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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 吴迎果

 作家平台 2020-08-11


离我家大门三十米远,有一间一丈见方的井厦,厚重的青砖盖就,老瓦遮顶,房顶灰绿色的厦花代表着井厦的年代久远。井厦的南面搭着邻居二叔的后檐墙,东面大敞开,东北方向有个两三米宽的小池塘,北面墙留着一个门洞,西墙后不远就是我家门楼。井厦中央一口黝黑的圆井口,深不见底;两块大石板在墙根紧紧卡着辘辘,一盘粗麻绳整齐地分三排缠在辘辘上,足足五十圈;绳头系着哗啦啦做响的三套环,闪着铁器的光芒,一根经年久月磨得光滑发亮的弧形枣木杆子,是辘辘的把手,“摇井把”,就是说它。

每天天不亮,井厦的响动就传过来,随着一阵急促的井绳放桶过后,“咣当,咣当”的搅水声一声接一声。三套环的原理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常在井边走的人们,熟练到闭着眼都能把它套在水桶上,放水桶也是有绝窍的,吐口唾沫在两手心搓一下,双手扶着辘辘的铁箍,控制着速度不急不缓的放下去桶。先搅一桶上来,倒到另一桶里,放下井去再搅一桶。在倒水的过程中,难免有抛洒出来的井水,顺着脚下两块石板的缝隙,缓缓流到小池塘中。隔不三两日,池塘水快满了,住在井边的大爷,会用旧桶舀回家浇菜灌树。夏天时不时有老母猪懒洋洋的走过来,扑通一声下了水,一边四蹄乱弹打滚一边舒服的直哼哼,在乡亲们眼中,它也是老油条啦!     

家家门后都有一口七八担的大水瓮, 挑回来的清澈甘甜的井水,一桶一桶的倒在水瓮中,供全家人使用。那时候,乡亲们拿起水瓮板上的葫芦瓢舀上半瓢生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是家常便饭,全然不怕得病。


俗话说木匠门上没拴子铁匠门上没关子,我家离井近,却常常没水喝。年轻时的父母常常因为水瓮见低而吵架。父亲的意思是咱守着井厦不值得与乡亲们争着排队挑水,趁没人时挑两担水够用就得,母亲的道理是不能让瓮里缺了水。从小看惯了母亲为水犯愁,我总想替她分忧解难,父亲后来外出打工,当十六岁的我接过二姐手中的挑水担时,家里的水瓮再也没有见过底,包括供给奶奶的吃水。

最高记录是我一口气挑了九担水,每桶水要弯腰摇五十圈辘辘,整整五十米深,相当于十五层高的楼房。那次,可算把我累垮了。挑水也是有窍门的,扁担放在扁膀中间,水桶离地后稍微忽闪起来比较轻松。我是幸运儿,俩姐姐替我缓冲了许多劳务活,我接过扁担时家里拆了高门坡盖了新门楼,不用一步三颤腿的费劲上那几道石头台阶,用大姐的话说,挑水过大门槛时恨不得飞起来。二姐当初往高高的水缸里倒水都不放扁坦,怎么就那么大劲呢?都是因为我们没有哥哥,但是我家的女子并不比别人家男孩差。

在老家的方言中,水,读做fu,福气的意思。那时日子苦,家里水瓮总是满的,福气说不定就来了。每年正月十五无宵节,有飘夜游的习惯,点亮一根小小的红蜡烛,滴点蜡油坐稳在一个木头小盘子里,轻轻地放在盛满水的瓮中,是祈福的像征。

老井每过三五个月,要淘洗一回,不然井水混沌。这口老井,滋润着整个后街的父老乡亲。我们姐弟都喝着它的水长大成人。直到 1999年,全村安上了自来水管,拧开龙头地下深水就流到锅里,可算是为围着锅台转的主妇提供了方便,拆被褥洗衣服也不再发愁挑水。在这之前的几年里,随着机井的普遍,三轮车载着大塑料桶给家里拉水的渐渐多了起来,井厦没有以前那么热闹红火了。

同样的老井,我们村有五口,如今只有南街的那口水井拉了电泵引了管子供四五户人家私人饮用,其余全部废弃不用。

每次回家路过井厦,我都要多盯两眼,只见年迈的井厦破败不堪,杂乱的柴草堆了半边。用“辘辘不知何处去,沉沉石板井口压”来形容现状再实际不过。苍凉,沉寂,一段历史,已经在这里凝固。


作者简介:吴迎果,稷山人,久居晋城。生于1971,喜欢写作,没有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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