马上去联系器官移植科的陈教授吧,子健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晓梦所说的陈知水教授是全国知名的器官移植专家,并且和子健的姐夫是同乡。  

父亲终于点了点头。  

初秋的风透过窗户,虽然仍有些燥热,却给沉闷的病房走廊带来了些许凉意,晓梦再一次走近窗前,理了理额前的一缕头发,心情似乎平静了很多。  

走进病房,她轻轻握住子健的手,微笑着看他慢慢睁开双眼,几月来,晓梦为他撑起了一栋坚固的精神大厦——一个个优美的生命故事,一次次精心编造的善意的谎言……子健从没有丧失过与病魔抗争的信心,就是死神虎视眈眈地潜伏在他身边时,他依旧浑然不觉。  

肝脏移植需要病人的配合,为了让子健先有个心理准备,晓梦又一次靠近子健:“子健,我去问过医生了,你这次是胃出血,已经没事了。还记得我们刚来时同病房的张叔叔吗?他老婆柳姨刚才来过这里,张叔叔转到外科做了肝移植手术,现在恢复得很好,准备出院了。”子键微笑着,枯瘦的脸颊又一次荡起希望。其实,张叔叔是河南人,肝病同样严重,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还是不见好转,在子健入院一个星期后就放弃治疗回去了,是死是活晓梦不得而知。  

晓梦抓住机会继续说:“这阵子做肝移植的人很多,都很成功,从手术到出院只要一个月。要不我们也去做吧,把你带乙肝病毒的肝换成健康的肝,你从此以后就是个健康的人了,你说呢?”晓梦故作轻松地说完这些,笑着等子健的回答。  

从县城到省城医院有两个多月了,自从医生确诊子健是重症肝炎以来,子健的饮食就只能是稀饭青菜和面条,所有肉类都被打进了黑名单,而活动的范围从走廊到病房缩小到了现在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子健是多么希望能早一天走出医院。他羡慕蓝天白云,羡慕风雨阳光,就是在草丛树木间的小路上走一回也成了他最奢侈的渴望。想到做完肝移植手术只要一个月自己就能健康地走出医院,子健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好啊!明天就做手术吧!”  

“呵呵,哪有这么快啊?还要等到适合你的肝源啊。爸已经去找陈教授了,你别着急!”  

晓梦心疼地抚着子健两个多月没理的头发,那种酸楚涌在心头久久不能消散。她忘记了自己的疲惫与不堪,忘记了自己因感冒发烧带来的头晕和全身的疲软。几个月来,她几乎没有连续睡过半小时,她也没感到饥饿,总是在照顾子健吃完后,自己再胡乱填一下肚子。一次,家里特地送来一小袋她平常最爱吃的咸鱼,她怕子健看了嘴馋,就偷偷地躲在病房的走廊上吃,刚一进口,不知不觉泪水又流了出来,咸咸的泪水伴随着半块咸鱼一起吞进肚里……  

5  

希望与等待又在日复一日。  

子健的肝完全停止了工作,腹部也出现了积水,医生每天早上定时来给子健抽出腹水,灌肠通气,针剂也换成了白蛋白和脂肪乳。  

他已经完全不能进食了,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出现了幻觉。偶尔清醒时就缠着晓梦找陈教授要做手术。  

晓梦一遍又一遍地给子健的手和脚按摩,心里想着,等子健病好后,他的手和脚一定还是会和从前那样健壮有力。  

九月二十三日的上午,晓梦终于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他正坐车赶来医院,手术就定在明天。  

父亲明显地瘦了很多,脸上缀满了花白的胡子,头发也乱糟糟。看子健还在昏睡就把晓梦叫到门外说:“我已经筹借到了十万,有他单位和医保局的,还有你娘家妈妈、姐姐和弟弟凑的,再加上贷款,只有这么多了,离手术首期费用十五万还差很多啊,怎么办呢?”  

“爸,前几天子健单位的领导送来了他们单位募捐的两万多元钱,我们一共有十三万多了,先交了再说。陈教授已经派了助手来接子健了,正在办手续。”  

这天,阳光灿烂,子健坐在轮椅上被晓梦推出肝病内科楼,他微仰着头望着前方那阳光照耀下的二十二层外科大楼,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和激动。  

一夜无眠的晓梦迎来了九月二十四日的清晨。  

八点整,位于外科楼22楼的器官移植专科就开始忙碌起来,今天一共有四台移植手术先后进行。子健的病床边围满了护士和医生,术前的准备工作十分繁琐,但是医生护士们各尽其责有条不紊地给子健检查和化验,床头高高低低吊着很多药水,这些药水必须在上午全部输进子健的身体,手术定在下午五点整。  

可是中午晓梦和父亲又被请进医生办公室,一个个子高瘦的男医生口气很生硬地说:“你们账上怎么不够十五万?这怎么动手术?术后的治疗费用你们不能保证,我们不能做这个手术!”  

父亲急忙拉住医生的手说:“医生,我们好不容易才凑到这些钱,做完手术我一定想办法把钱交上的,我儿子不能再拖了,请你们开恩先给他做手术吧!”  

看医生并没有被自己的话打动,父亲拿出手机拔通了陈教授的电话。陈教授正在深圳等待为子健做手术的肝源,两点的飞机赶回医院准备手术。陈教授听完父亲的话,立即答应为子健的手术作担保,中断的术前准备工作得以继续进行。  

6  

当子健躺在担架上被推进电梯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了。母亲和姐姐们都哭出了声,晓梦望着紧闭的电梯门,眼泪顿时流了一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子健能通过手术挽回生命是开心的,可是风险有多大?他能安全度过这一关吗?她似乎在祈祷着上帝。  

窗外,灰蒙蒙的天象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笼罩着单薄而憔悴的晓梦,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晓梦抱着双膝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找到最后的一丝安全。  

十二点,器官移植科寂静一片,尽管走廊和电梯间门口还有十多个同样等待着亲人的家属,他们或坐或站或蹲,每个人都是一脸担心却又无奈的神情。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看似安静的深夜,一个满身白衣的护士来到晓梦面前:“林子健家属,手术室打来电话,让你们马上去三楼手术室门口。”护士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所有病人家属都站起来,几十道目光都投向目瞪口呆的晓梦,母亲吓得摔坐在椅子上掩面大哭。大姐夫镇定地拉起子健的弟弟子康对晓梦说:“所有的人都留在这里,我们三个去手术室。”晓梦猛醒过来不停地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电梯门关上了,把母亲的哭声关在了门外。整个三楼看不到一个人,姐夫和子康走得很快,晓梦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们的步伐。来到手术室门口,子康使劲地按紧急呼叫按钮,连续按了好几分钟,手术室的门呼拉一下被打开了,一位穿着绿色手术衣的护士气喘吁吁满脸怒容地大吼:“干嘛?干嘛?这紧急铃是能随便按的吗?你们有没有搞错?”  

姐夫一个劲地陪着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陈教授叫过来的,心里着急,实在是对不起!”  

“等着!”  

绿衣护士朝姐夫瞪了一眼,“哐当”一下关上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又被拉开了,陈教授也穿着一身绿色手术服,笑着招手让晓梦三个进手术室的门房,陈教授一边打开提在手里的袋子一边说:  

“手术很成功,肝已经换好了,正在缝合,还要一两个小时。给你们看看这是子健换下来的肝,颜色都变了,萎缩而且硬化......”  

陈教授在姐夫和子康面前不停地翻看那团暗红色的东西,兴奋地述说着。  

晓梦心里一阵狂喜,“手术成功了!手术成功了!......”对于她,这句话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开心的语言,她激动极了,整个身心就像迎接着一次排山倒海般的大潮的洗礼——压抑,愁苦、辛酸、伤痛……这一刻间被荡涤得无影无踪。  

7  

回到22楼电梯间,姐夫和子康被父亲和其它亲友团团围住,不厌其烦地说着刚才的惊吓突变成惊喜的过程。晓梦坐在离电梯最近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电梯紧闭的门和门顶上的指示灯。  

指示灯很快就要亮起来了,那是子健生命之火复燃的指示灯,是子健跨过死亡门槛回归人间的导航灯,是饱含晓梦劳苦辛酸的希望之灯!  

凌晨两点,这盏灯,终于在晓梦的期盼中亮了起来,所有人的心都被这盏灯点亮了,所有人都涌向电梯门口,然后又很默契地在中间留出一条很宽的通道。  

三楼......六楼......十楼......十五楼......二十楼、二十一楼......  

晓梦心里默数着那些逐渐升高闪亮的数字,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四个穿着绿色手术衣的医生推出一张大床,还处在全麻醉状态的子健躺在床上,白白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身子,鼻子戴着氧气罩,口里插着呼吸器,床边挂着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塑料袋子,一个医生紧挨着床边高举着输液瓶,另两个推着病床快速向重症监护室ICU走去。  

晓梦兴奋地迎了上去,她紧挨着病床,亦步亦趋向前走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子健的脸,心刹时痛得连呼吸都困难。这漫长的九个小时里,她和子健一起经历着灵与肉的搏斗和考验,这生与死的拉锯几乎掏空了晓梦所有的眼泪。子健终于回来了!虽然还面临着很多危险和困难,但他终究赢回了第一步,生命的曙光在坚定的信念里闪烁着光芒。  

8  

ICU透明的玻璃大门紧闭着,里面拉上了厚厚的布帘,。  

父亲他们都回去了,留下子康陪着晓梦等在ICU外面,虽然监护病房里有护士照顾,但病人不时会需要一些日用品,家属们都守在外面,也找机会跟护士探听一下里面亲人的情况,晚上就在医院后备中心租一架躺椅睡在走廊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晓梦认识了病人家属小琴姐和芳姨,在这个苦难而又抗争的小小空间里,在这个惊险而又充满着新的希望的方舟上,晓梦和她们很快成了同舟共济和互相慰藉的挚友。  

为了增加晓梦的信心,小琴姐娓娓谈起她老公如何抗争晚期肝癌,通过肝移植手术,赢得手术成功的故事,她兴奋地说,老公就快要转到普通病房了。同时,她告诉晓梦,在紧闭的ICU里,病人与亲人隔绝,情绪会波动很大,要与医生密切配合,通过医生安排的简短电话和给病人写纸条的方式与病人进行的沟通。  

芳姨家在哈尔滨,女儿才29岁,确诊肝癌后就是晚期了。芳姨家里很有钱,虽然医生说了肝移植也不一定能挽回女儿的命,但她和女婿还是坚持要做手术,手术后的第一天,芳姨的女儿醒来四个小时以后就陷入了昏迷状态。  

芳姨一边流泪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晓梦和小琴紧挨着微微颤抖的芳姨,三双孱弱而又坚定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25日上午十点多子健醒过来了,医生叫晓梦到ICU对面的护士站接个电话,晓梦竟然听到了子健的声音。他第一句话就说:“老婆,你知道我在哪吗?”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含糊不清。  

“我知道,知道!我离你只有几米远,在你病房外面。”  

她说得很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子健的耳边。  

“老婆,我要见你,可是,医生不让。”  

晓梦哽咽了,眼泪顺着脸庞一直滴到嘴边的话筒上:“老公,你要听医生的话,我就在你身边……”她的回答被挂断了,因为规定的通话时间已经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晓梦惊喜地发现玻璃门内的布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点,紧贴着缝隙望去,七张一字排开的病床,别的病人都没有一点动静,子健却坐在第三张床上,眼睛到处望,撑起的双腿还在左右摆动,手被白纱布绑在床边的护栏上,眼神空洞恍惚。  

晓梦的心从兴奋一下子跌到了担忧。子健为什么会被绑着双手?手术才过了不到48小时他这样坐着伤口不会疼的吗?子健的表情怎么变得又傻又呆了?正在晓梦迷惑不解的时候,门缝“呼”地一下又被拉得严严实实。  

医生查完病房已经九点,陈教授的助手魏医生派护士来找晓梦了:“你跟我到ICU去,子健的肺部有血痰,但是他现在却不会咳了,我刚才教了很多次都不行,痰不咳出来会引起肺炎,在他现在抵抗力极差的情况下会要了他的命,更严重的是痰一旦堵住了喉咙,就会窒息死亡!”  

9  

晓梦穿上护士送来的隔离服、还有鞋子、帽子,戴上厚厚的口罩随魏医生走进ICU,子健还是坐在床上,一件病号上衣套在两只手上遮着伤口,被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纱布还散放在床沿上,晓梦轻声叫着:“子健!我来了。”  

“你是谁啊?”子健显然不认得晓梦了。  

“我是晓梦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骗我,你说是我老婆,那你知道我女儿叫什么?”  

“我真的是你老婆,女儿叫弯弯啊。”  

“哦,那你把口罩取下来我看看。”  

晓梦转过头看到魏医生微微点了点头,就摘下了口罩。子健还是傻傻地望着晓梦,慢慢伸出手想摸老婆的脸……  

“好了,你老婆也来了,你现在给我把痰好好咳出来!”  

魏医生先咳一声让子健跟着咳,可是子健除了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咳的声音,根本就不懂怎么把痰咳出来。晓梦在一旁很着急,也帮着教子健要怎么咳而不是仅仅发出声音,可是不管魏医生和晓梦怎么教子健就是学不会。  

从ICU出来晓梦就跟着魏医生到了医生办公室,晓梦急切地问:“医生,子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由于手术用的是全身麻醉,剂量比一般的手术要大,而且子健手术前黄胆指数很高,毒素一下子不能完全清除掉,这一定程度地影响了他的脑神经,就导致他看起来像个精神病一样,怕他乱动碰到伤口和拔掉身上的管子,只有暂时绑住他的双手,有的术后病人比他还严重,过阵子就能恢复正常的。只是他如果今天还不能把痰咳出来,明天我只有切开他的喉部,用吸痰器来吸了,这样一来你们的费用又要增加了,并且对他本人的恢复很不利。”  

再一次跌入绝望边缘的晓梦回到楼梯间,楼梯间是病人家属聚集的地方,听晓梦流着泪说完看到子健的经过,小琴姐给晓梦讲了她刚来医院时碰到的一件事,那时小琴姐的老公还在等待肝源期间,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病人在做完肝移植手术后的第四天因为痰堵住了喉咙窒息而死,死的时候整张脸憋成了青紫色,惨不忍睹。小琴嘱咐晓梦要有思想准备,要求医生提前采取措施。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晓梦。  

晓梦默默地向楼梯口走下去,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呆立着、瑟缩着,与她相伴的只有投在水泥地上的那一抹十分单薄的影子。致命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此时的她已经显得十分脆弱了,难道一切努力都变成徒劳,老天还是要残忍地把子健夺走吗?  

晓梦徘徊在楼梯间与ICU的走廊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护士面对晓梦一次又一次地询问总是摇头。  

魏医生进去也有好长时间了,隐约能听到他在一遍又一遍地教子健咳嗽。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医生终于出来了,满头大汗却一脸快意的笑容,看到门口的晓梦就兴奋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子健终于咳了一点痰出来了,虽然很少却是很大的进步啊!”  

晓梦就象在噩梦里醒了过来,连声道谢:“谢谢你!魏医生,辛苦你了,谢谢你!”望着魏医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晓梦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崇敬。出院后子健也多次提到虽然他在ICU的那几天神志不是很清楚,但是魏医生教他咳嗽却让他记忆深刻,魏医生对子健说为了他的手术家里已经是负债累累,如果他还不能努力让自己咳出血痰,动手术又要花不少钱,这样既对不起在家里绞尽脑汁筹钱的父母,更对不起守在门外的面容憔悴的妻子。这些话让子健脑子清醒了很多,也明白了自己的健康对于家人是多么的重要。  

10  

当护士在第三天告诉晓梦子健已拔掉了鼻饲,能自己喝米汤了,晓梦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地欢呼起来,拿着饭缸到医院外面的餐馆买了满满一碗米汤。接过米汤,护士笑晓梦开心得有些糊涂了,刚能进食的子健最多能喝进两汤匙米汤。晓梦傻笑着看着护士,谁能知道这一碗米汤盛满的是晓梦的痴情和希望啊。  

子健的康复比晓梦想象的要快很多,神志正逐渐恢复正常,饮食从米汤换成了鱼汤。  

晓梦也像小琴姐一样写纸条让护士捎给子健,鼓励他坚强地渡过危险期早日转到普通病房。虽然子健没有给晓梦回复一个字,但护士说子健每次都很认真的看完,然后自己把纸条收在枕头底下,对医生每天的检查和治疗都非常配合。  

笑容在晓梦的脸上一点点地绽开,忙碌的步伐也变得轻盈起来,父亲想尽办法借来的三万块很快打到了医院的帐户上。  

小琴姐的丈夫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那天,晓梦、芳姨以及其他的病友家属纷纷祝福小琴姐,小琴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可是不久传来不幸的消息,芳姨的女儿在接受第二次肝移植手术后再也没有醒来,这个29岁的哈尔滨外企白领在昏迷状态中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年仅4岁的女儿,离开了白发早生的双亲……  

几个月里,晓梦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死亡的悲惨情景,也和子键一道面临过几次死亡的威胁。生命是顽强的但也是脆弱的,金钱是伟大的,但又是渺小的,它可以与死神较量夺回生命,但有时,又显得苍白无力。金钱代表着人类的物质财富和社会进步,但是,社会的进步,任何时候又都是让人们既满足又期待。  

子健是不幸的,子健又是幸运的,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走向光明。  

第六天的下午子健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比医生预想的提前了一天。兴奋后的子健睡得很安静。晓梦坐在病床边,心疼地望着他削瘦的脸,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晓梦不敢去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生怕会弄疼他。子健的伤口很大,伤口下面正位于腹部的地方还插有三根管子,连着三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子健体内排出来的积液和胆汁。  

子健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五天下午,打完针做完康复理疗后,子健就缠着晓梦要下床了,晓梦借口找轮椅去询问了医生,医生说根据子健的情况可以试着下床,这对他的恢复是有好处的,只是这个时候的病人身体的抵抗力特别低,要注意千万不能让他受到任何的感染。  

晓梦把轮椅推进病房,把被子垫在上面,小心扶起子健先坐起来,然后用肩膀扛起他的手臂让他慢慢站起来,子健的双脚没有一点力气,全靠晓梦撑着向前挪,虽然床和轮椅只有三步的距离,还是用了好几分钟。接着她给子健戴上两层口罩,用被子裹好他的全身,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尽管是这种“待遇”,但子健还是很高兴。  

自从子健迈出第一步,器官移植科22楼的走廊上每天都出现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及家属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问好、祝福和羡慕的声音总是唤起子健的笑容。有一次晓梦看外面天气晴朗还把子健带到楼下的草地去晒太阳。  

子健的饮食除了辛辣和油腻,其他的都能吃了,子健脸开始出现了红润和活力。  

陈教授和助手每天都来看子健,对他的恢复情况非常满意,腹部的三根管子慢慢都被拔除了,伤口也拆掉了一部分线。除了体质还比较弱以外,子健其它的身体机能都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十一月十六日,子健终于可以出院了,陈教授派来助手朱医生,反复强调了子健出院后应该注意的事项,复查时间、服用抗排斥药的时间及用量等等。  

当车子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坐在子键身边的晓梦回头望着渐渐退出视线的外科大楼心里感慨万千。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晓梦学会了如何坚强和执着,虽然沉重的经济负担从现在起,将会如山一样地压在自己的肩上,未来,也几乎遥不可知,但是她选择的仍然是坚强与执着。这种坚强与执着来自于她对生活的热爱,来自于对生命的尊重,来自于对善良、仁爱的责任、坚信和追求。  

[黄石文坛]孟丽琼的随笔《与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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