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佑元年,西元1049年 ,正月。61岁的范仲淹赴任杭州知州。山水往南,一路向东。苏州城到了。四岁离乡,多少年不曾回归故里,多少人翘首以盼的这大宋的擎天柱石终于归来了。故乡有荣,乡人有荣。人山人海,争着抢着看一看这位四岁离乡的范老大人。文武兼备,文章大家,词中圣手。苏州天平山,百草枯黄,春归未归。范仲淹大礼跪拜,颤巍巍白发,迎风起三尺。祭祀过先父及列祖列宗,范仲淹竟拿出毕生积蓄,与兄范仲温议定要在苏州创办义庄。西元1049年十月,范氏义庄成。共有1000余亩田地,专门用来赡养同宗族的孤寡贫弱,不至于再出现像他和母亲那样的人,无依无靠。钱不留与子孙,留给需要帮助的族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昔年,范仲淹的二儿子范纯仁成婚,妻家富贵,欲以锦罗绸缎装饰婚房。范仲淹叫来儿子:“吾家素清俭,安能以罗绮为幔坏吾家法,若将帷幔带入家门,吾将当众焚之于庭。”范仲淹一次又一次语重心长告诫儿子:“钱财莫轻,勤苦得来;奢华莫学,自取贫穷。”范纯仁记住不忘记一生,便高居宰相之位,粗茶淡饭,不敢有一日不勤俭。如父亲范仲淹一样,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不贪不占一丝一毫。《宋史》对范纯仁的评价极高:“纯仁性夷易宽简,不以声色加人,谊之所在,则挺然不少屈。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前后任子恩,多先疏族。”父子两个前赴后继,捐助义庄。范氏族人感念不已,特意在祖茔,给范仲淹和范纯仁留了大大的墓地。而范纯仁,如那日父亲范仲淹默默看着祖茔一样,一个母亲在伊川,一个父母皆在伊川,何能远离。生不能常伴,死定要长随。范纯仁死后也安葬在了伊川。皇佑三年,西元1051年春,63岁的范仲淹赴任山东青州(今山东省潍坊市青州市)。特意经过长山县,见一见第二个故乡的父老乡亲。山东乡音,亲切入耳,几多泪盈眶不落下。四岁至此,二十三岁离开,青涩少年时光尽在于此。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弟已经仙去。世事无常,不做多想。朱氏坟茔,范仲淹以老迈之躯祭拜继父朱文翰。昔为朱说,今为范仲淹,朱家19年(4岁至23岁)养育之恩,没齿不忘。西元1051年三月,范仲淹至青州任所。染疾,范仲淹上疏朝廷,乞归。朝廷挽留,次年正月,朝廷下旨,移知颍州(今安徽阜阳)。范仲淹强坐起病躯,风雪中上路,行至徐州,竟沉疴不起。徐州驿站,64岁的范仲淹几多感慨。昔年生于斯,两岁时,父亲殁于斯。一生俸禄,已大半用于苏州范氏义庄,如母亲那样的人,再也不用被困苦无依所扰,此一生范仲淹无后悔无遗憾。西元1052年农历五月二十日,范仲淹卒于徐州。两袖清风一生,没有留下广屋大厦与儿孙,但有一腔正气亘古不灭。其父范墉在徐州殁,今范仲淹在徐州又殁。生生死死,太多巧合,愿故人不悲,愿生年勿忘。一生粗茶淡饭,一生筚路蓝缕,一生苍生存念,一生读书不辍。不日,朝廷诏书至,追赠范仲淹为吏部尚书,谥号文正。西元1052年十二月壬申,葬于西京洛阳伊川万安山下。那一日,山河含悲,落雪纷飞,共同怀念这一个不朽的英灵。那一日,达官显贵来了无数,默默站立。庆历新政,对否错否,不再纠葛,心中那一杆秤称量得出来,但涉及到了自己,就往往变了样,变了味。石人、石马分站两旁,整整齐齐,无声无言,与范文正公相伴岁岁年年。此一处,依山傍水,千载可眠。此一时,伊川何幸?得此先贤。宋仁宗皇帝亲篆的碑额“褒贤之碑”,高高挂起来,人已经殁去,再大的褒奖,也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壮志得酬。富弼撰写的墓志,抑扬顿挫念出来,人们配合着感叹,配合着悲伤,配合着落泪,如一个个提线木偶,做不得自己。大文豪欧阳修撰写的神道碑,高高矗立,无数时人、后人瞻仰膜拜,啧啧称奇。毕瑜评价范仲淹曰:“先天下忧,后天下乐,出则泽被生民,入则风生台阁,侃侃封章,天子动容,凛凛甲兵,西贼胆落。呜呼!休哉,千百世之下,闻公之风,诚足以廉顽而敦薄。”靖康元年(西元1126年)二月,国事艰难,大宋朝廷急诏追封范仲淹为魏国公。然而北宋将亡,做事的人一个个死去,恋权谋私的人一个个在位,国之不亡,天地不容。一纸诏书急急追封,又怎么能救得了时难。千百年后,时光之河淹没了官位、财富、权势,淘汰之后,谁还被记得,是那些立了不朽功业的人,是那些写了不朽诗词歌赋和文章的人。其他,不过浮云。然,普通人的日子,也有味。我们都是芸芸众生,柴米油盐酱醋茶,皆是人间好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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