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时光清浅
喜欢列车，因为列车悠远的汽笛声，无数次经过我的梦里，划过故乡的天空，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当今天的中国高铁遍布各地时，我记忆里的列车，却不时浮现在眼前。它通身黑乎乎的，冒着黑烟，喷着白气，看不见司机，却不疾不徐地穿梭于乡间的山野和桥梁，穿梭在我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代……
提起列车，就不得不提起我的家乡。我的家乡与周边村子是不大一样的，外人直道它是“红石村”。可我知道这是一个民风淳朴、人心向善、团结一心的村子。一个方圆几里唯一不缺水的村子，唯一和矿山工业区“山水相依”的村子。当然还有铁路，我们家乡话，称之为“铁道”。那条铁路正好穿过我们村的北头、上头，还有南头，也就是我们村口头上划分的三部分，所以那条铁路就成了我们村的孩子去城北村读初中的必经之路，我们自娱自乐戏称自己为“铁道游击队”。这称呼可不是吹的。每天从上早自习到晚自习放学。我现在才仔细数了数，一天竟然要跑8趟，可是当时却从未觉得疲倦。少年的我们，走铁路与寻常路并无区别，健步如飞，不时还会跑上一阵子，偶尔还能踩着两边窄窄的铁轨飞速前进呢！或者两个人手拉手并排走在两边的铁轨上。
每当听到火车“呱……呱……”地叫声，我们总是快速地跑到石头子下边窄窄的土路上，看着黑乎乎的火车喷出来一股股凉凉的白气，那气浪掀动的风，把衣服头发吹得七零八乱，我们都忙用双手抱着那钻到怀里的小脑袋，眼睛半睁半闭，鼓着腮帮子，嘴角憋着笑，彼此互相瞅着，一脸说不出的兴奋。在欢笑声中，我们迎来送往了一趟趟列车……
日子就在我们踏着铁路的飞毛腿中飞也似的穿过四季的年轮，如同我们的身高，蹿得好快。那一天，已临近毕业。我像往常一样，午觉睡醒了，可是一睁眼发现，竟然睡过头了。怎么办，会迟到的呀，转念一想，偶尔迟到一次应该也没事。可是不对，下午是地理和化学课，我可不敢迟到，我一向敬畏这两位老师。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我的“软肋”掌控于两位老师手中。想到这儿，我脸都没洗就冲出了家门，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哦，终于上了铁路。上了铁路，我反而不慌了，铁路对我来说，就好像避风的港湾，容我小憩，容我走神，可是这一走神差点让我走上了不归路……
踏着一节一节的轨道，我的思绪也开始纷飞起来。想起刚到初中时，美丽的地理老师竟然用她的慧眼选中我做地理课代表。作为课代表，我第一次进办公室去给老师背书，“中国，中国，中国位于亚洲西部……”美丽的老师一回头，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她，竟然是和她同时进学校的另一名女老师。我这才注意到两位老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盘着同样的发型，同样背对我而坐。我来不及尴尬，赶紧朝着另一个背影，开始背同样的话，老师转过来身子，温柔地问我：“看过《霍元甲》吗” ？“东亚病夫”这个词嗖地浮现在眼前，我赶紧改口“中国，位于亚洲东部……”老师笑了，我也笑了。
美丽的日子总是太短暂，美丽的地理老师并没有教我们太久就换了。物理、化学课也成了我的"噩梦"。地理课上老师用挖苦的语言说我是“瘸腿子”，物理化学课上，我变得几乎手不离笔，随时做好抄笔记的准备。谁叫我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瘸子”呢，某些方面是天才，某些方面是弱智……
天呐，是什么声音，“咿咿呀呀”好刺耳，不，好大一会儿了。再听，列车的汽笛声怎么那么急促，那么沉重。再看眼前，对面一位老大爷在铁路中央正夸张地甩着一面小旗，一边拼命地甩，一边朝我这边跑来，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喊着“快下来，快下来！”，我突然间意识到，刚才刺耳的“咿呀”声正是出自这位老大爷之口，而他不是对其他人喊的，我就是那个"主角"。
啊，汽笛声怎么越来越近，不！火车就要从我身后过来了，当我反应过来时，一种身体的本能让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几乎是连跑带跳地"滚"下了铁轨，没等我踉踉跄跄站稳，火车竟然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比往常快了许多，就像野性突发的老虎，压抑太久，破笼而出。像经历了一场恶梦般，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我再迟五秒钟下去，我是不是就与这个世界告别了呢！我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刚从死亡身边擦肩而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刚才那位大爷，他已经来到我身边。
“你干啥了！不想活了！是吧！？就不听火车叫了多久，就不看我跑了多远，嗓子都喊破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昂？真不知道你干啥了？你吓死人吧！”老大爷怒不可遏，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嚷道。
我这才回想起来，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空气中的汽笛声一声盖过一声，前方的呐喊声一声盖过一声，可我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些声音就是活生生的存在，只当是回忆里的声音。就像睡眼朦胧中听到周围的声音都像梦中一般。
老大爷仍然在数落我，我听了不禁失声大哭起来，哭声中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幸存的喜不自禁，也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唯独没有想起是谁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只到我慢慢缓过神来，吃力地站起来，恍恍惚惚地朝前方走去，大爷的话又从身后传来：“你行不行？不行我送你去学校吧？”
这次声音已经没有那么高了。泪水又一次悄悄地滑过脸颊，我嗅到了一丝温暖的味道，我吃力地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天天想啥呢，这么大响声听不见，你说你刚才要是听不见，你说我不是得难过一辈子？……”看我不停地抽噎着，大爷也不再数落我了，“好好的，没事啊，吓了一跳，以后就知道操心了，是不是？”语气变得柔软了许多。
终于听不见大爷的声音了。我边走边低声抽泣，待我好不容易走到拐角处时，回头间发现，大爷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后，眼睛紧盯着我，和我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一种叫做感动的情愫汹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暖流，举起手来，使劲对他挥手，示意他回去。
当我六神无主地走到教室时，全班同学正在背地理。一节课，一个下午，我的耳边始终充斥着一声一声的汽笛声，那么急促，那么悠远，一个身影不时在眼前跳跃，一个声音不时从耳旁掠过，待我回头找他时，发现时光已经过去二十载……
那蜿蜒的铁路，那趟疾驰而过的列车，那铁路下面蹦跳的石子，那火车喷出的白雾，那列车驶过去带动的风，那些少年的笑容，还有你，那位亲爱的大爷，你又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