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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和父母团聚，吃年夜饭，说知心话，是一年中最温馨幸福的事情。 说起来，年夜饭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为了和家人相聚，所以聊得多，吃得少，剩了很多菜。 看看剩下的菜，父亲唏嘘不已，这要是以前怎么吃得起这个，怎么会剩菜。 ——过去的年夜饭什么样？ ——好吧，给你们讲讲60年前的年夜饭。 以下是我父亲的讲述。 米汤 1959年，我上初中，住在学校，平时不能回家。 放寒假那天，已经快腊八了。早晨就开始下小雪，我一路小跑回去。 家里虽然也不暖和，毕竟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在，穷家也有火炕，瓦罐也有米糠，怎么都比在外面强。 一到家，老爹看见我很高兴，“去，扛上铁锹到水库工地替我干活去！” 那年底要修八一水库，万人大会战，全县派人到工地上干活。老爹去了几天，累得腰疼，看见儿子回来可算是解放了。 那年我16岁。扛起铁锹，出村口，一阵风夹雪被我吹了个透心凉，棉袄里面只有个单褂子，根本不管事，走一会儿，都冻透了。胡天八月即飞雪，我想。 裹好棉袄，顶风冒雪，一路向工地所在的皇寺村走。40里地，到了天擦黑才走到。 进了工地，向村里在这边的小队长报了到，问人家，去哪儿吃饭。 小队长一瞪眼：还没干活，吃啥饭。 旁边乡亲捅捅我，背过身给了我俩胡萝卜：吃吧，只有这个。 晚上住在工地大棚里。大棚是在工地上立了几根木头，苫上席子，遮得了雪挡不了风，也没法生火，村里人挤在一起忍着睡。 第二天，天不亮，队长喊大家起来，去挖土。 天寒地冻，铁锹根本不管用，洋镐刨上去也就一个白点，虎口震得直流血。我年纪小，负责往上扔土，三米高，很费劲，不敢停一分钟，因为，你停了，就会堆积一大堆土。 终于敲钟了，工地开饭。 早餐是米汤，没有别的。碗里有十几个米粒，还算热乎，我一气喝了三大碗。 胃里撑得难受，可是心里还是饿得发慌。 等再上工，风雪凌厉起来。冷风一拍，坏了，肚子疼，疼得直劲儿拧，蹲在地上起不来。 队长过来踢了我一脚——你干啥行！别干了，滚回去吧。 这也没法回去啊。捂着肚子，我到皇寺村找赤脚医生看病。 医生是个老中医，问明情况，在我肚子的上中下脘各扎一针。针一下去，好像肚子上压了几块砖，赶紧跑茅房，拉完肚子就不疼了。 腊八粥 回到家，老爹挺高兴，这下不用去挖水库，不用担心冻伤饿死在外头了。 转过天就是腊月初七，该准备腊八粥了，我娘就犯了愁。 1958年，大炼钢铁，各家把锅铲子甚至门鼻锁头都交了公，大伙热火朝天炼铁疙瘩。公社建了食堂，农民都可以免费去吃，粮食棉花烂在地里也没人收。 也就几个月时间，村里的粮食吃没了。转眼到了1959年，县里放卫星，粮食产量报很高，收的粮食都交公了。 食堂办不下去，大家回家自己想饭辙。 锅没有，铲没有，吃的更没有。有点心眼的人藏了点粮食，还能做点吃的。我爹娘听上级的话，粮食都交了，立时就抓瞎了。 东挪西凑，吃糠咽菜，半年熬过来，明儿就是腊八了，拿啥煮粥呢？ 娘在屋里转磨，爹抽着旱烟叹气，弟弟们闹着肚子饿。 正发愁间，娘突然想起来，把枕头拽过来拆开，里面的米糠倒在簸箩里，筛一筛，然后摸黑到队里的石碾那边。我和弟弟推碾子，娘扫碾盘，碾出来一小碗秕谷子。 娘小心翼翼端着小米回家，腊八早晨开始熬粥。 一闻见米香味，家里7个孩子谁也不睡了，头顶头围着锅，等着吃饭。 一小碗米熬一大锅汤，都能照见人影。可是很长时间没吃过米面的孩子们还是觉得香甜无比，老三端起碗来就往嘴里倒，也不怕烫，喝完还想盛。 爹叹口气，把手里的碗放下，出去抽旱烟了。 杂面饺子 过了腊八，乡里让爹当生产队长。这队长可不好当，催交粮食，组织村民出义务工，承担下乡干部的客饭。自己都吃不上饭，咋干？这个坑，爹不愿意跳。 让你干是看得起你，不干不行。乡里派人弄黑材料，到爹的老家外调，回来说爹有国民党嫌疑，把爹抓了起来，入了思想改造所。 眼看就要过年了，娘让我去城里看看爹。 思想改造所在城东原来一个地主家，里面关了十几号人，也不知道都是为啥进来的。 爹看见我，很激动，家里咋样啊，有吃的了没？ 我说，村里发了两斤白面，等着爹回去包饺子呢。 爹低下头，咋回去啊，你想想办法救我出去吧。 一个乡下孩子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认识，就是认识，一听说国民党仨字也吓死了。 幸好到了大年三十，改造所的看守都回去过年，没人管了，爹跑回家。 一家人终于团圆，可以过年了。 年夜饭，只有两斤白面，一家九口怎么吃？ 在最艰难的时候，娘都没叹过气，拉扯着一家老小一路前行。 娘从地里拾了点豆子磨成豆面，借来点荞麦面、玉米面，掺在白面里，用萝卜条做馅儿，包了一锅饺子。 三十晚上年夜饭，每人分了10个饺子。 那饺子真好吃啊。 听到这儿，我问父亲： ——那大年初一，大家放鞭炮、拜年吗？ ——放啥炮，拜啥年啊。没钱买炮，也没人拜年。 ——为什么呢？ ——家里没吃的，起来饿得慌，就在炕上躺着。家里有吃的人，不敢出门，怕被瞧见。初一早晨大家都关着门，静悄悄的。 这就是1959年的春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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