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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灯火 || 杨晓宏

 作家平台 2020-08-11


我与灯火

文 /   杨晓宏

堂屋桌上的煤油灯,满身油污。划根火柴点燃,便有了昏黄的光亮。满屋立刻便有了“亮晃晃”的生命,弥漫着一家人的温暖。

“生命”的意义是让你想起与它共处的那段时光。

在童年的老家——老纳村,那个还不通电的年月,这样的煤油灯家家都有。村民们在灯下吃饭拉家常,缝补衣服,收拾家务,纳鞋底绣花做新鞋,看书写字做作业……这样的煤油灯,陪伴着我的童年,我的成长。奶奶叫它“水火油灯”,水火油和洋火(火柴)都是洋人造的,舶来品。这奶奶当然不知道,只晓得用它来点灯照亮,在灯下搓麻线做衣裳。煤油灯是自制的,通常是用废弃的玻璃药瓶子、墨水瓶或小油漆桶,在盖子上钻一个小孔,然后把铁皮或牙膏皮摊平,往筷子细的一端一卷,就做成了圆圆细长的灯管,往盖的小孔里一插,塞紧,用布条或棉花捻成灯芯,穿入灯管延伸到瓶底,倒入小半瓶的煤油,让灯芯油润,一盏简陋的煤油灯就做好了。

童年的老家,这样的油灯,在那段苦涩的岁月里,它就这样一年年地点亮着老家人的生活。

打来的煤油通常放在屋角或旮旯不显眼的地方,因为煤油的气味刺鼻呛人。只有灯没油了才提出来添加,小心翼翼的,一则怕弄脏了衣服,二来怕撒泼于地,满屋都是呛人的气味,再则就是打煤油的钱来之不易,大多要在手掌心里省,鸡屁股里“掏”。装煤油的瓶子大多都是玻璃瓶(废弃的农药瓶),当然也有用瓦窑上烧制的瓦壶。而到村公所供销社打煤油却是我期盼的事,放学回家,我和妹妹总会隔三差五的跑去看油瓶子空了没有,发现空了就会欢天喜地,父亲则会从箱子里掏出几张角角票,让我放学回来时打油,自然会有五分钱的水果糖钱(那时的煤油大概是四角钱一公斤)。中午饭后,我总是早早的提着油瓶晃悠悠去上学,迫不及待的到供销社打油,这样就可以和妹妹分享盼望已久的糖。煤油刺鼻呛人的气味早被抛在九霄云外。

昏黄摇曳的光,就这样温暖着我的童年。

最温暖的当然不是这昏黄摇曳的光,而是灯下的人影:一家人围着这豆大的灯光,守着一段贫穷苦涩的岁月。劳作辛苦了一天的母亲,借着这昏黄的光,给我们缝补衣服,纳鞋底做一家老小的新鞋,摇曳的灯光,映照出母亲疲倦的身影,唰唰的纳鞋底的声音一直响在我童年的心里;奶奶老眼昏花,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饲弄猪草,有时笨拙地缝补衣裳,线路针脚总是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灯光将她一生的沧桑在屋里映得满满。婆媳两人,守着灯光,守着永夜,守着我长长的一段童年记忆。那时的奶奶,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长年累月,终日操劳。所有的怀念都从这样温馨的画面进入、泛起。                 

喝点小酒,微醺的奶奶总会给我们叨叨家里的过往,讲她和爷爷“娃娃亲”的故事,讲爷爷挑担赶马“走夷方”的惊险;有时左邻右舍来串门或是亲戚来家,老老小小的凑着这昏黄的灯光,热热闹闹的喝酒吃饭拉家常;我和同村的表哥,两人手捧一本替玩伴三狗打了一篮猪草才借到的“小人书”,凑着灯光,如饥似渴,痴迷地读;我津津有味讲着“岳家军直捣黄龙荡”,妹妹弟弟一脸崇拜,听得入神……

谷仓是照耀一家人美好心情的不灭灯盏。秋收过后,夜晚,奶奶和母亲总是隔三差五的掌着灯火,上楼去看一家人生存希望的谷仓。经过春夏的耕作,现在终于落实下来,一家人聚在屋里,守着灯火,内心踏实起来。当然,最开心的是过年时节,一家老小围着灯火,踏实地享受着一年辛劳的馈赠,闲聊一年中那些有趣的细枝末节,唇齿开合中透着惬意,散着弥留心底的谷香。只要希望不落空,就有丰厚的回报,爸爸妈妈的眉宇间就有了笑意。


这样的油灯,我家好像只有两盏。人在堂屋的时候,灯随我们在堂屋,点灯吃饭,灯又随我们到厨房,有时饭吃到一半,要到堂屋楼上拿东西,就得提着灯过去,穿过中间小院,两手捧灯,脚步不能太急,免得走路的风息将灯吹熄。我和村上的几个同伴,每天晚上提着灯到村公所的学校上自习,坐在四处通风的教室,借着昏黄摇曳的光,默默苦读,而对“凿壁偷光”,“程门映雪”的故事一无所知。回来时,豆大的灯光照着坑坑洼洼、高高低低的田间小路。风大的时候,我们就得一手举灯,一手遮风护火,步步为营,仿佛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今天,我晚自习辅导,看到有的学生坐在亮如白昼的日光灯下,无精打采,无所事事,不由想起当年自习的情景,怅然若失在童年的回忆里。

时间久了,灯芯烧焦,光更昏黄暗淡,就用纳鞋底的大针挑一下或用剪刀剪掉烧焦的灯芯,光又亮了。

煤油灯的光亮不过几尺而已,那样的光晕却是永恒不灭的光。在那样的灯火下,一切都荡漾着温馨,盈满一家人的温情。

多少风雨吹送过去了,我们长大了,童年随那段艰难岁月成为记忆。老家通了电,安装了电灯,角角落落都通照亮。家家户户透出的不再是昏黄的豆大的灯火,免除了油烟熏染,味道刺鼻,光晕昏暗摇曳。

此后,40瓦,60瓦,100瓦的灯泡伴随着我们成长,再后来日光灯取代了白炽灯,黄光从此成为白色,节能灯,LED灯相继问世,既节能环保又光色美丽。饱受一生艰辛的奶奶早已回到天国去了,可惜没看到这亮如白昼的灯火。我猜想,假如奶奶活到现在,该是怎样的表情,惊奇?幸福!还是静静欣赏这一个个万灯闪亮的灵动夜晚。此时,亮晃晃的灯下缺少了往昔那份盈满的温馨:身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就这样沉寂了下去,表哥外出打工也客死他乡,丢下孤独无依的表嫂和年幼的侄女。我和家人在灯下吃饭,看书,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常常心有所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童年,飘回到老纳村,飘回到那被煤油灯熏得黑黑的早已闲置下来沉寂多年的老屋。

继之而来闪烁迷幻的霓虹灯,多姿多彩的各色街灯,梦幻童话般的水晶灯……将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装扮得靓丽耀眼。夜幕降临,城市和乡村,感觉比白天多了一份妩媚、新奇、眩惑。

一天晚上,我漫无目的信步出城。站在龙马池坡头,满眼的灯火,美丽而眩晕,甚至感到光怪陆离。不知是哪家酒吧,正飘出《鸿雁》的歌声:

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苍,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故乡。

……

酒喝干,

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万家灯火里不知哪一盏是为我而亮?喃喃自语的我迷失在这无边夜晚的灯火与灯火之间,亮晃晃的灯光摇落了我多少的寂寞与惆怅。

40多年了,我随那摇曳昏黄的煤油灯火,来到这个新奇的世界,读书毕业后工作。从老家农村来到流光溢彩的城市。在一个个光影缤纷的夜晚,坐在无影灯下的电脑前,敲打键盘写着心情文章,心绪常常随窗外一袭细碎月色飘落老家。

前年回老家过年,母亲收拾屋子,要把那些“又占地方又碍眼”的旧东西统统打扫出去扔掉。突然在旮旯里翻出了一盏黑糊糊的油灯,连母亲都感到惊奇,盖了两次房,搬了两回家,居然还保留有这么一盏煤油灯。我把满身厚厚尘烟乌黑油污的煤油灯捧在手里,感到童年昏黄摇曳的灯火总在我眼前晃动。我有一种向它深深三鞠躬甚至下跪的冲动。我明白,这既是给煤油灯的,也是给我自己的,更是给那段嵌刻在心底的岁月的。


作者简介:杨晓宏,云南牟定人,70后,中学教师,喜好书法和写作,偶有文字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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