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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与他的明式书房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0-08-06

今天转载的是前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策展人、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赏》的英文本翻译者莎拉·韩蕙(Sarah Handler)女士的文章《文人的理想国:王世襄与他的明式书房》,原文载ORIENTATIONS 2017, vol5-6秦苓育译成中文,刊《美成在久》2018年第9期。
书房是中国历代文人私密的理想国。作为明式家具研究的执牛耳者,当代文人王世襄的书房为何模样?

让我们一起跟随Sarah Handler女士重忆往事,从那件著名的紫檀插肩榫大画案谈起,共叙文房清乐。

文人的理想国

王世襄与他的明式书房

文 / 韩蕙(美)   译 / 秦苓育

1984 年,受知名学者王世襄(1914~2009 年)先生之邀,我前往北京,将其著作《明式家具珍赏》Classic Chinese Furnitur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一书翻译成英文。


王世襄的家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他与家人曾住在书房是中国历代文人私密的理想国。其中的三间房里,屋内放满其所藏的中国古典家具。


我们共事一年,在他那张明代紫檀插肩榫大画案前完成书稿。


王世襄还是一位美食家,擅长厨艺且待客周到,在他家品尝的精致时令点心与茶,至今仍回味无穷。


王世襄于其明紫檀插肩榫大画案前伏案写作

他坐在画案前,每日醉心于研究中国古典家具,将所思所想注之于墨,再以实物验证所写是否妥当。


院内常有鸽哨伴耳,若隐若现,如笛声般清远,时至隆冬,仍可听到蝈蝈在葫芦中吟唱。


20 世纪末,这座王世襄几乎住了一辈子的四合院被推倒,其所藏家具被一位香港藏家悉数买走,后捐赠予上海博物馆。那张与他朝夕相处的画案被置于博物馆展厅正中的展台上。


现陈列于上海博物馆的紫檀插肩榫大画案


高度上光的表面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全无私人物品的痕迹,于我而言既陌生又颇感不安。


但这是对王世襄恰如其分的纪念,对博物馆的古典家具收藏来说亦增添了一件重要藏品。


大树图袁荃猷公元1996 年剪纸

王世襄妻子袁荃猷(1920~2003年)的剪纸作品《大树图》象征了他的一生,而这张画案正处于画面的中心。画案之上是其部分著作与最爱的植物,他在这里著书立说,挥墨吟诗,醉心学术,研究他钟爱的家具、漆器与竹雕,养鸽子、斗蝈蝈、玩葫芦。

在中国,如此之大的桌子被称为“画案”。


无论男女,但凡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擅长书画,这是其修养与社会地位的象征。


无论是用绢或纸,都需要大画案及宽敞的空间以便于创作,并放置文房四宝与文人清玩。


苏州博物馆书房陈设

画案是文人的珍贵之物,时有如书画钤印一般于画案上镌刻铭文。此类铭文在家具中甚为少见,通常仅见于画案之上。


清宗室溥侗得到这件紫檀画案后,于1907 年题识镌刻,述其来历。此画案曾为明末河南商丘望族宋荦(1634~1713年)家传之物,后被人卖至北京,又为溥侗所藏。其上铭文为:

昔张叔未藏有项墨林棐几、周公瑕紫檀坐具,制铭赋诗锲其上,备载《清仪阁集》中。此画案得之商丘宋氏,盖西陂旧物也。囊哲留遗,精雅完好。与墨林棐几、公瑕坐具,并堪珍重。摩挲拂拭,私幸于吾有夙缘。用题数语,以志景仰。丁未秋日,西园嬾侗识。

画案牙条上溥侗题识的拓本

此案由珍贵的紫檀制成,木质坚实厚重,体量宽大,用料阔绰,线条简雅,牙子、腿足边缘有饱满阳线,云纹牙头承上启下,足端稍作雕饰。


角牙的榫法巧用一对卷草纹作装饰,而非仅以单调的线条过渡,给人轻快简约之感。


至20世纪,这件线条流畅、纹饰精美、用料考究的家具被公认为“中国古典家具”或言“明式家具”的典范之作。


明紫檀插肩榫大画案细部

这类木家具采用榫卯结构,不用钉子与黏合剂,各部分可轻易拆卸。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王世襄意识到这件珍宝可能会毁于红卫兵之手,便将各部件拆下,再用绳索紧紧绑牢。


王氏夫妇都在博物馆与艺术研究所工作,红卫兵抄家时找到这张画案,将其扣至孔庙。文革之后,王世襄从乡下返京,所有物件得以收回。


王世襄与祖连朋师傅


在木艺大师的协助下,他复原了这张画案。


画案位于书房窗边,窗外有四时景致,王世襄坐于紫檀座椅上伏案写作,踏在一张长足踏上。


画案没有抽屉,所以他将一些小物件放置在窗边的木盒及书柜的小盒中。其身后是一件宋代的铜菩萨头像,文房清玩置于桌面,古香炉里时有香气萦绕。


这便是王世襄的书房。


王世襄先生书房

书房作为文人的栖息之所,是其私密的理想国。


书房是文人修养的象征,他们在这读书、著述、绘画、弹琴,尽享文人雅事,沉醉于古今艺术。


这亦是与友人相交之地,可邀三五知己到此吟诗唱和。若不想与妻妾同房,还可在此独处休憩。



在中国,除在戏剧与小说插图和春宫图中有所表现外,私人的居住空间很少被描绘。


然而,书房在文人心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常出现于描绘山水、庭院、庄园的画作之中,即使有时只是露出可窥见的一角。


唐寅(1470—1523 )的《守耕图卷》中〔下图〕,描绘了山脚河畔的庄园景致,书房是画中唯一可见细节的房间。


(明)唐寅《守耕图卷》细部
手卷,纸本水墨 纵32.2 厘米*横99.2 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绘画中,书房多隐于幽静庭院一隅或藏于深山之中,位于整个院落布局前部的情况甚是少见。


(清)杨晋《史文靖公下直读书图》细部
手卷,绢本设色 纵45.4 厘米*横224.5 厘米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这幅《史文靖公下直读书图》为杨晋(1644 —1728年)所绘〔下图〕。坐在院内书房的书桌前,庭院满目青葱,明显是一处达官显贵的豪宅深院。


画轴右侧为一条溪畔小径,石桥跨于溪上,沿着小路可步入庭院之中。画面最左侧为一扇满月形门,可通往另一处院落。

书房前植芭蕉、松树,枝叶环茂,怪石嶙峋。整个院落看似自然,实则独运匠心,无一不彰显主人的品位与意趣。


院内所种植物也寓意深远,以物托志:松坚韧高洁,竹正直谦逊,以喻君子;雨打芭蕉,更显清幽僻静;梧桐引凤来,可激励求取功名之心。


圆形门后通往一处道家思想里的极乐之地,那里有理想中的生活。石头饰以蓝色,象征道家的永生之地,伫思凝神,可进入精神的极地之境。



在实际建造中,大多书房所在的位置都可俯瞰整个庭院。文人坐于山间的书房,周遭皆为可唤醒其灵感之物,植物、奇石、书画、古籍、书桌、文房用具,莫不如是。


文人的画案历来是备受器重之物,也是极具价值的古董。文人在书作中也会对此类器物倾注更多的关注。与家具不同,有些画案甚至可知为何人所制。


(明)张希黄 竹雕笔筒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在书房中,文房清玩必不可少。明末竹雕大师张希黄(活跃于公元17 世纪早期)以擅长“留青竹刻”而扬名于世,在他所制的这件竹雕笔筒上,可见人物漫步于山间〔上图〕。

另一紫砂笔架亦值得玩味〔下图〕,为宜兴紫砂名家陈鸣远(活跃于公元1573 ~1620年)所作,形似梅枝,点以朱色花蕾,浑然天成,形状宜放毛笔,似园林奇石,有巧夺天工之妙。


陈鸣远 紫砂笔架
高5.7 厘米,长10.8 厘米
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

隐于山林的书房无疑令人神往,然而事实上,大多文人书房都处于都市之中。古人如此,今人亦如是。


20世纪文人王世襄的书房隐于偌大北京城中一座四合院的一隅,他坐在那张古雅的大画案前,著书立说,伴鸽哨入耳,以笔墨为梦。



如古代文人一般,王世襄的书房里案头雅玩俯拾皆是,遁隐于此,可远离俗尘烦扰,享受艺术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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