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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植故事】三周岁的记忆

 辛异的世界 2017-11-22

忽然觉得,自己也蛮伟大的。于是,想用文字记录一些记忆。自娱,娱人。

 

一、大出血了!

B超和CT、磁共振,都确诊了肝硬化。从唉声叹气,到怨天尤人;从迷迷茫茫,到自暴自弃——常人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都曾经有过。慢慢的,也想开了。是福还是祸,是祸跑不掉。该来的还得来,活一天赚一天。其实,对失代偿,对门静脉高压,一直没有太感性的认识。所以,也没有想象过大出血是怎么个状况。对肝硬化病人而言,危险常常是以悄悄的方式潜入、降临。
那天,老婆接到电话,说是老外婆过世了。要奔丧回宁波去。考虑高速远行,老婆车技还不行,所以只能咬咬牙决定,由我这个20年老鸟开车陪同。经过杭州湾跨海大桥,三个多小时后才到宁波。天黑黑,开车很累。老中医说目为肝所主。肝开窍于目。肝藏血,目得血而视。肝血管堵塞了,失养了,视力损,眼睛易累。好象有些道理。
到宁波已晚。住店。打尖。在彩虹南路头找个家小店。点了夫妻肺片等几个小菜。囫囵吞咽。四川人嗜麻辣。那厨子估计也是个四川打工仔,肺片是炒得让人伸完舌头又忙着吸气。饭很冷。冷了就硬。最上层结着硬皮——硬饭辣菜,让俺可怜巴巴的胃底静脉情何以堪!
然后住店。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房间隔音差,隔壁的偏偏住着对什么鸟人,上半夜喝酒猜拳吆喝打牌,下半夜学西洋三级片野猫叫春。害得俺翻来覆去似醒非醒整整一宿没睡!
次日,就明显感觉昏昏沉沉有些恶心了。但当时还没有往已经在出血上面想。直到下午,准备回上海了。快到高速入口,感觉越来越不好。全身根根汗毛倒竖。在快进入高速公路那一刻,做了个事后来看正确无比的决定:靠边。停车。闭眼。
几分钟后,把头伸进塑料袋,终于憋不住大口呕吐出来——暗红色的粘液至少有1000ML。搞笑的是,当时还抱有一丝侥幸,也许吐出来的是红豆粥?因为早上有吃过。为了确诊,赶紧就近送到卫生院去化验。红细胞四个+。这下老实了。感觉腿也软了。身体也撑不住了。车也不开了。打的,被拉进了宁波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于是,躺在推车上被拉来拉去。拉过门诊大厅、电梯,被伸着脖子的人们一路同情着,推进病房。输液。止血。上生命监护仪。几个小时后,油光呈亮的黑便,更证实了这是一次不算小的出血。
回想起来,如果那天一脚油门进入了高速公路;如果在跨海大桥中间大口吐血;如果因为出血在高速路面突然眩晕;如果那道静脉的口子被撕裂得再大一些;如果。。。。。。不敢想了。也就没有这个贴了。
我的教训是:晚期失代偿,特别是脾亢、门脉高压病人,因为劳累、饮食、睡眠等因素,随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而第一次出血,往往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须千万小心!

 

二、输血差点输出命!
那医院没有肝胆外科。打了止血针,也木有更好套路了。住下去,也是等死。
第二天,决定,走。回上海。当然,免不了在医生的告知书上签名——无非就是怎的怎的他们免责之类。暗想,如果真的再次大出血,你们就一定止得住?如果那样的话,医院消化科就不死人了?
感谢老婆,就凭不怎样的车技,又是路盲,关键时刻,拉着迷迷糊糊的老公居然开了200多公里。可见人的潜能,还是蛮大的。
回来后和主治医生联系,他还惊讶为什么不叫救护车送?人家这种情况都是找救护车。万一路上出事怎么办?嘿嘿,偶命大。就象以前也多次逢凶化吉一样。不过出了那么多血,确实有点不一样了。走二楼都腿软。象踩棉花。

很快,就进了上海的医院。外科大楼14层。检验出来了。曾经打了那么多白蛋白,就这样一次大出血,一朝回到解放前了。白蛋白和血红蛋白,又只有常人一半了。无奈,左右开工,弄得手臂很忙。那个样子,旁人看到肯定可怕。脸色灰黄晦暗,暗红色的血液、蛋白高悬,一袋又一袋。一天八袋。一旁的生命监护仪,催命似的“嘀嘀”叫唤着,就跟个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镜头差不多——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区别在于演员躺在那装B是不白装的,老子躺那却是分分钟真金白银,哗哗的。虽然郁闷,却也无奈。也只能在心里把腹内HBV病毒的祖宗全体问候一遍!
某日,夜晚。都已经记不住输的是当天的第几袋血了,感觉有点烦热。于是打铃叫护士来看体温。稍有低烧。过十分钟,感觉还是烦热,更甚。于是又叫护士。有点上升,37. 8了。有点不放心了,再叫护士来问,答曰输血发热是正常的。几次三番,护士MM很不耐烦了。我让其解释:为什么昨天前天输血没有反应?为什么今天前面几袋没有反应?自然答不出个所以然。心里还是怀疑。电话外面的在线的网友,让他们火速帮忙查找,关键词:输血发烧。几分钟后,答案来了。输血过程中所用的抗凝药物或输血器具受到致热原的污染,可能引起发烧。而血清与供血者的白细胞或血小板发生抗原抗体反应,也会出现发热!而以我对这个国家药品血液检验检测制度的了解,这恰恰也是我最担心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都半夜11点多了,睡意渐浓,但始终不敢睡,可以说强撑着眼皮。浑身上下燥热异常。呼吸也明显急促。再次量体温,读数已经39度多了!打了三次铃,护士总算来了。果断告诉她立即停止输血。护士说要先去找医生。我说等你找来,吾命休矣!你不拔我自己拔!拔除后,体温总算慢慢的降下来,二个小时后。恢复正常。总算逃过一劫。事后想想,颇有点后怕。如果那天全听护士的,没有引起警惕呢?如果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呢?如果这样莫名其妙的悄悄离去,第二天医院分析死亡原因时,会想到是输血所至吗?会承认是输血原因吗?如果是,会如实告诉家属吗?那大半袋血,后来也不知道扔哪了。尽管我再三提出希望送去检验,找出原因。自然没有人告诉我结果。这袋血,费用应该又谁承担?差点忘了,这里是医疗资源畸形的中国。病人何尝不是弱势群体!
我的教训是:这年头,看病住院也得多长个心眼。医院里除了病死的,有木有冤死的?估计有。

 

三、14楼的女人们
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在哪里? 在住院大楼的肝硬化病区里。在重症病人如肝硬化患者的家里。
[肝胆相照论坛]有个爱梦影。是个年轻女人。为了老公,四处打探。急切之情,令人感慨。她让我想起三年前住院等肝的那些日日夜夜。。。。。。
肝胆外科病区在14楼。这里除了病人,还有家属。刚入院时,我住三人小间。小间窗不能开全(大概怕跳楼?),所以有点闷。某日,来个新病人,是个术后病人,大概排异了。此人来了以后就电话不断,貌似交易非常繁忙。一晚上躲进卫生间十几次——卫生间被弄得烟雾缭绕,一股异香袅袅不绝。看来是个毒品瘾君子。次日,不得已和护士长要求换到了大房间。
大病房的隔壁床也是个术后的排异病人。30多岁。来自嘉定。在其老公床前床后忙碌着的是个瘦弱的年轻女人。眉目清秀,打扮却很朴实。据说夫妻二个都是普通的打工者。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位小兄弟的供体,就是这位瘦小的女人——他的忙忙碌碌为他做护工的老婆!偶不禁惊奇,此公才(财)不超群,貌不惊人,躺在病床上还惦记着四处找人找扑克小赌赌的,居然会有一个这样年轻的清秀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半个肝脏割给他!

“你事前怕不怕?割去半个肝,知道是个很大的手术吗”,我好奇的问过女的。“还好啦。不割有什么办法?”女人幽幽的说。

几天后的半夜,隔壁床又便血。很多血。此日清晨,天刚亮不久,那小小的女人就来到了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我四点不到就出来了。”女人说。

当时就感慨良久。但愿三年后,今天的他们一切安好。

在14楼的日子里,这样的感动实在太多。亲眼见过的有年轻妈妈为孩子捐肝的,捐肾的。有20来岁的女儿做供体为爸爸捐肝的。当然,更多的是妻子们24小时陪伴他们的老公,在医院里历经艰辛的。吃的是医院饭,睡的是需要每天租还的躺椅。承受的确是天天生离死别的精神压力。甚至,也有的女人为了省下那几元租椅费,居然拣来几片废纸板每天睡在老公病床边的水泥地上。那几块废纸板就是她们的宝贝,一大早就去在卫生间角落藏好,免得护士看见骂。晚上等护士查房后再偷偷的拿出来睡。相比于她的老公或者她的小孩动辄数以十万计的移植费用,相对于政府部门动不动就几十亿上百亿的三公经费,让人不禁潸然泪下,无言以对!

还有个阿姨,原来是做幼儿园老师的。老公几进几出,术后有肺部转移迹象。她24小时陪在病床边,自己偷偷的以泪洗面。老公面前却是平静依然。老公化疗开始,呕吐不已。她就早上去外面菜场,用唯一的偷藏在卫生间的一个小饭煲,变着花样做出几个菜,一口口喂着自己的老公。肝病晚期,时时面临死神威胁,有时精神上难免不能自制。面对老公的无端骂人和咆哮,阿姨总是暗自垂泪,默默承受。直到那天晕倒在病房外面的14楼走廊上。。。。。。衷心祝愿三年后的今天,阿姨和她的帅老公依然健在、幸福。
14楼,见证着太多的伟大和感动。谁说平凡的感情就不伟大?谁说平民的爱情、亲情就不惊天动地?有时候,感情这个东西,和官衔和银子正好相反。
14楼也有这样的例子。一个老头,肝硬化晚期了。住在VIP小间。1200元/天。没有关系,公费的。老头据说是哪个城市市委或者人大里的。开始,人来人往,贵重礼品堆积如山。后来,看样子没有多大希望了。也就没有人登门了。就剩下个年轻的装扮入时的女人(好象也不应该是原配),每天倚在VIP门口磕瓜子。老头死了。老头的女人匆匆的走在推车的前面(一般的家属总是哀恸的跟着那推车走)。老头不属于一般。而属于二搬。跟一般人不一样。后来,老头的女人从病房搬东西搬了好几趟。
所以呵,在疾病面前,神马都是浮云。珍惜该珍惜的,才是最重要的。比如,你的女人(是指那种愿以生命相随的女人)。在这种感情面前,死亡很渺小。死亡自然胆怯,直到退缩。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四、游荡在海南
住院有个好处,就是生活有规律。吃喝拉撒都有固定时间。于是,发呆的时间就很多。想到东,想到西,想到确诊后的那些日子。。。。。。
肝硬化,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名词,居然和自己沾上了,而且还从此亲密无间、不离不弃!确诊后的一段时间里,常常伴随的是无比的郁闷和愤愤然。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无数次的追问苍天。苍天置之不理。尤其是,这三个字在无数人的传说中,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当一个人明确知道自己生命进入倒记时的时候,想的事情很多。父母、老婆、孩子,房产、股票、存折。。。。。。以及自己的葬礼。确实很难蛋定。想破头,否定再否定。白想。
这就是2007年的深秋季节。天高云淡,北雁南飞。天地万物,按照它们的轨迹运行。就象我,烦躁中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腹水。腹鼓如蛙。动则气喘如牛。血糖、血压飘忽不定。白蛋白、血小板越来越低。腹背部长出一圈密密麻麻的红点点。其痒难忍。难道非要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的这样离去?为什么不能换种死法——比如在旅途、在山中、在海里?
平生有两处最爱:一个是西沙群岛,一个是雪域高原。当性命只剩下小半条的时候,两处皆是奢望了。所谓有身体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呢,只剩半条命了。能够做的,就是网上订一张票,在一个深秋的夜晚,飞向海南。到了海南去哪里,去干吗,什么都是未知数。一个终末期的肝硬化病人,计划得那么多,用得着么?

飞了三个多小时,没死。嘿嘿。没有星星的夜里,在三亚大东海,漂游了半夜。还没死,嘿嘿。看来人这东西还是有寿数的。寿命不到,要死也难。
三亚已经变得不认识了。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初次相见,她还是个朴实而羞涩的渔家少女,那么今天的她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深谙风情的半老徐娘了。那时候,三丫还是个小渔港。小马路上多的是渔网,少的是游客。没有机场也没有什么亚龙湾。从海口到三亚,只能老老实实的坐上十来个小时汽车。那时候的大东海海滨,没有2层以上的高楼。只有一排黄色的小平房,叫作旅游接待中心。接待中心的小姑娘倒是很漂亮,都是全岛挑选来的。黑黑的肤色,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你们宁波是不是上海的一个县”(她们对上海印象深刻,因为上海有生产漂亮的衬衫、香皂、手表和自行车)。那时大东海的沙滩上有2棵红豆树。夜幕降临后,红豆树下纳凉,也曾抱着吉他和黎族MM们畅歌。。。。。。现在,估计当年的MM也变成大妈了。如果再见,情何以堪!“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那些年,忙于生计,当年那小小一瓶红豆也不知生在哪国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翩翩少年去,垂垂暮暮来。而且还带着满腹苦水,一腔愁绪!真是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陌生的三亚,鹿回头的传说已经不再圣洁美丽。灯红酒绿的天涯海角,已经不再是一片净土,已经不值得把它选为离别尘世的终点。

于是,云游继续。向五指山漫步。身上继续痒。每天早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留下昨夜的挠破后的斑斑血点。想起了温泉。也许,温泉水能够泡走这一身肝毒奇痒?

于是,找到了七仙岭。七仙岭温泉位于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东北边,是国家森林公园。也是海南有名的旅游风景区。漫步七仙岭原始热带雨林,椰林婆娑,槟榔亭亭,红棉披绸,野花飘香。饱吸着森林中高浓度的氧气和负离子,不经意间,会看到在不远处的椰林间升起的一股白烟。初见时以为是分布在景区内的黎族村寨正在做饭的炊烟,待走近一看,才发现一个静谧的温泉正悄悄地躺在绿树之中。高达90摄氏度以上的温泉水,云蒸霞蔚。鸡蛋1元1个,温泉水煮自然免费。当地MM说,在此处泡可去湿祛风,止痛止痒,治皮肤病,舒筋活络。于是,偶泡。从早到晚。椰风为伴。因为非节假日,偌大个野温泉,每天基本就偶一个。痒了就象动物一样,往树上,往水下岩壁蹭。直蹭得背上、腿上、肚子上,血迹斑斑。 不怕感染?嘿嘿,不怕。甚至说是有点期待。

人到了那种生命进入倒计时,在自杀还不够勇气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最好来一次什么意外。比如,驾车冲出山崖,冲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比如,独自买条小船,出海沉船。。。。。。再比如,在七仙岭上掩隐在热带雨林里的一个酒楼,一个失代偿的晚期病人,每天晚上野兔、野猪、啤酒、山兰酒,大快朵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什么转氨酶胆红素,什么腹水滔滔汹涌,去TNND的!就象猫科动物,如果不能再继续扑食,那么就悄悄的离去。
其实,还真在万泉河边打探过哪里买竹排。哪天选好黄道吉日,自撑一竹排,顺流而下,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和椰树林,置身于青山绿水间,享受着天人合一的畅快。最后,在满天星光下,在万泉河的温柔恬静护送中,渐渐融入蔚蓝的南海。。。。。。虽然比《非诚勿扰》里那家伙死得优美多了,但万一憋不住气了,又爬上来咋办?茫茫大海一竹排,改作饿死鬼去投胎,终究不美。

于是,放弃。设想了无数的意外,最终还是没有意外。

星夜畅泳找死,没死。
野泉中出血等死,没死。
捧着满满的腹水,喝酒吃野味,也木有死。
看来寿数未尽,命不该绝。
天意不可违。暂时死不了,那就好好活。
于是,下山。到琼海,到文昌,找温泉楼盘,找海景公寓去了。虽然,如果买了房,付了款,等它盖完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究竟给谁住,都是未知数。人,有时候就这么可笑。

 

五、开膛前的那个晚上(一)
公元2008年7月17日傍晚,主管医生来说:明天早饭别吃了,准备手术。在等待的两个多月里,前前后后准备了也不下三次了,但预感这次好象是真的要开膛剖肚了。按理总算等到这一天,应该高兴才是,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心底更多的是忐忑和酸楚。
平时很好的胃口,那天是晚饭也吃不下了。仿佛明天要上的不是手术台,而是断头台。说丝毫不紧张那是假的。虽然理智千万遍的告诉自己,这个手术很安全。前面已经有这么几百例了,怎么可能刚好轮到我出问题?虽然听14楼的前辈们介绍,也有一些没有再从监护病房回到普通病房来的。比如谁谁谁。再者,在等肝的日子里,亲眼看到的术后病人生不如死的情形也不少。拉进手术电梯门,自己这一去,麻醉关,无肝期,开放期,感染期,,,,,等等等等这些鬼门关,能否一一闯过?都是未知数呢!尤其是,麻醉关,一直最忧心如焚。为什么?和其他移植病人相比,这该死的颈椎,竹节样病变已经20年,如同直直的竹杠,抬头、转头都不可能,怎么让麻醉师插管?如果气管不能顺利插入,那么肺部和咽喉部损伤几率就可能大大增加,在术后强大的免疫抑制下,怎么才能避免感染?而且,住院时已经明显出现过对某种O型血不兼容,差点玩完。十来个小时的开膛剖肚,除非运气奇好,术中不可能不输血,万一再输血过敏,,,,,,深度麻醉中的俺找谁说理去?
把该担心的和不该担心的全部和麻醉师和主刀医师提醒了一遍,包括偶这举世无双的脊柱和颈椎,脑袋不能碰上枕头,咋办?总不能让可怜的脑袋在手术室内悬空10多个小时啊,那样颈椎得累断。所以手术室里得事先准备什么东西垫垫。

“实在找不到东西,拿俩板砖什么的也成”。我向医生建议道。
“行啊,板砖有,明天我去多搬几块来。”医生笑着指指大楼外的工地。
术前谈话结束。就象朋友间的轻松聊天。但还是夜不能寐。因为生死成败在此一搏。不搏,等死,谁见过晚期失代偿病人靠用药能够长期活下来的?祖传秘方软肝,那是蒙钱。拼死一搏,成了,就象主刀医生说的,你是好人,再活40年。如果输了,愿赌只能服输,找块墓地,还能咋滴!
理智很轻松,心情却极沮丧。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怕已到命悬时。其实是,人生落到如此这般地步,想哭都不知从哪哭起。
N年前,读小学时,同学练摔交或者打架,一个PK三五个,从来木有问题。中学时,早早被选入篮球队、田径队,拿过全市铁饼冠军。奖状也曾在学校大门口的光荣榜上展示多日。大学四年,年年包揽铁饼标枪冠军。除了应付唐诗宋词诸子百家,居然还有精力自编自导自演三幕话剧顺便泡泡妞谈个三角恋爱。
青春岁月,虽然不能算是玉树临风,背后也好象常被校园女生们嘀咕成校草什么的。那时节,可是健硕如牛,英姿勃发,也从来不知什么叫疲惫,身体各种机能绝对一流。
但是好景不长,一个名叫强直性脊柱炎的魔鬼找上门来了。作为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种,至今连病因都无法找到,国内发病率400万分之一,专门侵蚀青年男女关节肌腱和脊柱的魔鬼,从此与之结缘。腿,开始瘸了。腰,开始弯了。疼痛,开始时刻相伴。哪天要是偶然不痛,就象中了体彩,开心不已了。瘸腿虾腰是个什么模样?就是扔街边没有人愿意看第二眼的那种。至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20年,呵呵。在此,顺便为当年那些最终没能成为俺媳妇的MM们庆贺一下——为了她们的运气。就这样,关节僵直年年进展。
直到那天打开腹腔,医生为切除肝脏要先挪开肋骨,居然惊奇的发现本人的肋骨搬不动——据说两个医生拉起肋骨连整个胸腔躯体都跟着起来,已经完全和胸骨融合骨化了。肋骨下的干活,自然很难做。所以出血也多,多出1000CC,可以理解。也为难开刀的医生了。在此抱歉一下下。这是后话。
其实,僵直性脊柱炎也有个好处,就是尽管它损害人的形象、摧毁人的自信,让人经常生不如死,但它一般情况下不致命。病死概率很底。它就是让你活着,但生不如死。所以又被称做“不死的癌症”。400万人出一个,可见珍稀。能够做这珍稀动物,大概也是一种福分。鄙人就偏偏有这福分。而且不浅。呵呵

 

六、开膛前的那个晚上(二)
真正差点要命的,是那次肾炎,肾病综合症!22岁走出校门,22岁开始拖着一点点开始僵直的关节闯荡世界。从长江尾,到长江头,从几乎冻掉耳朵的松花江边,到还在刀耕火种的海南岛五指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穷着痛着,且快乐着。
几年后,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在一个水库办了个渡假村,号称华东地区第一个民办渡假村。那年头,开个舞厅游乐场都需要盖28个图章,要做点事,很难。搞规划、筹资金、买设备比如买汽艇电瓶船橡皮船等等,都需要大量的精力。不象现在,有网络,有信息高速公路。那时候,没有商品电瓶船,杭州西湖里游弋的电瓶船是请绍兴师傅来定做的。没有民用的橡皮船,橡皮船在海军陆战队的仓库里。就连露营帐篷,都是好不容易在南京一个军工厂才找到的。。。。。。所以很累很累。本来以为年轻,累点不要紧。没想到,浑身乏力、双脚浮肿了,到医院一检查,尿蛋白四个+。说是肾病综合症,一住院就发病危通知书,搞得自己赶紧连夜在腹中起草平生第一封遗书。
那是第一次住院。好象很危险。全身浮肿得连眼睛都成了一条线。加上医生的渲染,感觉已经嗅到死神的气息了。最深刻的印象是,当时有个愿望,在小命结束前帮病区护士拿个冠军。那年头各城市各单位流行举办知识竞赛,就象这年头流行电视娱乐选秀。有个同学的女同学在那当医生,护士MM知道了我看书杂,曾经倒背半本辞海艺术分册,所以每天来病床前读复习题,帮她们口述答案——二个月后,内科病区代表医院参加文教系统知识竞赛,居然真的拿了冠军!当然,偶这师傅也没死成,皆大欢喜。本来还能提前半月出院,贪馋偷偷的吃了半碗乡下送来的红烧狗肉,又出血了,被医生嘀咕了好一阵。后来就一直有个感觉,做好人,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就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那时节,肾脏出了象我这样的问题,能够存活下来,而且没有用过什么特别药(就是大剂量激素和超剂量雷公藤),最后能够自愈,很幸运,也算奇迹了。
几年后,当时我的主治医生朋友(由医生而成朋友,年龄和我差得不多。后来已经是医院的内科主任了),却丢下老婆孩子,死于肝病。至今想起,仍然痛惜不已。
人说人生总有一大劫难,在劫难逃。难道逃过了肾脏大难,非得再补上肝脏大劫?一个人遇上肾出问题,应该已经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再遇肝也出问题,以至不得不置换,这是什么概率了?恐怕就算是16辈子的霉,也该已经全部倒完了吧!
这次应该顺利了吧?但是,万一。。。。。。凡事就怕万一。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麻翻了十几个小时,还开膛剖肚的,什么问题都难以预料呢。且不说手术全过程可能出现的情况,就说在开膛之后。。。。。。
万一那位可怜的兄弟执行过程出个什么意外呢
万一那位仁兄有个什么病没有被查出来呢
万一取肝的医生飞机机械故障或者天气原因晚点了呢
万一在机场那装宝贝的箱子被小偷瞄上了呢
万一某地到机场,机场到医院的出租车发生意外呢。。。。。。
夜已深。越想越睡不着了,不管了,反正明天手术室里可以补睡。大概生命走到某一个节点,都会令人情不自禁的回味过去。如同放映电影,把自己的人生一幕幕再现一遍。这些年,苦过,努力过。有欢笑也有苦涩。但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早早的闭幕。如果知道这样的结局,怎么说也得先干点坏事再走是不?想起了前几天和几位术前病人的一起感叹。14楼病区望出去,远远的是片酒吧和洗头房。夜幕中霓虹闪烁,发出暧昧的光。那天谁提议,反正也没有几天蹦达的了,谁知道进了手术室还能不能出得来,晚上干脆一起去洗头房怎么样?没想到竟然获得病员们一片赞同。大家跃跃欲试,研究具体步骤细节。
然而,年过半百,朝不虑夕的同志们,终究不如官府里惯于吃喝嫖赌的公务员。作为平民百姓,我们终究还是不敢。是的,想想自己,也不禁黯然。辛辛苦苦二十年,拖着病体,每一元银子都包含着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心血。
当摩托车还是稀罕物的时候,早早的开起了摩托。牌照是00819。那时26岁。当汽车还是衙门和企业专属品的时候,早早的开起了私家车。那时30岁。牌照是14858。现在这个城市牌照拥有量早就超过1000000了。从大三阳,到肝硬化;从跑着站着赚钱,到只能坐着,到最后躺着赚钱,赚自己的医药费,换肝钱,甘苦自知。值得自己欣慰的是,就在这样的艰难岁月里,半条命换来了大房子、还有车子,始终衣食无忧,让老婆孩子的生活质量始终保持在中等以上。俺容易么?!
按理说,当时年近不惑,对常人来说,正是做点事情的大好时机。但是,对于大三阳已经十几年的我,恐怕能够争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多想法,不得不放弃。体力、精力越来越衰弱。血糖血压年年攀登,全身上下好的器官越来越少。
继续活着,变成了生活的第一目标。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陆放翁的词,时时回响在耳边。有道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寄希望于来生了。也只能祈祷即将来临的2008年的7月18日鸿运当头,吉星高照罢!

 

六、这就是手术室?!
2008年的7月18日,晴空万里,摄氏38度。这么多8,应该是个好兆头。
新生,还是离别?这一天将见分晓。

上午,家人已经付了银子签了字。什么尿布尿壶尿纸和吸管纯净水之类,我自己已经提前在医院门口小超市里买好。买的时候也曾经一闪念:如果就这样走了,这一大堆东西管退否?后来想想也可笑。命没了,几十万也输掉了,还惦记这些。

饿到中午,护士MM来灌肠,怪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下可全部曝光了。不料小护士应声道,“好象谁要看你们似的,我也是没办法!”
也是。一个个黑黄而瘦,出钱都木得人看。接着,手术室那拉车的大汉就到病房了。于是,按要求脱得精光,片甲不留,钻入床单。赤条条的去,正如赤条条的来。也好。亿万富豪应该也是同样待遇吧?总不能穿着黄金甲戴着钻石项链进去开膛。
病房里的诸位起立送行(这已经是惯例)。走廊两侧的病人和家属行注目礼。躺在推车上,缓缓的经过走廊,感觉就象电影里押赴刑场的监狱长廊。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憋出这么一句气势磅礴的旋律:
戴镣长街行——行——(长音)
告别众乡亲——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高音)。。。。。。
进入电梯门一刹那,突然理解了阿Q为什么要在刑场上憋着劲喊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出了电梯然后就是一间间手术室了。好象到了最大的一间,四周空无一人。把我停放在中间位置,那推车的就要走了。薄薄一层被单,冷得簌簌发抖。我赶紧叫住他,让他把空调打高一些。“我要在这躺10多个钟头呢,这个温度,刀还没开好就冻死在这里了!”“好的好的,调高调高。病人的要求我们一定满足!”现在想来,大概这家伙也知道,还没等到温度上升,我早就被麻翻了。温度低对出血有好处?
然后手术室护士出来了,一起帮着过到手术台(床)。不料那手术床实在太轻,一爬过去就晃,还真怕掉中间缝里,或者把它给压塌了。“还进口的,什么破玩意儿。”我嘀咕一句。然后平躺。告诉护士:我好了,开始吧。在针头刺入静脉十几秒起。一切都没有记忆了。这大概是中午11点多。

 

八、ICU!ICU!
据说从手术室出来被拉进ICU(英文Intensive CareUnit 的缩写,意为重症监护病房),已经是凌晨1:30了。
后来看了被拉进ICU时的视频,觉得还是蛮可怕的,身上查那么多管子。深度麻醉,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那麻醉师也辛苦,都凌晨时分了,还一路帮我捏着气囊手动呼吸。念了这么多年书,还得大夜班,让人敬佩。
下半夜初进ICU的几个小时,自然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上午了,才有了点知觉。
首先是眼前一片熊熊烈火。烈火中一颗通红的大大的子弹头似的东西,在眼前几十公分处停留着旋转、旋转。。。。(这个情景,直到三年后的现在仍然历历在目,闭上眼就能看到。无从解释。)嗓子眼里燥热得要喷火。嘴巴里却感觉被堵了块什么东西,极为难受(事后想来应该是气管插管的那根塑料管)。朦胧中用尽全身力气想咬断它,不行。然后用舌头拼命把它顶出来,也不行。没有力气了,于是继续昏昏睡去。
等再有感觉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双手和右脚没有感觉。腰酸得要命。最最难受的还是嗓子冒烟样的难受。好象身边有人说话,但听不清在说什么。“水——水——要水,听到没有?!”没人理我。以为是她们听不到我的呻吟。于是,抬起唯一能动的左脚,死命的踢打床尾。“他要干什么?”听见有人在问。
喝水。”我闭着眼睛弱弱的说。“没有水。不能喝!”于是,再踢床尾。“再踢,就绑起来了啊!”“你敢!你他妈的绑绑看!老子揍你。”我也忘了身上插的八根管子。“咦,他还敢骂人!”这个护士好象真动气了。“没有没有,老A从来不骂人,”有个男声在打圆场,“他那是标点符号呢,哈哈!”几天后,等我彻底苏醒以后,这位胖医生绘声绘色的告诉我时,还真有些难堪。

ICU的护士责任重大,又24小时轮班,理应敬重。但是,从ICU出来的,说起里面的护士,好象好话不多。为什么?还是人性化的问题。手术刚刚醒来,身心剧烈波动。除了身体护理,更须精神安慰。比如,虽然确实不应该喝水,但你就不能好好说,然后拿棉签沾沾不行吗?
我在那手术台子上一个姿势躺了十几个小时,腰酸得生不如死,请你帮忙敲几下腰,你冷冰冰的回答“我们这里没有这项服务。”这是人话吗!我非常明白这里是ICU不是按摩房,你们是护士不是小姐,再说也没有这个价格的敲背啊,一天一万多呢。ICU内男女病房都不分了,就算隔着病员服捶敲几下,难道还能算色情项目咋滴!
还有,病人醒来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当然是看见亲人。就象亲人眼巴巴的盼望见到活着的病人。ICU里,到了探监的时间,视频却坏了,电话声音也没有了。你们无动于衷,一天又一天,象话吗?你们知道人家家属为了看一眼活着的亲人,一大早出门,在40度的高温下,赶到医院已经等了好多个小时了吗?!确实让人怒不可遏。至今想起依然不爽。

不过,ICU里的感动,却也是天天常在。右边隔壁床的是个温州人。手术比偶早几天。据说是从温州救护车直接拉到上海的。重症肝坏死。按理,如果再早几年,他肯定没有机会了。如果不是直接送到有活体移植经验的专业移植中心,也基本没有机会。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有那个亲妹妹,也就没有存活机会——他的妹妹在他最危险时刻,切给了他大半个肝!所以,常常在半梦半醒中,传来低低的感叹声:再生父母啊——再生父母啊——,我相信,这位温州老兄的感叹是真心的。
不过,左边隔壁床的那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今年应该是他三周年的忌日了。这位朋友是和我同一天开膛的。先后进的手术室,先后回到的ICU。因而,家属在手术室门口等候也在一起。据说,他也早年肝炎。直到30多岁失代偿。在上海找了个三甲医院的专家,住院2个多月。那些日子里,他老丈人在医院陪床,瘦了20多斤。花完了十几万后,肝昏迷了。于是,那医院建议他肝移植了。因为转院来时,已经肝昏迷。所以一路优先,很快安排手术。据说切下来的肝已经萎缩变深。在ICU,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他没有动静。第三天,专门留意了一下隔壁的他,脑袋上戴了冰帽,护士时不时来换冰。还是没有醒。但愿他能够挺过来。但是,看到他露在外面的灰白的手,心里暗暗替他叫苦了。医生破例把他的妻子叫进了ICU。那是一个年轻苗条的女人。声音很轻柔。拉着他的手,脸贴着他的冰帽,细声的絮说着:“。。。。。。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还记得我们说好的我们今年一定要个小孩吗,就在那条河边你忘了吗。。。。。。”他依然毫无反应。女人好不气馁,依然轻轻絮叨着。倒是隔壁床的我,听得泪如雨下,刀口抽疼。
看来医生那一招要失败。后来,在我搬到小病房以后,每天特意在探望时间收看外面的视频,专门找他的妻子和岳父母。开始几天,能够看到那妻子和两位老人早早的等在摄像头前。看一次揪心一次。几次想叫老婆出去宽慰一下老人和他的妻子,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我已经活着了。
一星期后,终于没有在视频里看到他们了。赶紧问护士,说是“走了”。
特别难受。至今难受。据说是个老师。祝愿他的妻子和两位老人健康幸福。

 

九、奈何桥头逛一圈后的随想
做完手术后,关在ICU三天。在VIP小病房11天,一共住了14天。不算多。为什么?因为住不起了(¥1200/天。就多了一对沙发一只破电话,却比五星级酒店还贵一倍,NND!)。因为手术后整条左手臂完全失去了感觉,无法完成洗漱,更无法一只手提着裤子+三只引流袋和一大堆引流管、输液管上厕所。所以只能请家属来,只能住VIP。
好在上苍有眼,术后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第14天就逃也似的回了家(手臂也在10个月后恢复正常)。总算是直着、行走着回到了家门。尽管体重只剩118斤。从大三阳时期178斤——到失代偿住院期间的138斤——到做完手术回家时118斤,整整少了六十斤(想象着几条火腿和几只蹄胖!)仅手术后14天就丢了20斤(包括失血和腹水?)。
写到这里,一般来说总要感谢些什么,比如感谢政府感谢党感谢领导的英明领导再感谢CCTV什么的。这些就免了,因为和他们好象也没有什么关系。全程自费,一分没报,虽然这半辈子税啊费的倒是缴了不少。
真让人时常想起的倒是那些小人物——比如那位曾经甩过日本老头大耳光的护工胖阿姨(据说那老头住VIP来中国等肝,居然还有心思伸一把咸猪手!哎,也许只能怪这阿姨太丰满性感了,惹得日本老鬼子冬心萌动 )。
还有那些小护士,特别是那个唤做黄毛的,大概算是85后,当年也应该还在父母那撒娇的年龄,每天一大早便准时蹲在病床前换引流袋,印象颇深。天天要换那么多袋子呢,后来对那一头黄毛也不感觉那么刺眼了。
还有一位姓何的MM,主管我的护士。身材修长,浅蓝色的护士服特别整洁大方,看起来非常养眼。工作也特别认真。我那时手上静脉已经打得不受用了,请她打脚上。但脚背上又特别不好下针,于是她捧着偶脚丫仔细寻找静脉,鼻尖距脚趾不超过15公分,令人感动万分。还有一次拉管子,就是把腹腔残留的微小血块负压引流出来。不料那橡皮胶管老化,突然断了,那血沫夹带着碎肉沫一下飞溅到她的脸上胸前。“人家刚换上的耶”她用手背抹着脸摇摇头说。至今历历在目,无法再说一声抱歉。辛苦了MM,祝你好运!好人今后一定有好报!

一转眼,已经三年多了。和很多失代偿的晚期病友相比,自己确实还是很幸运的。
首先,确诊后在发现中医药无法遏制病情发展时,就果断的寻找移植医院。而那时,网上搜索和比较判别的经验就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找对了医院,找对了医生,从此就没有走过弯路。
刚住院时,轮给我的主管医生姓王,是个瘦高个,说是大连人。初见时,也看不出这老兄有多大能耐,要不是那件白大褂,让人误以为是北方哪家工厂来上海推销产品的供销科长。。。。。。后来上网一查,原来还是中国医科大学英文临床医学系的,而且是东方肝胆杨广顺教授的硕士生。如此算来,也是吴孟超大师的徒孙了。可谓师出名门,根正苗红。而且那双篮球中锋才有的大手,竟已经切取过近千例肝移植供体(颇令人不寒而栗,肃然起敬。阿弥陀佛——)。
一个医生怎么样,是否敬业,态度如何,水平怎样,作为老病人,其实还是心知肚明的。比如刚住院,就有老病人来说,你的王医生很好的,每天很早就来了,还没上班,就到病房来了。我一留意,确实不假。每天第一个到病房来问“昨晚怎么样”的总是他。时间久了,感觉这不仅是一种职业习惯和性格,更是一种责任的体现。他的口头禅经常是“我的病人如何如何”,曾经有护士拉引流管子出了差错,他怒气冲冲的喊“今后我的病人不许你碰!”。。。。。。后来有一次换药,他歪着头看我的腹部,说:“看看,这活干的,这缝合,去哪比赛都不怕”。事后不禁感叹,如果一个医生不是甘当缝纫匠,而是把手术当做在创作一件工艺品;如果一个医生无意中显露出如此强烈的职业荣誉感,那么性命相托,把命交给这样的医生,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还有一个,也是我的主刀医生,临床医学博士,二军大出身的李博士。平时话不多,据说说起英语比汉语更流利。业内对其评价特别高。他曾经把中国外国、各种各样、大大小小老鼠的肝脏,换来换去,当作业余爱好。想想,耗子的肝动脉直径是多少?铁棒磨成针了,所以,手上功夫就特别出色。相信今后中国肝胆外科领域大师级的人物,就是这样磨炼出来的。
再有就是鼎鼎大名的夏主任了。创建了这个移植中心,中国移植界特别是幼儿肝移植领军人物。而且大医精诚,一接触就感觉是大家风范。从不象如今一些半吊子教授,水平不咋的,架子倒不小。我是有幸遇到这样的手术组合。所以当时就对手术本身是100个蛋定。


三年多过去了。还没有去外科大楼报过到,就是证明。如今做手术,特别是我们这种大型手术,供体又这么紧张,绝对的卖方市场,红包问题,自然难以回避。住院不久,按例去向老病人打听,时下的行情怎么样?打听了几个,都说不用的,送了也存回你的住院预付款里。说实话,当时还真不太相信。直到手术前,我在商场手机柜台前给主管我的王医生电话,问他喜欢重量轻一点还是功能多一点的?那些时候N95等几个智能手机刚上市。“你是把我当医生还是当朋友?当医生本来就不能收礼,我们科里规定吃饭都不行的。如果把我当朋友,我能收朋友的东西吗?” 说得我一时语塞。老婆在边上听了大为感动,以至出院不到一个月,就每天催着我给医院领导写感谢信。
说实话,我现在所从事的行业和另外一些医院也多有往来。有些医生是一有机会就暗示不断,哪怕是区区一二百元。当然,我们微笑着递过去信封的同时,信封里同时送上的还有几分鄙夷和不屑。
可见,红包问题,除了制度,确实还和科室的风气和医生本人的素养、性格有关。其实,手术做得特别好,事后病人如果出于真心感谢,表示一下心意其实未尝不可。但从科室领导角度考虑,严格规定禁收红包还是绝对英明的。移植外科不是内科、牙科、针灸科,打包走人那是寻常事。让家属人财两空,人家肯定不爽,一不小心就成为公众事件了,得不偿失。做一例手术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名气大了,份额就大。蛋糕就大,什么都有了。所以很佩服移植中心各位的眼光。


三年过去了,还从来没有和我的几位医生见过面。所谓大恩不言谢。
也因为出院时曾经祈祷:但愿永远不要再回到这外科大楼!
想做的就是,希望明后年能够开车到西藏定日县的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然后拍张照片发给我的医生们。相信这会是他们最乐意收到的纪念。


三年过去了,总有太多劫后余生的感觉。过一天赚一天,有赚的日子总是开心的日子。虽然托政府的福,股市里已经亏得一塌糊涂。但不生气,不懊恼。历经生生死死的人,就这点特别好,凡事想得开。命中有时总归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神马都是浮云,神马都是身外之物。赤条条来去无牵挂,24K的盒子更容易被盗。

所谓食不过裹腹,卧不过盈尺;正如老家奉化的布袋和尚所唱:行也布袋,坐也布袋。 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愿天下历经磨难的移友们,师法自然,放下布袋,开开心心的享受赚来的每一天!


本文作者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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