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来稿选粹】马进思|素福老汉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素福老汉

生活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

那天急急忙忙赶往车站,准备去送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竟意外遇见了同村的素福老汉。

这位同学,来京刚参加完本系统的一次业务培训,急着要赶回家去。他培训的一个月,完全是封闭式的,管理很严,包括周末和晚上都不得出来。再加上我那一段时间单位事多,也挺忙。两人也通过几次电话,但始终没找到机会在一起待会儿。真有些“虽非沧溟阻,难见如蓬莱”之感。

老同学走的那天正好是周末。听到他已订了票,是下午三点的火车,我就约他在车站附近等着,中午请他吃顿饭,顺便叙叙旧,也尽下地主之谊。毕竟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通话是常有的事,但相见的机会,很少。

吃饭的地方,是离车站很近的一家西北风味的小餐厅。一根烤羊腿,两三个凉菜、一盘炒片和他特意想喝的燕京啤酒,让他感慨了许久。总说起上大学时,还穿着补丁的衣服和不止一次偷吃别人碗里肉的自卑感和馋猫像。

在这种很是惬意放松的氛围中,我俩都用家乡话毫无顾忌的谈论着曾经校园的情趣笑话,工作中的得与失,生活中的如意和不如意。并且在谈兴正浓时,他还手痒痒的要求划拳喝酒。我是不会了,勉强的用杠子-老虎-鸡-虫的另一种变异方式应对。就这,招惹的旁边几个用餐人的侧脸好奇的看着,有的甚至撇嘴。可身高马大的同学竟浑然不知,还轻声打了个口哨。我急忙拽了下他,努努嘴,示了下眼色。估计他也觉得有点过分,笑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正要用小刀给他削羊肉时,看见一胸前挂着脏兮兮的布袋,手中端着一破白瓷缸子的老汉向我走来。我猜肯定是乞讨要钱的,就故意低下了头,装着没看见。

我对有些人乞讨,是很反感的。他们甚至把乞讨当成了一种职业,把人们的善良和同情,当成了自己一种挣钱的手段。我曾看到一则报道,有人专门去偏远的山村,招一些身有残疾的人。给他们集中起来,收走他们的身份证,管吃管喝。然后每天定时用车把他们送到地铁站、车站、商业街等人口密集的地方,规定每天乞讨到钱的数量,按比例抽留,有的人甚至因此发了家。

有次,我亲自遇到的一回,让我更坚信了这些人的可恶。那是在条一商业街上,有两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走到我跟前说:“叔叔,我们是来京打工的,钱包和身份证被偷走了,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给我们凑碗饭钱,现在还缺七元钱。”看着她们认真而可怜的模样,我就顺手掏了十元钱。她们谢了,然后在前边不远处,又向一个大妈说着什么。我有些诧异。这时刚才旁边站的一老人对我说;“你上当了,这两女孩子已经在这条街上转了好几天了,专找中年人要钱。借口都是没吃饭,差钱不是三元,就是七元。而钱又没有正好三元和七元的,给她们的只能是伍元或拾元的。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道怎么想的,为钱,脸都不要了。”听着这话,我忽然觉得那两张清秀的脸,变得那么狰狞,可恶。从那以后,我再碰见乞讨的,很难产生悲悯的同情的心理。

过了一会儿,我以为这样老汉会很知趣的走开。可等我再抬头时,他还执拗的站我旁边。一双微眯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我。稀疏的胡子凌乱的挂在下巴上,一张褶皱纵横的脸显得干枯削瘦。一头花白的短发,杂乱而又倔强。我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怕同学笑我没同情心,就从兜里随便摸出一张伍元的钱,我看到他使劲的睁了下眼,样子很是兴奋。可我没有给他,而是重又伸进兜里,又摸出一张一元的纸币,放在他的缸子里。他急忙躬着身说:“谢-谢-你!”可这三个字,让我一愣,本来低着头吃饭的同学,也抬起了头。这几个字的发音的声调,准确无误的说明了这个老汉是我们老家那一带的人,便不由的多打量了一下。

这时,同学也从兜里摸出一元钱递了过来,老汉也把缸子伸了过来。又是同样声调的三个字。同学立即用家乡的话问了句:“大叔,你是哪的人?”老汉边把缸子里的几个钢镚和几张纸币向自己胸前挂的布袋里倒。一边说出了我梦里经常回到的那个村子的名字。这让我很是吃惊。他竟是我们村的人,他是我们村里的谁啊?应该说他这个年纪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啊!我脑子里在极速的搜索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忽然,我脑海里蹦出一人名来,瞎子素福。

我急忙站起来:“你是素福大叔吧?”我们那里称呼老人时,您你不分。这回轮到老汉吃惊了。他向前伸了伸头,都快要碰到我的脸上。才说:“我是,你是谁啊?”当我说出自己的乳名时,老汉竟摇了摇头,表情显得很不好意思,又似乎难以置信。他又紧追着重复问了一句我的乳名,当我再次肯定时。他竟笑了,露出了的残缺不全的黄牙。几根稀疏的胡子也不由的抖动了起来。嘴里喃喃的重复着,头也在摇摆着:“没想到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我急忙把素福大叔让着坐下,并叫人过来加菜。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系着围裙,一看就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她还以为是我叫过来轰老汉走的的。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你这老汉,咋还坐在客人那儿了,你等着人家都吃完了,我给你端碗饭,你现在快出去在别的地儿转转去。别老在我店里待着。”话落人也到了我跟前,我笑着说:“他是我村里的一叔,我要再点几个菜,再来根儿烤羊腿。”她笑了,表情很是灿烂。她说在这地方能碰了一个村里的人,真少见。并开了句玩笑:“看来你老汉今儿运气好,有村里人能给你改善生活了。”素福大叔嘿嘿的笑着并指着我说。“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学走的娃娃,我跟他父亲是一辈的”。老板娘很吃惊的打量了一下我说;“其实我也是咱们那里另外一个县的人,听到老家的话,就是亲切。

老板娘很快上齐了菜。同学看了看表,说他要走了,让我别送,好好和素福大叔说会儿话。临走时,还掏出了五十元钱,给了素福大叔。素福大叔站起来一边推让着一边点着头致谢。同学背起包,挥了挥手,我觉得他走出饭店的背影是那样的高大潇洒。

同学的背影消失了,愣愣站着的素福大叔才又坐了下来。我没有多说话,先让素福大叔吃饭。他眼睛直直盯着桌上的菜盘,搓搓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不是轮着夹菜,而是吃完了一盘,再吃另一盘。他啃完那根烤羊腿,喝了杯茶水,用手抹了抹嘴。才说:“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几十年后,能在这地方碰到你,我这辈子还有这福气,能吃到你的饭。”边说边用手指头扣着夹在牙缝中的肉。一再的叹息:“人老了,吃点好吃的还夹在牙缝了。”没想到,素福大叔竟还有自己很幽默的一面。

素福大叔边说着一看我的同学就是个好人,一边小心翼翼的把放在自己眼前的那五十元拿了起来,他没有放进挂在胸前的布袋里,而是掀起衣服,装进贴身的安了一拉链的衣服口袋里,并用手按了按,才把卷起的衣服放下。

估计小店也过了吃饭的时间,来的人也少。我邀请他去家里。当他知道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还有好几十里路时,推辞说他不去了。让我给家里人带着问个好!并说过两天他也回去了,家里的麦子也快熟了,还等着他回家收呢。

素福大叔说,他是和别村的另一个老汉一起来的。他是听那个老汉说,只要到了大城市乞讨,一个月下来,怎么了也比在外边干苦力活儿强。现在自己上了年纪了,到啥地方去打工,也没人要。老伴的腰疼的坐不起来,还等着他挣钱回家给她看病呢。自己两个儿子都在外边打工,大儿子的媳妇还跟着别人跑了,家里留下个刚会走路的孙女。素福大叔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自个家的情况,让人叹息不已。

我见他执意不去家里,就从包里拿出三百块钱,让他装上算是回家的车费。他一个劲儿的推让着,说这顿饭已让我花了不少钱,还给他钱,哪能拿呢?我只好说“如果你再不拿,我回去就不去你家了”。素福大叔忙说:“那不行,你若回来,一定给你宰一只大公鸡吃,那肉,比城里的鸡肉好吃多了!

素福叔见推辞不过,只好拿起钱,背过身子,再次掀起衣服,把钱装进贴身的那个拉链衣袋里,再把衣服放下来,系好纽扣。

我送素福大叔出了饭馆,老汉竟用粗糙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娃娃,真的是活人了。 我没想到能在这几千里的外边碰上你,也享上你的福了,你一定要回家来啊!”说完,老汉竟转过身,用衣袖去擦自己的眼睛。不知怎的,我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急忙转过身,向回走去。等快要拐过楼角时,我转身看去,素福老汉还站在那里,向前探着身子,直直的看着我走的方向。

其实素福大叔也是个苦命的人。听母亲说,他很小的时侯,素福大叔的母亲就去世了。他爹又娶了续娶后娘。可他那个后娘,经常打他。后来他当兵的二叔回来了,娶的二妈好几年了也不生养,他爹就把他过继给了他二叔。刚开始还可以,不过他过去没两年,原本不生养的他二妈却连着生了两个闺女,从那以后,他也就变的不吃香了。家里的啥苦活累活就全是他的。有时候他也会偷偷跑回他爹那儿,他爹也怕他后娘,而他后娘常会怂恿她带过来的两个儿子打他。有一次失手,竟把他眼睛打出了血,家里也给没他看,慢慢的,他的一只眼睛看啥都模糊,另一眼睛还稍好点儿。但从那儿后,先是家里人,后来是村里人都叫他瞎子。

其实听母亲说,素福大叔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竟会自己摸索着用红柳编出筐子,用麦秸编出草帽。并在放羊的时,还会唱出有模有样的酸曲,招惹的村子里的媳妇女子都说,这瞎子的心思还真够多的。

后来听说,有人撮合给他说了一罗圈腿的媳妇,就分家单过了。并生了两个娃。可有年干旱,这罗圈腿的媳妇跟另外一村的光棍跑出去了。那几年,素福大叔一把屎一把尿艰难的拉扯着两个孩子。几年以后,不知道啥原因,罗圈腿的媳妇又回来了,看样子在外边也受了不少的罪,说什么也不离开家了,这才算是一家人踏实过上日子。

可是几亩贫瘠的山地,累死累活一年也收成不了什么。不知是谁出的注意。素福大叔就开始在每年春天种完粮食和秋天收完粮食以后,就外出乞讨。先是去远处的村,后来是去县城。总之很少见他闲着。至于说乞讨到了多少钱,从来没有人给出一准确的数字。不过后来看见素福大叔家里盖起了砖瓦房,罗圈腿的媳妇戴上了金耳环。村里人都认为,素福大叔一年肯定没少乞讨到钱。有的小道消息竟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说素福大叔刚开始什么都乞讨,后来就只乞讨钱。就是别人送的东西,他也卖成了钱才带回家。

我考上学就离开家乡了,同时,父母也离开了老家,搬到了离城市更近的郊区。每年回家探亲时,才从父母那里零零碎碎的听到原来老家的人和事,包括素福大叔的一些情况。但都夸赞说他每年乞讨回来的钱,比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挣的还多。有时村里的人手头紧时,还得向他去借钱。

二十年快去了,再也没有见到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几乎听不到乡音的城市,因为送同学,因为吃饭,因为乡音,遇到了做梦也不会见到的素福大叔。他至今都以乞讨的方式生活着,并支撑着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许在他的人生里,乞讨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也成了他梦想美好生活的依赖。

无论怎样,乞讨都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以后无论再见或不见,都从心底祝愿素福大叔和他一样生活一样想法的老人远离乞讨,平安幸福的生活!

 作者简介:马进思,70后,北京市中学高级教师,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昌平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五十多万字,并多次在全国、北京市和昌平区各类主题征文中获奖。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