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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

 紫微o太微o天市 2020-08-09

罗剑镔

大约从懂事的时候起,就认识了竹。家门前有丛楠竹,一年四季都郁郁青青。总是招来各种鸟雀在枝头垒窝歌唱。微风经过它,总能听到一阵阵有韵律的“沙沙”声,好像是它们彼此相互打招呼。

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竹这一形象占据着相当的分量,众所周知,花中君子有它,岁寒三友有它。而在不少诗人画家的笔下同样有。中国迄今最早的诗有写:“断竹,续竹,飞土……”就牵扯到它,宋朝的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提到:“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这里竹子可是恬静意境的主要构造者。清朝郑板桥最喜欢画竹、写竹、颂竹,他写过一首《墨竹图题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成为千古名句。

我小时候在舅舅家玩,舅舅家屋后是好大一片竹山,山上长满了又高大又壮实的竹子。春天,山上准会冒出许多的黑皮笋子,它们仿佛藏于地底的精灵,钻出土面,破土的刹那,仿佛“轰”一声巨响,震撼山谷。那正是它们扬眉吐气的时刻,于是它们不再缩着,都直愣愣地站立着。山下的农人们这时会背个竹篓,上山挖几个肥大的笋子回家。剥去厚厚的皮,露出嫩嫩的如玉般的笋芽,切成薄片,而后炊烟袅袅,夹带着笋子炒腊肉的喷香,悠悠的萦绕乡间,成了儿时最美的韵味。

到了夏天,竹子长大了,它们根连着根,肩并着肩,叶碰着叶,风一拂,就听到了满山的歌吹,是绝美的天籁。舅舅是个勤快人,带着雪亮的弯刀上山砍下几根竹子,削去枝叶,扛回家。

舅舅的衣服上、头发上全积满了竹子上的灰尘、碎屑。他将竹子扔下来,松一口气,再拿毛巾拍净身上的脏物。接着,就是破竹、编竹器、做竹具……只见他拣把椅子,端出两把锋利的弯刀,推来一个厚实的树墩,坐于院子里,又开始了忙碌。他两只手不停歇,“叮叮当当”“咔,嚓,哗”满院子里尽是破竹、削竹、编竹的声音……仿佛是听一支来自山里的砍樵歌。舅舅额头上、身上都挂满了汗珠,他顾不上歇气,只拿毛巾擦了擦汗,喝一口身边放的大搪瓷口缸的绿茶,又接着干。实在寂寞难耐的时候,他会唱唱歌,来调节下心情。他唱得最多的是《挑担茶叶进北京》,因为他做的活计中就有扁担,大约也极力向往着用宽宽的竹扁担挑着满满的货送往北京城吧。边唱边干,兴致就一下陡增了许多。从早干到晚,终于天黑了,看不清了,舅舅就收拾了东西进屋里。他做的东西很多:刷把、筷子、扁担、箩筐、竹篮……都特别精致,前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偶尔,舅舅也会砍一根小竹子给我做支笛子。他不但会做,会吹,他还教我吹,他吹的笛音清丽、悠扬,后山坡的竹林听着也跟着欢喜,“沙沙沙”摇头晃脑都随声应和。

暑假过完,爸爸就来接我。舅舅送他一担箩筐和扁担,爸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家里就缺这货。以后,我就常看见爸爸,总是左边放点蔬菜瓜果,右边放着米面,用扁担支起,“吱呀吱呀”地出了家门。这“吱呀吱呀”的竹扁担歌是儿时幸福的回忆,它的作曲者是父亲,我永远忘不了它陪伴着父亲渐渐消失于晨色中的背影。

寒冬腊月,万木萧条,但是唯独屋前的竹林依旧保持着葱绿的本色。小时候家里烧柴火灶,常常发现灶下有砍下的竹子做的柴把子,这东西极易点燃,燃烧的火焰又很旺盛,做出的饭菜喷香可口,老乡们都欢迎它。有时坐在灶台边沿,听它们燃烧时发出的“毕毕剥剥”声响,再看那腾起的丝丝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弥漫消散,仿佛看到了一个艺术大师在泼墨挥毫。当青烟不见时,红彤彤的火光又接着画,它把人影投放到炉膛壁上,那真是特别的杰作。当这一切都不见的时候,饭也熟了,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细嚼慢咽,偶尔还听到灶台里的竹子爆裂声,那是大师休眠打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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