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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作者】清涓|炕席底下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为了培养新人,新锐散文与丝路新散文平台在2018年特推出“寻找最优秀的你——重点作者扶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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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作者入选条件:一、热爱文学,二、有较好的文字功底。

评选办法:作者提交自己两篇以上的文章至邮箱,在邮件主题里注明:重点作者申请。文章匿名经专家点评团队审核通过后,即可成为平台重点作者。

重点作者至少每月提交一篇文章,与专家团的点评一起发平台。专家团每周点评一位重点作者的文章。

寻找最优秀的你——关于重点作者扶持活动的启事

炕席底下

我四处瞅瞅,没发现人,就一头钻进妈的房间,利索地掀开炕席。运气不错,翻出了一分钱。我赶紧攥在手心,逃离现场。

小时候,大人买东西找回的零钱,经常顺手压在炕席底下。那可真是零钱。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一元钱是名副其实的整钱,一毛钱也不算零钱。所以,炕席底下一毛钱很少见,五分就算大面额了,最多的就是一分、两分的钢镚。

不过,那时候的钢镚绝不像今天的钢镚,今天谁还拿钢镚当钱啊?那时候的一分钱也很有购买力,叫人忽略不得。

这不,我手心攥着从炕席底下摸出的一分钱,飞一般向村子中间的供销社跑去。我站在柜台外,踮着脚尖伸手把钱放在柜台上,嘴里急切地吐出一个字:“糖!”柜台里边的大妈接过钱,就从一个盒子里掏出一块糖,递给我。我拿着糖,蹦蹦跳跳地离开供销社。

这颗糖当然不能回家吃,那会被大人抓个现行的。我慢吞吞地走着,舍不得一下子就把这颗来之不易的糖塞进嘴里,就先攥在手里。嘴里还没尝到甜味呢,心里已经幸福得不得了了。

我在离家有一段路的地方转悠来转悠去,终于打算吃糖了。这是一颗水果硬糖,花糖纸里边包着一颗圆圆的糖,糖纸两端拧在一起。我小心把糖纸两端反方向拧了几下,解开,中间的糖牢牢地粘在糖纸上,也不知是糖在供销社放的时间太长了粘在了一起,还是我刚才攥手心里让手心的温度给融化了表层才粘在一起的。虽然千小心万小心的,糖纸还是给撕破了。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糖,撕破的糖纸放在左手掌上,我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直到糖纸再也舔不出一丝丝甜味,才丢了糖纸。

那颗硬硬的糖还捏在手上。我伸出舌头,又一下一下地舔着糖。真甜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出在心里感叹着,那甜让我从里到外说不出的满足。我下了很大决心,才把整颗糖塞进嘴里,牙齿虽然也是嘴里重要的一员,但吃糖很显然不会有牙齿什么事,牙齿一掺和,格里巴拉一阵,糖就化为乌有了,那不是暴殄天物吗?所以,整颗糖必须和牙齿绝缘。

糖在嘴里被我嗍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浪费,又吐了出来,捏在指肚间,又一下一下舔着。舔了一阵,我觉得今天已经甜够了,留下来明天继续享用吧。

这么一想,我就往家赶。回到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出一片纸,把剩下来的糖包在里边,装进衣兜,第二天继续甜。

一颗糖我一般要用两天吃完。一分钱的快乐至少可以持续两天。

当然,有时也会发生悲剧,比如冬天。早上,妈会把我的衣服塞进被窝暖着,有时炕烧得太热,装进衣兜里的糖会融化,包糖的纸又给牢牢粘在糖上了,甚至有时纸磨破了,糖就紧紧粘在衣兜里。当然,这也不影响吃,只是会被妈洗衣服时发现。其实,真发现了也没关系,妈至多也就唠叨两句。

压在炕席底下的零钱,大人经常忘记,即使记得压过零钱,到底有多少,永远是一笔糊涂账,这就给小孩以可乘之机。

我经常翻炕席。翻出一分钱,就买一颗水果糖;翻出两分钱,能买一颗更高级的牛奶糖;如果再多一点,或者能克制自己的馋,先攒着,还能买其他更高级的东西。

比如葵花籽。供销社卖炒过的葵花籽,三分钱一杯。“杯”大概是个很奇怪的单位,不知道是不是绝无仅有。我们村供销社是用一个瓷杯做计量单位来卖葵花籽的,那应该是一个茶杯,也不知道是怎么换算的,反正三分钱可以买一杯葵花籽。

我口袋里如果有三分钱,我一定选择买葵花籽。你想啊,一杯葵花籽有多少啊,数都数不清——当然,非要数也能数清,可谁会无聊地去数啊?连我这么爱吃的人都没数过,估计从来就没人数过,那不就等于数不清了吗?

来到供销社,如果柜台里站的是那个大妈,我就坚决离开,换个时间再来;如果是那个大伯,我就进去买葵花籽。那个大妈很小气,她用杯子舀出瓜子,接下来就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伸出手掌,沿着杯沿抹过去,高出杯沿的瓜子就乖乖地重新掉进了装瓜子的袋子里。大伯就大方多了,他舀出瓜子,没有伸手一抹的动作,直接端着杯子,掀开一块挡板走出来。我早就用手撑开口袋等着。大伯一只手帮我撑着口袋,另一只手端着杯子,把瓜子倒进我的口袋。所以,买瓜子我一定会挑人,买糖反正一颗一颗的,大妈也不能把一颗糖咬下一块再卖给我,那就不用挑人了。

我把手在口袋外边按按,口袋鼓鼓的,心也满满的,装满了幸福。一颗水果糖都要甜两天,这么多的瓜子自然要持续得更久一些。买了葵花籽,我不像买了水果糖那样先在外边晃,而是赶紧回家,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瓜子掏出来,放在手绢上,包好,藏起来,只在口袋里留一点儿今天吃。

藏瓜子是最容易的。那么大一个家,随便找个地方,把手绢包塞进去,若不是碰巧,根本发现不了。藏好瓜子,我就出去找小朋友显摆:一个人躲起来嗑瓜子,无异于锦衣夜行,太浪费了。

几个平日一起玩的小朋友正在跳房子,看见我,热情地邀我一起跳。我矜持地摇摇头,站在一边,看她们跳只是表象,嗑瓜子给她们看才是目的。

我从口袋掏出七八个瓜子,放在左手心,右手捏起一颗,翘起兰花指,用像电影慢动作一般的速度,把瓜子送到嘴边,在两个门牙中间轻轻一嗑,舌尖灵巧地上下一顶,瓜子仁就和瓜子皮分开了,头稍稍一偏,上下嘴唇一碰,“砰”的一声,瓜子皮在空中画下一道漂亮的弧线,就落到了地上。

果然,她们不跳了,齐齐聚到我身边,羡慕地问:“你买瓜子了?”我骄傲地点点头,大方地说:“一块吃吧。”她们赶紧伸出双手,手心向上,并起来对着我。我捏出一些瓜子,给每个人手心放上七八个,几个人都很快乐,高高兴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有瓜子吃的这几天,我就成了她们中间的老大。

最阔气的一次,我从炕席下边翻出了一毛钱!一毛钱啊,是纸币,不是钢镚!以前我最多拿过五分,一毛这么大的钱我还从没在炕席下边见过。起先我还不敢拿,出出进进几次,终于抵不住诱惑,还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么一笔“巨款”,我都不知道怎么花才好了。我在心里谋划着,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这一毛钱的作用呢?我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前,望着货架,拿不定主意。其实,供销社的货架上也没有多少商品,油盐酱醋之类的我又不感兴趣,但我还是面临着选择的困难。最后,我花两分钱买了两根扎头发的皮筋,花一分钱买了一颗水果糖,找回七分钱继续装进口袋。

一出供销社的门,我就扯下自己辫子上断了又接上的皮筋,换上刚买来的新皮筋,把头摇了摇,两个小辫子就像拨浪鼓一样,一前一后地飞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打在下巴上。

这次,我也有底气让自己痛痛快快甜一回了。我剥下糖纸,把糖一下子塞进嘴里,再不用小里小气地舔了,想怎么嗍就怎么嗍,一次就嗍完,不尽兴了再去买。我还有七分钱呢,还能买七颗糖呢。

要不说乐极生悲呢,那天回家,我忘了把钱藏起来,吃过晚饭就睡了。第二天一起来,发现装钱的衣服不见了,炕上放着另一件干净衣服。我一咕噜爬起来,到后院一看,衣服已经晾在绳子上了。我跑过去摸口袋,里边当然啥也没有。

损失了七分钱自然让我心疼不已,更让我担心的是钱一定被妈发现了。妈管这种行为叫偷,拿自家的钱也叫偷,搞不好都有挨打的可能。

我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天都乖乖的,可有眼色了。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擦桌子,还主动烧火,也不往外边疯了。我一边干活一边偷偷观察妈的脸色。妈不动声色。

到了晚上,妈在饭桌上才说了一句:“你今儿这叫做贼心虚。以后你再敢从炕席底下偷钱,小心你的爪子!”妈说得厉害,其实是干打雷不下雨,等于放了我一马。她要真打我,那是不用说这番话的。我松了口气,终于过关了。

不过,这次警告并没有起效,我还是经常去掀炕席,一分两分钱的收获还是经常有的。

作者简介


清涓,中学教师,工作之余喜欢涂鸦,散文曾发表于《读者》、《读者》(原创)、《西安晚报》、《燕赵都市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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