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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粉绿曲裾的曲萝微低着头，垂下双手贴在身前，迈着细碎的莲步，在前边引路。脚下的地板浸透了桐油，光亮得照出了她袅袅的身影。 曹髦抬起自己的云台靴一步一步踏向前去，发出沉沉的声音，沿着阁廊一路久久回响。 远远地，只见养心阁的门口一侧，一个白面无须的玄服宦官肃然直立，待他走近才深深躬身行礼。 曹髦暗暗一怔：他来过永宁宫不少次了，但今天这宦官却让他感觉眼生得很。于是，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曲萝。 曲萝会意，款款奏道：“这位乃是新任永宁署令何忌大人，他是河内郡温县人氏，本月初才由大将军府让中书省行文任命的。” 曹髦一听，脸色顿时一板：这个何忌，不消说必定是司马氏安插在永宁宫内的细作头领了。他当下不理不睬、迈步径自进了养心阁门内，却背对着自己身后的所有人士吩咐道：“尔等且先尽行退下，不得靠前半步！朕要与太后殿下密议国家大事。” “诺。”随行的宦侍和宫女们全都应声远退而去。曹髦暗自用眼角余光一扫：那何忌竟仍是笔直站立在阁门侧畔，一动未动。 曹髦心头一下冒起火来：“何忌，朕令你速速退下，在外候召！” 何忌也没料到曹髦发作起来竟是这般激烈。他的身躯顿被震得微微一晃，腰脊急忙弯了下去：“这个……奴婢恭请陛下恕罪——大将军有令：奴婢等必须近身守护太后及陛下，不得须臾疏离，否则必受重罚。请陛下多多体谅奴婢等的难处。”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拿大将军的钧令来狐假虎威？”曹髦霍然大怒，眉发俱张，“朕与太后何等尊贵，论道议政之际岂容尔等近身亵渎？来啊！众卿家，给朕把这阉竖拖将下去！”  曹髦剧照 他从皇宫那边带过来的那十余名虎贲力士发一声喊，齐齐冲上前来，一下围住了何忌。 何忌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惧色，但他的语气却很镇定：“甄德大人和羊琇郎君率领‘神武军’就在阁外一射之处——你们若敢赶走何某，却要当心遭他们赶上法场！” 他这话来得太硬了，堵得曹髦满脸发青。曹髦正欲亲自上前一脚踹他，却听一个宫女从阁门内跑来呼道：“陛下息怒。太后殿下请您即刻移驾天瀑玉池共赏美景。” 雪练似的瀑布从半空中直冲下来，撞在平镜一般的湖面上，碎玉飞溅之间，“哗哗烈烈”直响得震人耳膜。 和那幅瀑布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悬空凉亭之内，郭太后如同圣像一般端庄正坐，笑吟吟地瞧着曹髦走上前来，淡然道：“而今在偌大的永宁宫，想找个好说话的地方也不太容易了。” 曹髦听着满亭周围“哗哗”的水响，望了一眼在下面的台阶上远远地竖着双耳正自窃听的何忌，冷声笑了：“太后殿下行事总是高人一筹。”  郭太后剧照 震耳欲破的水流巨响几乎淹没了郭太后和曹髦的交谈声，让离在两丈开外的何忌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他集中了全部精神去听，也只听见隐隐约约的只言片语。咬紧了嘴皮，他在心底恨恨地想：下一次务必要请韦方大人找来一个会读唇语的细作，这样就几乎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监听到曹髦和郭太后的谈话内容了。 凉亭里面，郭太后端起了茶盏，一边轻轻地呷着，一边低低地说道：“陛下，你为什么要让尹大目出去散布司马伷与司马昭之间暗有不和的流言？” 曹髦拿起一个金橘慢慢地剥着，头也没抬：“朕以为这是挑拨离间司马府内部关系的一个‘楔子’。” “没有太大用处的。这些内部矛盾，司马昭是绝对掌控得了的。你这样做，只会让尹大目他们有暴露被擒的危险！司马昭的耳目正在到处调查王羕被刺之事。你再让尹大目他们轻举妄动，岂不是贸然置他们于险境吗？”郭太后如此忧急是有道理的：尹大目和他的手下死士是魏室在皇宫内用以勉强自保的最后一股力量了，再也轻易损耗不得……  司马昭剧照 曹髦把金橘皮轻轻放下：“朕日后一定多加注意。” 郭太后用银纱团扇遮住了自己半边的脸庞，微眯着凤目：“拥戴司马昭为高都郡公的方镇大将有哪些人？” “征东监军胡遵第一个表态劝进司马昭，所以司马昭让他两个儿子都升了官爵；镇西将军陈泰是第二个署名推戴的，他将被调回洛阳担任尚书左仆射。现在，只剩下王昶和诸葛诞没有明确表态了。” “唔……王昶是在等待司马昭开出的条件。至于诸葛诞嘛，本宫怀疑他会成为第二个‘王凌’，意图拥立司马伷与司马昭分庭抗礼。” 曹髦将一瓣金橘缓缓地放进了嘴里：“朕想派人去与诸葛诞秘密联络，借他之力一齐对付司马昭。” 郭太后像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样不由得转过面庞，又好笑又好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酸酸苦苦地说道：“依本宫之见，且不论诸葛诞是不是司马昭的对手，就先来谈一下他愿不愿意和我们联手的问题——陛下，现在你还没弄清楚你的处境么？你无权无势无利，能拿什么东西去和诸葛诞互做交易呢？万一，他先把你出卖给了司马昭呢？” 曹髦的心弦顿时几乎根根震断：虽然郭太后讲的这番话深刻得刺耳无比，但她确实一个字儿都没说错。他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许久方才定了下来：“也好，就让诸葛诞一个人去打乱司马昭称公加礼的‘美梦’！”  诸葛诞 “诸葛诞没那么傻——他绝不会单枪匹马地挑战司马昭的。本宫怀疑他会勾结吴寇一起来对付司马昭。”郭太后用银纱团扇轻轻扬拂着，把亭外溅进来的水沫荡开了去，“到那时候，就会有一场‘绝妙好戏’给咱们看了。” 曹髦暗暗握紧了拳头：“太后，您真的觉得咱们只能当一个‘看客’吗？” 郭太后徐徐放下了团扇，目光幽幽深深地看着那一幕飞流直下的雪瀑，口吻迟重而又坚毅：“坐山观虎斗的卞庄子当年不也曾经是一个‘看客’吗？” 曹髦听罢，面色剧动，不禁深深拜服：“太后殿下高见。” “曲萝，你过来，”郭太后忽然莞尔微笑，伸手端起一盘赤香果递去，“把这一盘御果赏给何忌署令吧！你看，他为了尽到近身守护至尊之责，全身衣衫好像都被水沫打湿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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