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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大挎兜,毛嗑、糖球趣事——故乡纪事081》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现在的过年只能叫放假,因为缺少了太多的细节和仪式感。尽管它源于农耕,但是农耕并非用旧的抹布,可以随便地扔掉。恰恰相反,一天不吃饭会饿得走不动路,三天不吃饭连乞讨都没有力气,7天不吃饭就会灯尽油干。

忘记是哪一位人类学家或是历史学者做过这样的比喻:假如把人类历史比作一名百岁老人,那么他人生中的93年在打猎、游牧、农耕。

下面的回忆大多与农耕的习俗有关,当然,由于我的家乡特殊历史地理原因,会融合着蒙元和满族的一些因子。

话说拜年。

在我小的时候,年,是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里先是越来越浓的粘豆包味儿、饺子味儿、劣质白酒与香烟的混合味儿,还有鞭炮爆炸后那种刺鼻却迷人的硝烟味;到达三十、初一的顶峰后,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不停兑水的糖汁,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燎过猪头的毛、炖完猪头肉之后,年就烟消云散了,马上又到了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起跑线上。

在筹备新年的一应繁琐事务中,有一项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活计就是缝补衣袋,我们那里称之为“挎兜”。挎兜实际上不是挎的,大多是在衣服外面两侧贴上两块布,窝边后用暗线缝制而成。

除了干部服,一般家里很少有缝制现在这种内挂兜的,那样会浪费一只鞋的鞋面布。

为什么要说挎兜呢?

因为初一这天你要是细心观察,满大街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很少有衣服上没挎兜的,也很少有挎兜是瘪瘪的。

因为此前,不管再怎么拮据,家家户户在这一天都会准备一个盘子,多是搪瓷的。盘子里装满前两天就炒好的葵花籽,我们叫“毛嗑”,一会儿再说为什么叫“毛嗑”。瓜子的上面或多或少摆上几块硬糖果,供销社有很好关系家里又特别富裕的,“毛嗑”上面还会趴着几只白白胖胖的大白兔奶糖。

其实我们小孩喜欢奶糖又不喜欢奶糖,喜欢它是因为它比水果糖块更香,有一股奶油味儿,吃过之后对着别人哈气会让人眼红;不喜欢它的原因是它太软,一不小心就被牙齿咬碎,在一不小心就被嗓子给偷着拉进喉咙里,不像水果糖能吃半天。

初一一早,吃过三十晚上“接神”剩下的饺子,拍拍鼓鼓的肚皮,小孩子就嚷着要穿新衣服。用哈气化开霜花的玻璃窗外,花衣服和蓝衣服小孩子已经开始晃动。穿好衣服、戴上狗皮帽子就匆匆出门。

小孩子拜年是有讲究的,先拜自己的长辈,然后按照大人的嘱咐去给平时交往紧密的家里去拜年。依照小孩的希望,恨不得能把全部家都拜完,那是不行的。

如果没有曾祖辈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首当其冲,而祖父母又是先一步拜年。进门之后,摘掉帽子,先向爷爷磕头,嘴里要说“爷爷过年好”之类的话。之后是奶奶,如果有叔叔婶婶,那就不磕头,站起来行礼即可。

接下来,要轮流到与父母要好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姨姨夫姑姑姑父家行一遍礼,小孩子的衣袋里就鼓了起来。不论穷富人家,给拜年的孩子都要抓一把瓜子、几块糖块的。条件好的人家,一般爷爷辈的还会准备一些毛票,土色的一毛钱或翠绿色的两毛钱,作为压岁钱。

压岁钱回家要上交的,所以不如“毛嗑”和糖块对孩子们有吸引力。

现在说一下为什么管葵花籽叫“毛嗑”。

有一种说法是,我们那里的过去一两百年间,有过北方的俄罗斯后来叫苏联人的影响。当地管他们叫老毛子,他们与当地人的后代叫二毛子。

大约是发现他们无论是胡子还是体毛都非常茂盛的缘故。

人们发现,毛子酷爱葵花籽,就是打仗的士兵,也会在背包里或者马上带着葵花籽盘,边走边嗑。

所以,毛嗑就是毛子喜欢嗑的葵花籽。

初一这天,大街上、每家每户的屋子里,没有瓜子皮的很少。由于嗑瓜子成为习俗,有的人不到二十岁,门牙上就会有一个小豁口,那是瓜子皮水滴石穿的杰作,可惜没人用它来做励志的范本。

嗑瓜子也会比赛,我见过嗑得快的,不比松鼠吃松子的速度差。他的嘴巴简直就是瓜子脱粒机,一把瓜子在手里,拇指和食指负责输送,中指托底帮扶,瓜子就会一个接一个送进嘴唇处。嘴唇稍加校正,牙齿与舌头几乎是流水线般,一个瓜子仁就率先落在舌苔上。

此时,瓜子皮的终端被嘴唇黏住,在另一嗑瓜子钻进来之前用微弱的气流喷出。高手不会喷得很远,而是在自己面前不足半尺的距离,令瓜子皮自由落体。

所以高手嗑瓜子,看久了会让人产生错觉,觉得他应该像脱粒机一样,还有一个种子出口。而这个出口是没有的,就在他把下一嗑瓜子仁取出来之前,先前的瓜子仁已经被舌头顺路捎到臼齿间,在牙齿运行中磨碎了它,变成满口香味了。

不过十分钟,在他颌下就会积攒起小丘一样的瓜子皮来。

这个行为在独奏表演时不如大家比赛时来得好玩,一旦三四个、四五个人动起比赛的念头,而瓜子又不紧缺,那就有热闹看了。

比赛的人各守一堆炒熟的毛嗑,接下来就是一片蚕吃桑叶的声音。一开始围观者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到了渐入佳境的时候,围观者屏气凝神,除了眼球从比赛者嘴唇上游移之外,自己的嘴巴也微微张开,有的还做出嗑瓜子的空动作。

都被带进去了。

最后,以瓜子皮的多寡和是否包含没有嗑光的瓜子多寡而决定胜负,也都是个估数。

糖块就不会是这个命运。

过年得到糖块的孩子一般分两类。

有一类孩子貌似彻底想通了,得到一块糖块就吃掉一块,之后再冒充贫困户,做可怜科,这时候其他孩子或者出于不忍之心或在大人威迫下,献出自己兜里的存活。总体算下来,这样的孩子吃到的糖块总数比别人多。

另一类就是精打细算的,他们舍不得吃光,要走长流水路线,内心有一个计划,比如一个月内保证有甜的味道,最夸张的能把糖块留到夏天还没吃完。那么这中间馋了怎么办呢?

他有办法,他会剥开糖纸,在扁宽的糖面上用小舌头狠狠地舔一下,然后再用糖纸包上,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类孩子的糖块在保存中也会面临风险。

糖块不能老是装在衣袋里,那样不是被小朋友们哄抢,就是莫名其妙失踪,连糖纸都找不到。

于是,就要想方设法把糖块藏起来。

大卧柜安全,一般都上锁,可是那是父母藏最重要东西的地方,肯定用不上。于是,五花八门的藏糖块方法就出来了。有的孩子聪明,会藏到房棚里。我们那时候的房棚多是秫秸或芦苇做成,有缝隙带干叶子,把一块糖塞进去,不容易被发现;土房子也会有一些裂缝或者墙洞,也可以藏糖块;还有干脆把糖块塞进一根粗的玉米杆里,把它放在能被自己发现、又有保护色保护的柴堆旁。

曾经发生过墙洞里的糖块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情,现在想来,可能作案的不是人,是老鼠。有一次,瘦猴儿藏在玉米杆里的糖块也不见了,但他能够找到罪魁祸首。

那就是他妈妈。

他妈妈在抱柴火时看见旁边孤零零一根玉米杆风干的很好,就一起拿回来烧了火,糖块从烟囱里飞了出去。

为这事,瘦猴儿好几天不和他妈妈说话,直到他妈妈给他补偿了一块水果糖。自此,瘦猴儿再也不敢往玉米杆里藏糖块了。据他说,还有一根玉米杆里有糖块,他还用镰刀在玉米杆上划痕做记号了。

他发动我们去找,我们把他家的柴垛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可是瘦猴儿有收获,他找出两穗瘪瘪瞎瞎的小玉米,我们在空房框子里拢起柴火,烤着吃了。

把过年的糖块藏起来的不只是孩子,还有老人,特别是奶奶级的。

由于他们收到无比的尊重,没有人敢去翻他们的大挎兜,何况那里面常年都是寒烟末,远远地都还呛鼻子呢。

可是我就在一个夏天,吃到了一块在寒烟末里潜伏了小半年的糖块。由于长期被磨损加上天气逐渐变热,糖块的外皮看不出糖纸了,只是黑乎乎的一个小方块而已。用手抹去沾在上面的烟沫子放进嘴里,这才用舌头感觉到糖纸还在。

那是一块风味别致的糖块,烟味和糖味完美融合,吃完之后有一丝儿淡淡的眩晕感。

(20201008-09,呼和浩特)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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