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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作家||【外婆家】◆李旭光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李旭光,湖北武汉汉阳奓山人,武汉作协会员,蔡甸作协副主席,文学写手,作品散见本地文学报刊。


 外婆家
【原创】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清明踏青时节,高晓民又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外婆家,索子镇龙驿湾。老屋院落里杂草丛生,灌木和藤蔓几乎不容下脚,他带来老宅的钥匙,"吱哑"一声打开尘封的木门,陈腐衰败之气迎面而来。厅堂正上方像框里的外婆,仍梳着整齐花白的头发,浅浅笑着,一如从前。

高晓民绕到堂后找来水桶和抺布,从屋前的水井里打上来冰凉的井水,房前屋后擦拭打扫。案上香炉里他点燃了三柱香,虔诚地向外婆叩拜,心里默念着,“外婆,我回来看您了,害二舅的人都得到了报应,您该暝目了!”

默然间,许是心灵感应,一截燃尽的香灰落到手背上,烫得高晓民心里一个激灵。

外婆是一年前二舅的忌日当天走的,享年八十四岁。高晓民母亲说,“准是那该刀杀的把老娘接走了。"二舅走了快三年了,活了四十三个年头。母亲只要提起他,总是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高晓民向村后山头的坟地走去。母亲本来说好一起回的,前几天受了风寒。这一年母亲明显衰老了,还未六十头发几近花白,背佝偻着,明显看出凸着的肩胛骨。到了坟地,他虔诚地跪着逐一给外公、外婆、大舅、二舅烧纸上香。大舅先二舅一年,在二舅厂里出的一起工伤事故走的。待纸钱和香火燃烬,高晓民起身点燃一万响的爆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硝烟弥漫,高晓民近乎窒息。

外婆有三个孩子,母亲是老大,与外公都是贫苦出身,世代都在这索子长河边捕鱼种田,六十年代外婆当过公社的妇女主任,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大有名声,因外公走得早,有好事者就说外婆年轻时肤白貌美,典型的小家碧玉风流韵事一大堆。作为后辈,高晓民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的,幼时他跟外婆一起生活,她老人家的人品该是没话说的。

母亲一点也不像外婆白净的皮肤、小巧的身材。母亲长得五大三粗,骨胳壮实,加之皮肤黝黑,眉眼紧凑,刚出生时外公还认定是个男孩。外婆说你母亲跟你那死去的外公一个样。说这话时,高晓民刚满三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离婚了,母亲把他送到了外婆这里。

母亲不爱读书,初中刚下学就招工到锻压厂上班,父亲也是同批招进厂的小年青。按母亲说的话是穷的光鸡屎臭,屋里连条像样的板凳都冇得,哄到手后翻脸不认人,简直猪狗不如,陈世美一个。高晓民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就是母亲嘴里那个忘恩负义、乱搞男女关系的败类。高晓民从那以后再未见到过父亲。他不知道父亲找过他这个儿子没有,或是父亲远远的找到看着他却因母亲的强势而不敢相认。

高晓民是在母亲的高压政策下成长起来的。初中有段时间他跟成绩差的同学一起玩滑坡得厉害,母亲把他关在房里狠狠打了一顿,棍子打断了二根,躺了整整两天不能下床。外婆晓得后心疼赶来,一个劲地说母亲的狠话,说虎毒不食子,你随有几恨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高晓民痛得直哭,撕心裂肺的哭,外婆也陪着哭,偷偷抺着眼泪。母亲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那之后,高晓民像换了个人。他发奋读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考上公务员,母亲再也没对他说过重话,更别说打他了。外婆过后偷偷跟高晓民说,你妈妈性子倔,疑神疑鬼,非要把你爸爸推给别人,还拿刀砍了两刀,跟你外公一根筋,有么办法呢!

外公四十多岁过的世。高晓民在外婆家,高高的墙壁角落里,见过他黑白分明的画像,浓目大眼,颧骨极高。外婆说他是挑堤累死的,说他是个死脑筋,只晓得多赚工分,日夜做,人搞疲了,从堤上滚下来,当晚就吐血不行了。外婆每每把他抱起对着堂屋上方的画像絮絮叨叨,他就指着画像说这是我的家爷爷。

外婆家就在索子长河龙驿湾边上,村湾因而得名。所住老宅原为一乡绅所有,土改后分给了外公一家。索子镇依山傍水,十里长河蜿蜒曲折,灌溉沃土良田。自古就是鱼米之乡,更有贤达重臣,诗书传家,人文底蕴深厚。这龙驿湾更是古朴幽静,参天大树,绿荫环抱,水流淙淙,美不胜收。

高晓民在这湾落里和外婆住了整整三年,直到六岁时,母亲才接他去城里上学。每年寒暑假他再回来住,上高中学习忙就只逢年过节回了。他清晰记得,每次回,外婆总远远迎着。先小总抱着亲,渐渐大了就拉着手亲。母亲见了就说她,个儿子伢,您呀莫要惯适他!外婆只好笑笑,忙掏出她的白手绢擦拭外孙的脸。

高晓民依稀记得大舅当时还在村里住着。大舅比母亲小两岁,二舅却比母亲要小上十岁。大舅的模样和母亲近似,二舅却完全似外婆一模子刻的。母亲总说外婆偏心,疼么儿子。凡事总压她和大舅两个,好吃好玩都紧幺儿子先来。外婆的说辞是你小弟胎底子弱又早产,几岁爹老子又走了,遭业,还不是心疼。母亲也只得随她,毕竟在城里工作也不住一起。大舅就总吃小弟的亏,凡事在外婆那里总是他无理他要让。大舅是个老好人,准确说是个老实人。母亲说他一石磙也压不出个屁来,总是逆来顺受,白长个五大三粗的样子。大舅也不跟母亲一般见识,她说的气起,他就当没听见。大舅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但他爱看书,读得很杂,眼睛近视后只得配了副黑框眼镜。高晓民记得他当时在村里承包了两个鱼池喂鱼,二舅后来开工厂后他就没有养鱼了。

高晓民对二舅其实没有多深的印象。他三岁到外婆家住时二舅已在外住读高中,后来考上大学,之后回城里来开厂,总是忙忙碌碌,神龙见首不见尾。高晓民在城里上中学时,他已是本地的知名企业家,住在城里的别墅里,家里有保安保姆,外出座驾是奔驰宝马,平时见上一面都很难。逢年过节回龙驿湾外婆家的老屋才碰得到他,才有时间说说话、拉拉家常。当然他也是一边说一边不停的接电话,前呼后涌跟过来的朋友和下属往往几大桌,湾子里横七竖八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来人个个都给外婆带礼物,说她培养了个好儿子!二舅总是借着酒劲劝外婆搬到城里和他一起住。二舅总是那个口板,老娘一个人遭业啊!进城有人专门服伺您呀!外婆咧嘴笑笑,说我哪也不去,这湾子里住惯了哪也不想去。

二舅的光辉岁月高晓民也沾了些许光。读高中时,学校校长总高看他一眼,老师们也对他很热情很上心。母亲虽然对二舅有成见,但为了他的前途也曾放下身段找二舅帮忙打点、拉关系。二舅肯定出了力,高晓民在火箭班一直是尖子生,学校有好的学习培优机会总有他,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心仪的一本大学。

人生的命运有时似抛物线,抛得越高跌落得越快越深。

凶兆那一年春节刚过就显现了。二舅厂里看门的两条狼狗离奇莫名的死了。没过一个月,厂里的交通车鬼使神差撞到一辆摩托车,骑摩托车的男子当场断气,家属围在厂里闹事赔了几十万才了结。到了年中,正值酷夏,车间突发锅炉爆炸,大舅刚好在现场。

外婆知道后很刚强,还去了殡仪馆跟大舅送别。二舅经这两难,人一下变得憔悴,没了精神。他请城里有名的风水先生王大师化解,王大师建议二舅修祖坟。二舅果真按大师意见回湾跟外婆商量。二舅出事后,外婆后来跟高晓民讲,当时外婆眼睛盯着二舅说,三儿你这坎迈不过吗?二舅茫然若失的样子,也不作答。外婆说她自己后悔,当时应该阻止二舅修坟的。谁知道二舅当时已经下了决心,回老家其实是给自己修坟。

二舅是在把祖坟修缮一新一周后自杀的,出事之前他还和客户中午在酒楼喝了酒,司机像往常一样送他,回家休息也无异常,待到下午去接他,电话打不通,到家里看,发现他已倒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一滩血红。

二舅的遗书在他衣服口袋里找到,他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老娘,不能给老娘送终,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遗书里详细记录了近几年工厂被城里的大小官员盘剥和银行抽贷后为过桥借高利贷遭放贷公司威逼羞辱的过程,件件有据可查。外婆拿到他的遗书,似要将字字刻在心里。那几日她说她眼泪都流干了,她的三儿死了,也把她的魂灵带走了。

二舅走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外婆迅速地衰老了。有一次高晓民去看她,惊讶地发现她像小了一圈,脸上、手上的皮肤松垮,满是皱纹和斑点,眼神呆滞,空洞无物。看见高晓民,只晓得抹泪,断断续续说些让他去政府上访、递材料,给二舅伸冤。高晓民当时刚考上公务员,还在下面乡镇锻炼,他晓得金融危机后经济进入新常态,倒闭的企业不在少数。二舅表面上是债务缠身,被高利贷逼死的。但前几年二舅不观大势,借高杠杆盲目扩张,不注重转型升级才是它倒闭的真正內因,但他不便跟外婆说这些。他只有劝慰她,检举材料都送上去了,政府现在把企业托管了,重点解决职工统筹和债务。

外婆枯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椅里,似点头又好似摇头。二舅走后半年里,有许多亲朋故旧开车来看外婆,当然也有的是想讨债来探虚实的,因为外面有传言,二舅没死,出国跑路了,还言之凿凿的说他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把钱转走了,死的人是他的替身。谣言盛嚣尘上,市公安局只得出来辟谣,鉴定DNA,确是二舅本人。

外婆去世后不久,全国性地对金融秩序整顿,许多小贷公司和地下钱庄与黑恶势力相勾结放高利贷暴力讨债的事实浮出水面,二舅因还银行贷款过桥就急而找的那家融资公司,因二舅无能力还款曾派人围堵他,在他办公室随意吐痰,乱扔垃圾。还曾把他拉到荒郊野外吊在树上灌冷水,当然,还有威胁绑架他的家人。而这一切,起因是银行收回款后断贷了,虽然行长和信贷员都说好了的,该提的点也先提了,结果却是这样。

高晓民听说后很心寒,讲给母亲听。母亲半天默不作声,长叹一声道,心比天高还要有那个命。巧的姆妈养巧,不久,高晓民被调到索子镇政府担任副镇长,反腐、脱贫、扫黑除恶工作也正全面展开。二舅工厂的事巡视组下来后,亲自调查也掌握了不少情况,高晓民参与其中,许多尘封已久的往事不经意间被证实了。

高晓民二舅确是外婆与她初恋相好的孩子,与他的母亲,大舅是同母异父。两人年轻时都是公社的民兵突击队员,外婆的初恋当时因家庭的缘故与她分开了,再见时虽然各自成家生子,还是旧情复燃。只是她那深爱的男人已是当地政府要员,而这官位还是他岳父的关系。他又一次辜负了她。

高晓民怅然若失在外婆坟莹前久久徘徊,内心在不停地追问,外婆啊!外婆!您把对那男人的爱寄托在二舅身上,孰不知这样的溺爱养成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性格反而早早害了他。而您那爱至深的男人,他最爱的只是他自己和官位,现在,都已到了九泉,您可真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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