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列传（二） 秦孝公任命公孙鞅为大良造，率军包围魏国都城安邑，迫使其降服后撤军。三年以后，秦国在咸阳营建城阙宫室，把都城从雍城迁往咸阳。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户，把零星分散的小城镇集中为大县，设置县令、县丞进行管理，共计三十一个县。废除井田制，挖开阡陌界线，鼓励开荒种地，按照土地实有亩数公平征收赋税。统一全国的度量衡制度。新法施行四年后，公子虔再次触犯新法，被判割掉鼻子。又过了五年，秦国人日益富强，周朝天子给秦孝公送去祭祀用的胙肉，诸侯都到秦都朝贺。 公元前343年，齐军在马陵击败魏军，俘虏魏国太子申，杀掉魏国将军庞涓，魏国从此元气大伤。第二年，公孙鞅对秦孝公说：“秦国和魏国的关系，就像是人的心腹之病，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为什么这样说呢？魏国占据崤山以西，定都安邑，和秦国有黄河阻隔从而能专取山东之利。如果形势有利就向西侵略秦国，形势不利就转向东进攻。现在君上圣贤，国家依赖君上得以兴盛。魏国去年被齐军打得大败，诸侯纷纷背叛，我们可以趁机讨伐魏国。魏国抗御不了秦军进攻，肯定会被迫东迁。魏国东迁，秦国就可以占据山河之固，向东制服诸侯，这是成就帝王大业的最佳时机。” 秦孝公认为公孙鞅说得很有道理，就派公孙鞅率军进攻魏国，魏国派公子昂迎击。两军相持，公孙鞅派人送给公子昂书信说：“我当年和公子相处很融洽，现在都担任两国将军，不忍心互相攻击。我提议和公子面见会盟，宴饮后各自罢兵，这样秦魏两国自安。”公子昂深信不疑。在秦军营中会盟完毕后饮宴，公孙鞅埋伏的甲士冲出俘虏了公子昂。秦军发起全线进攻，击溃魏军后撤军返回。 魏惠王的军兵多次被齐秦军队击败，国内空虚，势力一天天削弱，十分惊恐，只好派出使者割让黄河以西的土地给秦国讲和。魏国放弃都城安邑，迁都到大梁。梁惠王说：“寡人我侮恨当年不听公叔座的话，才致有今日之败。”公孙鞅击败魏军后，秦孝公封给公孙鞅商於（音yū，域）的十五座城池，号称为商君。 商君在秦国担任相国十年，宗室贵戚有很多怨恨他的。赵良去面见商君。商君说：“通过孟兰皋引荐，我有幸得见先生。我现在想和你交往，可以吗？”赵良说：“我不敢高攀。孔子有话说：‘推荐贤能，受到百姓拥戴才敢前往，聚集起不才之人，就是帝王也会隐退。’我是不才之人，所以不敢听命于君相。我还听到过这样的话：‘不是自己的位子占据了叫做贪位，不是自己的功名拥有叫做贪名。’我要是和您交往，那就是贪图位子和功名。所以我不敢从命。” 商君问：“先生难道不对我治理秦国的成绩感到欢欣鼓舞吗？”赵良说：“能够听取别人意见叫做聪，能够自我反省叫做明，能够自我克制叫做强。虞舜有句话说：‘做事谦虚、身段低的人会被别人尊敬。’君相不如按照虞舜之道去做，那样就不用再问我了。” 商君说：“当年的秦国和戎翟风俗习惯相同，父子之间不分别，同室居住。现在我对他们进行教化，让他们区分男女不同。我为秦国建造起宫阙殿堂，其城市和鲁国卫国没有区别。先生可以观察我治理下的秦国，我和当年的五羊大夫百里奚谁更贤良？”赵良说：“千羊之皮，不如狐掖贵重；千人唯唯诺诺，不如一名正直人士说的实话。周武王得到正直之士从而昌盛，殷纣手下的人全都唯唯诺诺从而灭亡。君相如果不反对周武王，那么我就来讲讲，每天能听到正言的人会不会有灭顶之灾。可以吗？”商君说：“表面上好听的话华而不实，良药苦口利于病。夫先生如果能正义直言，那就是鞅我的药。鞅我将拜先生为师，先生又有什么顾虑的呢！” 赵良说：“当年的五羊大夫百里奚，只是荆楚的一名乡下人。听说秦穆公贤德之名想前去拜见，但却没有路费，只好把自己卖给秦国人，穿着粗布衣服给别人家喂牛。几年后，秦穆公了解到这事后，把百里奚从喂牛的草棚中提拔起来，任命他管理百姓，秦国没有谁不满意。百里奚在秦国担任相国六七年时间，秦军向东伐郑，三次拥立晋国国君，一次出兵救援楚国。在秦国封地内推行教化，巴国人前来进贡；向诸侯施德，八戎全都顺服。由余听到这些情况后，带队到秦国朝见。百里奚在担任秦国相国期间，即使再劳累也不乘坐车子，酷暑也不打伞。他在秦国中出行，从不带车乘，出发不用军兵护卫，但其功名载在府库的史册藏之中，德行施行于后世。百里奚去世后，秦国男女老幼全都痛苦流泪，小孩子不再唱歌谣，舂米的因为悲哀停止动作。这都是百里奚的功德。现在君相之所以能见秦公，只是通过他的宠臣景监引荐，这就算不得出而有名了。君相不积极替百姓做事，而是大肆修筑宫阙，这也谈不上为国家建功立业。君上用黥刑处罚太子的师傅，残害百姓以便推进新法实施，这都是积怨惹祸的行为。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效仿上面比被迫执行命令要迅速。君想违反常理常法变更法度，这不是在教化百姓啊。君相又在南面封地中自称寡人，天天用刑罚来逼迫秦国的权贵公子。《诗经》中说：‘相鼠还懂得体面，人反而没有礼仪，人如果没有礼仪，还不如早死。’从这句话来看，就不敢用实话恭维您了。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整整八年了，君相又杀掉祝欢后黥刑公孙贾。《诗经》中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您办这的这几件事情，都非常不得人心。君相每次出行，后面跟随着十多辆战车，车上都是全副武装的卫士，身强力壮的人寸步不离做贴身警卫，持矛操戟的人紧跟您的车子前行。如果这些防卫措施缺少一种，您肯定不敢出门。《尚书》上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您的处境就好象那早晨的露水，很快面临着消亡的危险，您还打算要延年益寿吗？您为什么不把商於的十五座城池封地交还给秦国，然后到偏僻荒远的地方自耕逢种，劝说秦公重用那些贤才良能人士，赡养老人，抚育孤儿，让父母兄弟间相互敬重，序有功，尊有德，这样也许能够平安。君相如果继续贪于商於之富，以独揽秦国大权为荣，天天积聚百姓怨恨，秦公如果有天不能再当朝，秦国想收捕君相的人，难道会少吗？君相之祸可翘足而待。”商君没有听从赵良劝告。 这事过去五个月后，秦孝公去世，他的太子继位。公子虔等人状告商君谋反，派出吏卒拘捕商君。商君逃亡到函谷关下，天晚想要在旅店中住宿。旅店的主不知道他就是商君，对他说道：“商君有法令，旅店安排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住宿连坐斩杀。”商君无奈地叹息说：“哎呀，我制定的法律却困住了我自己！”他赶到魏国。魏国人怨恨他当年欺骗公子昂后击败魏军，不予接纳。 商君想要逃奔到其他国家，魏国人说：“商君是秦国抓捕的逃犯。秦国很强，他却逃到魏国，不把他送还不行。”魏国人把他送回秦国。商君再次进入秦国后，找机会逃奔到自己的封地商邑，聚集他的部众起兵向北进攻郑国。秦国派兵进攻商君，把他杀死在郑国渑池。秦惠王把商君的尸体车裂后示众，警告众人说：“这就是商鞅造反的下场！”然后诛灭了商君全家。 太史公曰：商君的性格天生刻薄。他通过用帝王之术说服秦孝公，假借虚妄学说发迹，不是他本身的资质。况且他通过秦孝公的宠臣引荐上位，在受到重用后，马上处罚公子虔，欺骗魏将昂，不听赵良之言，也足以说明商君的刻薄寡恩。我曾经读过商君著述的开塞耕战书，和他的做人行事风格一致。商君最后以谋反的恶名在秦国被杀，也是事出有因啊！ 司马迁有诗赞曰：
黄其军 作于2020年6月28日（古历庚子年五月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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