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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的味道 || 原来曾晓

 作家平台 2020-08-11


人人都有一个情结,叫母亲的味道,特别是身在异乡的游子,我也不例外。父亲和我的姐姐们都管母亲叫大小姐,因此,我家母亲的味道叫大小姐的味道。虽然母亲的厨艺甚至不能跟大多数母亲做比较,或者说于一般标准而言,她那只能叫炒菜做饭,谈不上厨艺,但几十年过去了,母亲的几样饭菜仍是我的最爱,想起来就满口余香,垂涎欲滴。

酱油伴饭是第一样,相信好多同龄人都记得它的味道。柴火烧好的米饭,米是当年新出的晚稻米,熄火后稍等片刻,揭开锅盖,待水汽蒸发,装大碗,不要太满,中间挖个小洞,塞入一勺猪油用热饭盖一盖,待其融化,再倒入一勺酱油(那时好像没生抽,记得用最多的是龙凤牌的,湘潭生产的),用筷子使劲搅拌均匀,一碗香噴喷的酱油伴饭就做好了,(喜辣的可在加入酱油的同时撒一把辣椒粉),每次吃它都狼吞虎咽,不剩下一粒米饭,吃到最后意犹未尽,还会用勺子把碗刮得沙沙作响,仿佛刮着还有似的。可惜现在讲养生,都说要少吃动物油,小时候常吃的猪油在各家的厨房消失了,酱油伴饭亦难吃到了。

清煮土豆是曾经多次把我撑得弯不下腰、要围着屋子转好多圈后才能睡觉的菜肴。做法极简单,新鲜土豆整个(小个的)或对半切开或切成片下锅,放冷水没过土豆后大火烧开文火煮(煮的过程中如果要加水,一定要加开水,不能加冷水),煮至烂熟,加点油和一点点盐即可,秘诀就是煮熟煮粉,趁热吃。读书的时候对土豆的迷恋胜过任何食物,看到它就像见到久别的恋人。母亲知道我的这个嗜好,总是算好我放学要回家的时间,煮上一锅等着我。回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三下五除二,一碗接一碗,因为吃得快,等到感觉饱意时,已经超过了胃的负荷,饱过头的痛苦与吃时的痛快成正比。


尽管如此,母亲还是乐此不疲地让这样的桥段重复一次又一次,不同的是,每次都会在说着“今天少吃点”的同时,看着我一碗接一碗而不加制止。与清煮土豆类似的是清煮茄子,夏季(秋季的茄子不容易煮烂,不适合这样的做法)的茄子,切成薄薄的片,清水煮至极熟,烂烂的,加盐加油,油要重一点才好吃。土豆这东西真是世间最好的吃食,小时候以为是妈妈做得太好吃,等到自己做了母亲,看到女儿被土豆撑到喊爹叫妈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土豆才是当妈妈的取悦孩子、秀厨艺最好的食材,无论怎样切,大块小块或片或丝,无论怎样做,或蒸或煮或红烧或炒,只要够熟它就好吃 。倒是茄子,现在大棚内熟的总也吃不出小时候妈妈做的味道。

接下来该表表的是酸辣萝卜,这道小菜可是妈妈味道的精华所在,泡酸萝卜要酸水,酸水的成功与否直接决定萝卜的酸度和脆度,太酸难吃,不酸没味道,不脆軟趴趴的更不能吃,因此,酸水度的把握最为关键。母亲的酸水做得恰到好处,洗净晾干的萝卜切成几大块放进酸水里,两到三天便可夹出,切薄片,装碗,用辣椒粉覆盖,撒上点葱花,稍腌一会,将裹满辣椒粉的萝卜送到嘴里,顿时满嘴生津,胃口大开。两个姐姐的酸萝卜倒是做得一个比一个好,唯独我,总还是欠点火候,做不出妈妈的味道,因而,越发觉得其实母亲还是有点厨艺的。

能把所有菜式都做得很难吃,很容易,能把所有菜式做得都很好吃,也不难,能把个别菜式做得很好吃,同时把大多数菜式做得很难吃的,那才叫真难,我家大小姐就是挑战这种难度而成功的典范。因为这样,她做得好吃的几个菜,让我和姐姐们牢牢地记住了,每每吃着要么夹生要么不熟要么过淡要么太咸的菜肴时,只能一边想着那酱油伴饭要么就着酸辣萝卜把饭(好多时候是地瓜)咽下去。当然,我和姐姐还有好多其他方式能尽量让吃饭的事变得有滋有味。


首选就是去奶奶家的餐桌。奶奶就是那种能把所有菜式都做得好吃的人,即使是豆腐渣这样的食材炒出来的菜,也能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但是,因为她做啥都好吃,反而她做的哪一道更好吃,我却不记得了 。小时候,我曾多次悄悄问父亲,为什么同样的食物,奶奶做的吃了还想吃,妈妈做的却吃不下,父亲总是无奈地说:对你妈要求别太高,她能把菜炒熟已经很好了,同时告诉我,奶奶娘家是在城里做餐饮的(那时餐饮这两个字曾引发了我深深的好奇,以至于我从高中开始就有去学习下如何做餐饮的冲动)(此处感悟:女孩子不能干不要紧,要紧的是千万别找个特别能干的婆婆)。

记忆中,奶奶的餐桌对我们有着无限的吸引力,每到就餐时,身在自家餐桌,心早就去了奶奶那边。父亲对我们要求严,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除了装饭,也不能走动,因此只要父亲在,却是不敢动的,只好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往奶奶那边瞅,耳朵亦时刻竖着,希望奶奶能及时把我们叫过去跟她们吃。好在父亲在家的时候不多,奶奶又特别疼爱她一手带大的大姐,有啥好吃的都叫她,我和二姐便也跟着蹭,因此,算起来吃奶奶做的并不比吃大小姐做的少。 

其二就是蹭邻居家的饭菜,这倒是我的专利了。院子里几个同龄的姐妹,家里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无一例外都是厨房里的高手(也可能是对比之下,他们是高手),家家做的菜于我而言都美味无比,我于是常常借着玩耍,快吃饭的时候去邻居家,因为学习成绩好,或者就着跟小伙伴请我一起作业,呆到人家家里开餐,顺便连饭也吃了。当然,如果父亲在,即使在邻居家吃了,也是不敢说吃了的。

等到长大些,父亲带着母亲和弟弟去了贵州好些年,家里大姐当家长,虽然辛苦些,大姐的饭菜倒是让我和二姐吃得心满意足。


大小姐的成功不仅在于她能让我们在吃饭的问题上经常动脑筋、想办法上,她在厨房所付出的时间代价也是令人惊叹的,印象中只要父亲也在家,母亲从早到晚除了吃饭、上洗手间,其他时间好像都是在厨房度过。有一年因为编教材去珠海,前同事极其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因为熟悉,也就没有多客气,下午三点多钟到他家,他太太从厨房出来说下午请了假买了菜,要亲自下厨款待我,把我感动得差点儿流下热泪,招呼我坐下,她转身又进了厨房,留我和同事在客厅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近至他的工作,远至过去同事间的趣事,四点过去了,五点过去了,六点过去了,我心理纳闷,这样的做法,莫不是要弄出个满汉全席啊!七点又过去了,厨房门打开了,终于听到了开饭这样美妙的喊话,心想可以大饱口福了,结果,端上来四个碟子,最家常的三个炒菜一个汤(估摸了一下,如果换做我,也就是半个小时能做到的事),当时想到的就是,原来,大小姐并不孤单啊!

此外,大小姐还让我一直以为所谓的面食就是面条,那种稀里糊涂、扯不清拉不断的东西,因为诸如包子馒头饺子面饼之类的吃食我家从来没见过。所以,从小我就拒绝吃面食,这直接导致我高考填志愿时以长江为界划一条线,线以北的学校坚决不去,因为听说线以北的地方只吃面食,我想想,那不把我这条小命饿没了,于是只好把自己读书的地方范围缩小了。上了大学后才知,早餐还是得吃面食的,刚进去时早餐喝了两个月白粥,实在顶不住,中午慢慢 接受了吃面食,吃着吃着发现其实面食也不难吃(这是后话)。

自己把菜做好并不难,难的是把子女都培养成把菜做好的人,那样的话,自己就得失业了。从大姐自己能做饭的时候起,我家大小姐基本上处于半失业状态,说半失业,是因为姐弟们嫁人的嫁人,读书的读书,总有不在的时候。但只要姐弟中有一个在家,大小姐对厨房就失去了控制权。如今,她老人家已经失守厨房几十年了。

(后记:本文写于2015年,大小姐2016年5月已驾鹤西去,如今,世上已再无大小姐的味道)





回家吧,大小姐


大小姐,我们又回来了。你看,小山村还是这么宁静而柔美,山峦叠翠,草木葱茏,炊烟袅袅,只是,有些许苍凉。

这条年少时你牵着我走过的小土路如今铺上了水泥,这方小小的池塘是你教会我洗衣的地方,它有些干涸了,也许是因为积攒了太多我们的气息和味道,对面那口水井比以前窄了许多,但还有汨汨的清泉流出,那块菜地,看到了吗?对面山坡上的,我不时跟你去种苗拔菜的那块,只有青草在疯长,还有路旁左手边那块,那次我和姐姐吵嘴后你不帮我出头、我生气跑去躲起来、害你一顿好找的花生地,现在种的好像是玉米……

就快到家了,这栋房子你还记得它的主人么?小时候我经常去她家蹭饭吃,吃饭的时候只要我不在,你就会到这里把我找到,还曾伤心地说“难道我做的菜就这么不好吃?”这条弄堂,记忆犹新吧,那年我和邻家女孩玩踩高跷写字,我刚踩上她的肩膀,就被她连连后退摔了个狗趴地,鼻子受伤血流了一地,吓得你手足无措,放声大哭……

家里的厨房,小时候看到你背影最多的地方,土砖的质地,你失守太久,它不理你,已经倒了。正对着的天井,你时常坐在旁边择菜纺纱,偶尔,我会站在天井那边愣神地看你,心生羡慕:我妈真是好看呢!要是我将来即使有了一群孩子,还能这么年轻漂亮就好了。这栋两层高的红砖小楼,虽因年久失修,已显破败,当年曾是村里少有的楼房,它是你和父亲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这里,还有你八年前离开时的模样,床前的鞋,桌上的镜子,楼梯间的水桶,都等着它的主人垂青它……。

大小姐啊,好好端详,再次抚摸吧,过两天,你就要搬家了,搬去另一个地方,你会在那里入睡,睡很久很久,没有人会打搅你,你不是喜欢睡么?不喜欢运动么?在那里,没有人会让你运动的,我和姐姐弟弟们,会去看你,给你带吃的、穿的、用的,陪你说说话。

没去看你的时候,你在我们心里装着哈。


作者简介:原来曾晓,原名曾晓元,女,汉族,湖南邵东人,致公党员,法学硕士,高级讲师、律师、心理咨询师、瑜伽导师,广州某区公务员。爱好文学、诗歌朗诵和瑜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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