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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邢志浩|艾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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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版     


个人简介:邢志浩,山东省威海市文登人。做衣坊一女子。疲劳之外以文字解乏。愿用文字里的欢喜肩负生活。爱我所爱,予我所予。


 艾 


路过那海边的小院子的时候,让我心动的是那个木栅栏上挂着一束艾草,有根有梢。突然心灵就有了莫名的触动,微微地颤动了。

我乡下老家管艾叫蒿草的,好土又好亲切的称呼。

每每端午节的时候,爹都会早早去田间地头拔几株艾回来,摘几片艾叶,丢进娘烧着的热水里,于是,娘就会喊我们姐妹起来,用烧好的艾叶水洗脸,洗手,或者洗脚。那一天,爹是最温和的了,一点儿也不严肃,真是很喜欢啊。

可是,城里很少见到有艾成片成片地长。即使是想摘几片艾叶,也要费事的四处找。这样子野生的植物如今不见了。

城里没有艾的影子。

在乡下生活的时候,与人说话,随和,淳朴。不用费心思地想会不会得罪人,会不会不招人喜欢。早饭,晚饭,时常见男人们端着碗,在自家大门口蹲着,边呼噜噜地吃着,边跟邻居男人说着田里地里的事情,还说谁家的牲口该下崽了,谁家的猪要配种了,谁家地里的草都长过了庄稼了,真是不像话。他们也交流庄稼的株距,行距,是不是与将来的收成有关。说着,秋收完了,是不是也该进城去打工,至少挣个买年货的钱吧。

然后,他们真的会在农闲的时候,安顿好家里的一切,结伴进城了。

我的叔,我亲亲的叔就是这些男人里最老实的男人了。

叔,除了看管生产队里的果园子,再不会干其他的农活了。至于城里的那些活儿,叔也不是很会做,可是叔也想改变家里的生活条件,所以叔跟爹商量,他也进城打工。爹知道叔家里的情况,理解叔作为一个男人想要担当的责任,所以,爹很支持叔。

爹说,叔进城的那天是端午呢。那天早,爹跟叔一起到山里摘了艾。叔带走了几片艾叶,说艾叶里有家的味道。

叔在城里有怎样的遭遇,爹从来没跟我说过,爹总是说叔多聪明,多能干,说叔其实很恋家,家里有年轻的妻子,有年幼的俩个女孩。爹告诉我说,叔在烟台港务局里做饭呢,真假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知道叔在烟台打工,很少回家。家里的地呀,家务啊,孩子们啊,都是婶在照顾着。所以,我更倾向与同情和敬佩婶。

那时候我年幼,不知道夫妻长时间的分居是不利于家庭的和谐与完美。如果是现在,我想我会反对叔外出打工的。记忆里,叔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天黑到家,天不亮就起身走了。直到有一次,我听爹跟娘说,叔跟婶吵架了,吵得可凶了。大半夜的,叔就走了。一个人走着去到县城,然后坐车回了烟台。而正常情况下,叔是天不亮在我们村头坐直达烟台的客车的。

爹一直不满意婶的不照顾,说婶不体贴叔,不关心叔。

那时候的婶也在拼自己的事业,从一个小村庄的小赤脚医生,直拼到镇上的计生委。其中的努力与曲折只有婶一人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女人不安守自己的小家,不安份自己的职守,似乎不会被人理解与接纳的。

所以,叔大半夜的,离家出走了。

而第二天,叔原本计划是去摘艾叶的。第二天是端午节。

那个端午节,我看到了我爹摘了好大好大一捆艾草,悄悄地挂了一束在叔家的外大门的门楣上。

尽管,爹的心情是愤愤的,可是,爹知道叔喜欢艾叶,爱这个家。

我对艾的喜欢大概是从那个端午节开始的。至少,我明白了牵挂,懂得了一点儿爱。

直到很久以后,叔突然回来了。

叔再回来却是躺在了炕上,哪儿也去不了的了。叔瘦骨嶙峋的样子让我害怕,我从来没见过叔那个样子,瘦到恐怖的份上了。脸颊,颧骨,肋骨,胳膊,都是瘦瘦的纤细到可随时都要折了的样子。唯有肚子,是鼓鼓的,涨涨得可怕。叔躺着,不说话,大着眼睛看每一个人。

叔病了。病得很厉害。

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周末休假回家的时候 ,我去看叔。叔看我去,很欢喜的样子,叔很费力地告诉我说,他想吃草莓,想吃樱桃,说他浑身都疼啊,疼得夜里睡不着。

我回家告诉爹,爹生气着咕噜婶的没良心,不买给叔吃,不知道给叔打止疼针。婶的解释是,家里给叔治病已经没钱了,哪儿有钱买那么稀罕的水果啊。而且止痛针不是医院里随便就给的,杜冷丁在那时候是禁品呢。

爹心疼叔啊,可是爹也没办法呀,在农村,爹去哪儿买草莓,买樱桃啊,那个料峭的早春,爹的心疼到了极点。

我返回小城上班,心情也是很糟糕。那些水果我可以去小城最大的商场买到,可是杜冷丁呢,我没办法买到啊。

真心感谢城市少爷,是他帮了我。他帮我搞到了杜冷丁,然后在大风呼啸的“三八节”的下午,城市少爷又骑着单车陪着我回到三十里地外的乡下,给叔送去了一盒草莓,一盒樱桃,一盒杜冷丁。最宝贵的是那一盒杜冷丁啊,整整十只。我看到了爹在见到了杜冷丁时候眼睛里的泪光了。爹以为一盒杜冷丁可以挽救叔的生命。

可是,婶告诉爹,杜冷丁只是减轻叔的疼,而已。

婶的话让爹气愤,也恼火,却无可奈何。因为就医学知识而言,爹远不如婶懂得好多。

爹去用晒干的艾叶烧水,给叔擦脸,擦身子,擦手。不知道爹什么时候收集的艾叶,爹收集那些艾叶的时候断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把它们这样用在叔的身上。

爹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杜冷丁上,爹觉着只要叔不喊疼,叔的病就会好。

而艾,是爹的失神的举动吧。

等到叔疼得实在承受不了的时候,爹愣是开着手扶拖拉机把叔送到了临镇----葛家镇医院了。那个医院在我们那里是很有名的,除了市里的大医院,葛家镇医院是地方小有名气的医院。在那里,婶跟爹把叔安顿下来了。

叔住院了。

住院了的叔只是在延续着生命,延续着生病的痛苦。

我曾在四月的风中坐在爹的手扶拖拉机后斗里,抱着婆,一起颠簸着去葛家医院看望叔。我清楚地看到爹抖动的后背,听见爹无奈的叹息,还有婆嚅动的嘴唇与眼睛里雾蒙蒙的泪花。亲情与爱,在那时候是最大的痛苦啊。

后来,叔走了。带着痛苦与折磨离开了我们。

爹说,以后每年的端午都会多采艾叶,因为艾是一种药材。

我其实想告诉爹,因为艾是叔喜欢的一种植物,所以爹才会爱屋及乌。终于,我没说,只是,心里对艾有了想念与思念。

在小城里奔波了很多年,每年的端午都会想着采一把艾草,挂在楼道里也好。只是城里寻找艾的难度一年比一年困难重重。小城的近郊也难见艾的影子,大片大片草夼的自然景象已经没有了。偶尔遇见,也是一株两株的稀罕了。

今年去看海的路上,居然在海边的那个小宅子见到那么大的一束艾挂着,突然就很想叔了。想念叔短短的一生。

如果叔不外出打工,是不是叔就不会得那么厉害的病?

如果叔心里多转折一下,别纠结太多,是不是叔的人生就会有别样的境况?

偏偏叔就那么一根筋地守着自己的主意,不懂得收放自己的情绪,所以这么偏执着,固执地害苦了自己。

很多时候常常会想着叔,想着叔的简单与执,在如今的社会是不是有点傻。

像那艾,只会出现在乡下大片的荒野里,城里的小角落里都容不下它小小的身影。

突然,有一天,你在繁华热闹里遇见了它端然着挂着,静静地守着,你的心灵是不是一片纯然,一片温情。

总有一棵植物是属于你灵魂深处的坚守。

总有一个人深藏在你心灵底处。

总有一份感情是天然又纯情,容不得半粒沙子。

艾在,爱永在。

想念与思念,分分秒秒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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