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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

 唐唐twp 2020-08-15

中庸

前言

《中庸》是儒家论述人生修养境界的一部道德哲学专著,在儒学发展史上有其重要的作用和影响。

关于《中庸》的作者,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子思“困于宋,作《中庸》”。子思(前483—前402),姓孔,名伋,字子思,鲁国人。他是孔子之孙,又为曾子的弟子。他在《中庸》中,通过对孔子中庸思想的阐发,完善和深化了孔子的道德伦理思想,因而被后世尊为“述圣”。孟子受业于子思(或作受业于子思的门人),将其学说进一步发扬光大,形成了思孟学派,所以子思又是儒家思想发展中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

《中庸》就是阐述中庸之道的书,它的内容可概括为:以“仁”为指导,以“诚”为基础,以“中庸”为方法的人生哲学,旨在追求人类社会协调和谐地正常发展。中庸之道在儒家学说中,既是哲学意义上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又是道德伦理上的行为准则。所谓“中”,就是适度、正确、合宜而含有真理之意,体现了处理事物的正确性;所谓“庸”,就是平凡、普遍并含有运用之意,体现了适用于一切事物的普遍性。所以,“中”与“庸”的结合,乃是理论上的基本原则与实践中的具体运用两者之间的辩证统一,故所谓“中庸”,就是正确而普遍适用的真理。

在认识论上,中庸之道表现为“叩其两端”以取“中”的全面调查研究的方法。既反对主观而片面的武断,也反对人云亦云地随声附和,而是一种力求与客观实际适相符合的实事求是的认识方法。

在方法论上,中庸之道的基本法则是坚持“中”,戒“过”而勉“不及”。“过”与“不及”同为“中”之对立面,“中”为“是”,“过”与“不及”为“非”,故中庸之道的实质乃是坚持“是”而反对“非”,既不是在“不及”与“过”两端之间机械地对半折中,也不是在“是”与“非”之间取其中性。因而作为方法论的中庸之道可以包括如下几项内容:其一,在调节同一事物内在的两极之间的关系时,中庸之道体现为在相反相成的关系中,要求达到既“中”且“正”的“中正”思想,而绝不是折中主义;其二,在协调不同事物之间的关系上,中庸之道体现为“因中致和”与“和而不同”的“中和”思想,而绝不是调和主义;其三,在历史发展观上,中庸之道体现为因时制宜、与时俱进的“时中”思想,既非随波逐流地赶时髦,更非顽固的保守主义;其四,在对待事物变化规律的“常”与“变”的关系上,中庸之道体现为原则性与灵活性高度统一的“执中达权”思想,既反对没有灵活性的“执一不通”而死守教条,也反对没有原则性的“见风使舵”或任意妄为。正由于中庸之道包含了“时中”和“执中达权”的权变内容,故它并非死的教条而是活的灵魂,其功用在于推动事物协调和谐地正常发展。

在人的品德修养上,中庸之道作为伦理道德的行为标准,要求必须遵循戒其“过”、勉其“不及”的“中行”准则,以期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至德境界,而绝不是同流合污的乡愿或无原则的老好人哲学。

若从哲学的高度进行考察,“仁”是整个儒学的宗旨,就是以人为本的哲学;“礼”是为了实行“仁”的宗旨而设的具体条文;而“中庸”则是贯穿于“仁”与“礼”两者之间的方法论。“礼”必须根据“仁”的宗旨并遵照“中庸”的法则才能制订出最合理、最适用的条文;“仁”只有遵照“中庸”的法则并通过“礼”的实施,才能有效地实现其宗旨。“仁”与“礼”两者相为表里,并通过“中庸”而达到辩证地统一。因此,“仁”“礼”和“中庸”三者构成了儒学的基本框架。不过,作为哲学方法论的“中庸”,体现在人伦道德方面就是“义”。“义”者,宜也,正相当于“中庸”的正当、适宜、合理等涵义。因此,“中庸”与“仁”和“礼”的关系,也相当于“义”与“仁”和“礼”的关系。所以也可以说,仁、义、礼三者构成了儒家关于人伦道德学说的基本框架。

然而,由仁、礼、中庸构成的整个儒学框架,又是建立在“诚”这个基础之上的。“诚”作为重要的哲学范畴,是为真实;作为道德范畴,是为诚实。而内心之“诚”体现为对人尽心时则谓之“忠”;“诚”之外在表现则是取信于人的“信”。“忠”和“信”都是儒学重要的基本德目,二者虽然有内在和外现之不同,而其本原则同出于“诚”。所以,“诚”可谓是实行“仁”的最根本的素质。假若没有“诚”,一切德目都无从谈起;只有具备了“诚”的素质,建立其他德目才有了坚实的基础。但是,无论“诚”或“忠”和“信”都必须贯穿有“中庸”这一方法和准则。不“诚”固然有违“中庸”品德;然而无原则地片面地求“诚”,也会由于“失中”而有害于“仁”。例如在军事机密的问题上,只有严守保密的原则才是合乎中道的“诚”;假若无原则地向他人表示“诚”,就会造成泄密的危害,这就违背中道而有害于“仁”了,因而不能算是正确意义上的“诚”。

总之,“仁”是整个儒学的总纲,“诚”是整个儒学得以建立的基础,而“中庸”则是贯穿于儒学的一切德目之中而起到方法和准则的作用。只有在“诚”的基础之上,准确地把握“中庸”这一方法和准则,才能指导儒学最有效地从事“修己以安人”乃至“赞天地之化育”的伟大事业,最终实现“仁”的最高境界。因此,在今天从事现代化文明的建设中,《中庸》所阐述的关于“中庸”和“诚”的哲学,不但没有过时,而且还将发挥其更为巨大的积极作用。

徐儒宗

第一章

【题解】

开卷第一章是全书的纲领。朱子认为,这章书是“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杨氏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全章内容分为三节。第一节首先提出“性”“道”“教”三个范畴,用以探求人生从事道德修养和道德教化的哲学原理。第二节指出“道”贯穿于一切事物之中,“道”不可脱离事物而存在,事物亦不可脱离“道”而存在。而作为人道,“道”与“人”是完全一体的,不可片刻分离的,因而提出了“慎独”的修养方法。“慎独”的本质即在于修养“诚”的品德,这为后文深入探讨“诚”的哲学而张本。第三节以调节人性中所固有的喜、怒、哀、乐等感情为根据来阐明中和之道。首先提出了“未发之中”和“中节之和”两个重要命题;然后断言“中”是大本,“和”是达道;最后极力描述“致中和”的功效及其所达到的最高境界。

天命之谓性[1],率性之谓道[2],脩道之谓教[3]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4],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5],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6],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7]

喜怒哀乐之未发[8],谓之中[9];发而皆中节[10],谓之和[11]。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12]。致中和[13],天地位焉[14],万物育焉[15]

【注释】

[1]天命:自然所赋予的。性:指天然赋予人的禀赋。

[2]率性:遵循人的自然禀赋。率,遵循、依照、顺从的意思。道:原义为“道路”,引申为“道理”,一般指事物运动变化的普遍规律。《中庸》所讲的道,系兼指天道和人道而言,但主要是指人道。所谓天道,就是宇宙自然运行的客观规律;所谓人道,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这里主要是指“性”的外在表现形式而言。

[3]脩:同“修”。这里是修养、推行的意思。教:教育、教化、教养的意思。儒家一向主张对百姓进行伦理教化,以使他们的言行符合道德规范。

[4]须臾(yú):片刻,一会儿的意思,表示很短的一段时间。

[5]君子:在儒家的观念中,君子一般指有教养、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睹:看不见的地方。睹,看见。

[6]见(xiàn):同“现”,显现,表现出来。隐:暗处,深处,不易被人觉察的地方。

[7]慎其独:慎独是儒家的一种“内求”的道德修养方法。慎,慎重,谨慎。独,指一人独处之时。

[8]发:表现出来,流露出来。

[9]中:儒家的重要哲学范畴,意为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指处理事情达到恰如其分、适得事理之宜的适中状态。

[10]中(zhònɡ)节:符合天然赋予人的本性,即符合常理,符合道德规范。中,符合的意思。节,节度的意思。

[11]和:儒家的重要哲学范畴,意为协调、和谐,指多种事物的协调统一。

[12]达道:一切事物遵循的普遍规律。这里指人们共同遵行的原则。

[13]致:致于、达到的意思。

[14]位:位置,这里用作动词,即各在其位、安于所处的位置的意思。

[15]育:成长发育,生生不息。

【译文】

天然赋予人的禀赋叫作“性”,遵循本性自然发展的规律而行动叫作“道”,把道加以修明并推广于民众叫作“教”。

作为道,是人们片刻不可离开的;可以离开的,也就不是道了。正因为如此,道德高尚的君子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也总是谨慎地进行检点,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也总是心怀恐惧,不敢怠慢。没有比处于隐蔽的时候更容易表现出本色,没有比在细节的事情中更容易显露出真情。所以,道德高尚的君子总是更加小心谨慎地对待一人独处的时候。

欢喜、愤怒、悲哀、快乐等各种感情还没有表现出来,就叫作“中”;表现出来时,没有太过和不及,都能恰如其分地符合于自然之理,就叫作“和”。所谓“中”,是天下一切道理的最大根本所在;所谓“和”,是天下一切事物最普遍的规律。能够达到“中和”的境界,那么天地就可以各就其位而运行不息,万物便能够各随其性而生长发育了。

第二章

【题解】

从本章到第十一章,都是子思引述孔子的话,以阐明第一章的意蕴。

本章征引孔子的话,阐述君子与小人对中庸所持的不同态度及其原因。中庸虽然是一个处理事物的平常原则,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很容易地做到,只有那些注重道德修养、具有良好品性的人,才能真正地把握中庸的原则,而且能够时时刻刻做到中庸,始终运用中庸之道处理一切事物;相反,不注重品德修养的人,是不讲求中庸之道的,因而处理事物就会无所顾忌,甚至肆无忌惮,做出违反中庸的事来,导致严重的后果。所以,要学会中庸之道,首先要加强自己的品德修养,即《大学》里所讲的“修身”。

仲尼曰[1]:“君子中庸[2],小人反中庸[3]。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4];小人之[反]中庸也[5],小人而无忌惮也[6]。”

【注释】

[1]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南)人。春秋末期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2]中庸:儒家学说的方法论和道德准则。“中”指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适得事理之宜的正确状态而言,“庸”指平凡而普遍适用的常道而言,故“中庸”一词,意为普遍适用的真理。这里指人生修养的最高道德标准。

[3]小人:儒家用来指那些没有修养的思想愚昧、品德卑劣的人。

[4]时中:时刻符合中庸之道。时,时时,经常。

[5]反:此字佚失,今本据王肃本补。

[6]无忌惮:没有什么顾忌和畏惧的。忌,顾忌。惮,害怕,畏惧。

【译文】

孔子说:“有道德修养的君子,他们的言论和行动都能符合中庸的准则;而没有道德修养的小人,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偏要违背中庸的准则。君子的言行之所以能符合中庸之道,是因为他们随时能按照所处的环境而保持适得事理之宜的最佳状态;小人的言行之所以会违背中庸之道,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顾忌心和畏惧心,因而总要恣意妄为。”

第三章

【题解】

本章是把中庸之道作为人生修养的最高道德标准加以阐述的。全章借孔子的感叹之语,一方面赞美中庸之德的崇高可贵,一方面则感叹能够实行中庸之道的人太少了。中庸之道本是正确而普遍适用的真理,质言之,也就是平凡的常理。只有事事合乎平凡的常理,才可以称之为“至德”;也正因为是平凡的常理,才往往被人们所忽视,很少有人能长久地坚持它。其中含蕴着深刻的辩证思维。

子曰[1]:“中庸其至矣乎[2]!民鲜能久矣[3]。”

【注释】

[1]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中庸》书中的“子曰”都是指孔子的说话。孔子的这句话亦见《论语·雍也》而略有差异,其文为:“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2]其:语气词,表示揣度之意,恐怕、大概的意思。至:最高,至高无上。

[3]民鲜能久:素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老百姓很少能够做到,已经很久了”;另一种解释是“老百姓已经很少能够长久地做到了”。其实,两种解释并无矛盾,其意义是可以相通的。民,民众,百姓。《中庸》书中所说的“民”一般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鲜,很少,少有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中庸之道可以说是最高最好的道德标准了吧!可惜老百姓很少能够做到,已经很久了。”

第四章

【题解】

本章征引孔子的话,进一步探索中庸之道所以“不明”和“不行”的原因在于“过”与“不及”两个偏向,以揭示上一章所说的“民鲜能久”的根源。中庸之道既是为人处世的正确而平凡的准则,又是一个最高的道德标准,所以真正施行起来就很难做到恰如其分。那些品行、才能优秀的人物,他们处理事物的标准可能较高,因而容易走向偏激;那些品行、才能比较差的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可能低得多,因而往往达不到中庸的标准。也就是说,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处理问题,要么做得过了头,要么做得不到火候,难以恰到好处地达到“中行”的境界。这样,中庸之道就难于推行开来。所以,孔子也不得不感叹“道之不行”和“道之不明”了。

子曰:“道之不行也[1],我知之矣:知者过之[2],愚者不及也[3];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4],不肖者不及也[5]。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6]。”

【注释】

[1]道:指中庸之道。

[2]知(zhì)者:聪明而有智慧的人。知,通“智”,聪明,智慧。

[3]愚者:愚蠢的人,愚笨的人。

[4]贤者:有道德、有才能的人。

[5]不肖(xiào)者:不贤的人,道德卑劣的人,有时也指无所作为的普通人。

[6]味:滋味,引申为中庸之道所蕴含的精华。

【译文】

孔子说:“中庸之道之所以不能够推行于世,我知道它的原因了:因为聪明的人做事往往超过了它的标准,而愚笨的人做事却又达不到它的标准;中庸之道之所以不能够彰明于世,我知道它的原因了:因为贤能的人的认识往往超过了它的标准,而不贤能的人的认识却又达不到它的标准。就像人没有不喝水、不吃饭的,但因为习以为常,所以很少有人能真正品尝出饮食的滋味了。”

第五章

【题解】

本章紧承上章智、愚、贤、不肖者都不能行、不能明中庸之道而来。人们既已不能明白中庸之道的真正意义,也就不会去实行它了。因而记述了孔子担心中庸之道在天下难以实行的慨叹,以阐明圣人所常怀于心的忧患意识。其作用在于承上启下,以引起下章论舜的话。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1]!”

【注释】

[1]其:表示大概、恐怕等推测的语气助词。矣夫(fú):表示感叹的语气助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啊”“啦”等感叹词。

【译文】

孔子说:“中庸的道理(大家全不明了),大概是不能够实行了啊!”

第六章

【题解】

《中庸》以智、仁、勇三达德为入道之门,故此下数章分别举大舜、颜渊、子路作为智、仁、勇的代表以论述三达德与中庸之道的关系。本章首先举大舜为智者的代表,征引孔子之言,论述大舜能够以他的最大智慧运用中庸之道来治理百姓的事例。

孔子认为,舜之所以能成为“大智”,并不在于显示自己个人的聪明,而在于调动大众的聪明智慧而加以合理运用。他能广泛听取群众的意见,然后详加分析选择,对于不合理的意见则隐而不宣,对于好的意见则大加赞扬。由于他如此豁达大度,胸襟宽阔,所以人们都乐于以善言相告。而于众多善言之中,又能把握住“过”与“不及”之两端进行审察,选取其中最合理的方案加以施行。这样,他的政策就毫无过、不及的偏差而完全合乎中庸之道了。这是合全天下之人的智慧为一身的智慧,所以称之为“大智”。这就是舜之所以能成为“大智”的原因,也是每个领导者所应取法的经验。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1]!舜好问而好察迩言[2],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3],用其中于民[4],其斯以为舜乎[5]!”

【注释】

[1]舜:姓姚,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我国原始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首领,尧把首领的地位和权力禅让给他,成为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在儒家学说中,常以“尧舜”并称,是儒家最为推崇的古代圣君。大知(zhì):即极其富有智慧的聪明人。知,通“智”,聪明,有知识,有智慧。与(yú):同“欤”,表示疑问的语气助词。

[2]好(hào):喜好,喜欢。迩言:浅近的话语,指老百姓说的通俗易懂的话。迩,意为近,浅近。

[3]执其两端:把握事物的两个极端。执,把握,把持。两端,两头,两个极端,指同一事物中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此处指“过”与“不及”这两个极端。

[4]用其中:(权衡事物的两端后)采纳适中之处加以运用。

[5]斯:此,这个。

【译文】

孔子说:“虞舜可算是一个具有大智慧的聪明人吧!舜喜欢向别人请教,而又善于考察分析浅近平凡的言论;他能够包涵别人的短处,而宣扬人们的善行;他能把握认识上的‘过’和‘不及’这两个方面,而采用最合理的适中办法治理百姓。这就是舜之所以能成为舜的原因吧!”

第七章

【题解】

本章承上章能坚持运用中庸之道的“大知”而言,认为不能坚持中庸之道的“小知”之不足取,并引出下章颜回能够坚持中庸之道的事。运用比兴的艺术手法,阐述人们为物质的私欲所笼罩而难行中庸之道。

孔子在前面两次感叹“道之不行”,在这一章他再一次表露出中庸之道难以推行的心情。他认为,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要被聪明所误,有时明知道遇到祸害却不知避让,有时甚至自投罗网却不知道。可见,真正要持守中庸之道,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既然中庸之道如此难以推行,为什么孔子又要极力推行呢?因为他认为,中庸之道是为人处世的最好原则,即使我们不能时刻做到,也要努力去做,要尽量去靠近它。只有这样,社会才能进步,自己的品德修养才能提高。

子曰:“人皆曰予知[1],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2],而莫之知辟也[3];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4]。”

【注释】

[1]予:我,第一人称用词,此处作“自己”解。知(zhì):通“智”,聪明,有知识,有智慧。

[2]纳:本义是纳入,引申为落入。诸:“之于”两字的合音。罟擭(ɡǔ huò):泛指捕捉野兽的器具。罟,罗网的总称。擭,装有机关的捕获野兽的木笼。陷阱:为捕捉野兽而挖掘的地坑。

[3]莫:没有谁,没有人。辟(bì):通“避”,回避,躲避。

[4]期(jī)月:一整月,一周月;这里用以比喻时间不长。

【译文】

孔子说:“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明智的,可是在利欲的驱使下,他们却像野兽那样落入危机四伏的罗网或陷阱之中,竟谁都不知道如何躲避;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明智的,可是当他们选择了中庸这一道德准则后,却连一个月这样短暂的时间都不能坚持下去。”

第八章

【题解】

孔子曾谓“力行近乎仁”,而颜子能力行中庸之道,故本章以颜子作为“仁”的代表,盛赞他能够坚持实行中庸之道的品德。

正如上章所言,中庸之道难于做到,但要努力去做,颜子就是这方面的榜样。颜子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一是他的品行好,二是他好学,所以,孔子又赞扬颜子,说他体会到了中庸之道的奥妙,认识到了中庸之道的好处,因而牢牢将它记在心坎,唯恐将它失去。因此,虽然说中庸之道难于做到,但也要像颜子一样,努力去做。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进步。

子曰:“回之为人也[1],择乎中庸,得一善[2],则拳拳服膺[3],而弗失之矣[4]。”

【注释】

[1]回:颜回(前521—前490),字子渊,鲁国人,比孔子小三十岁,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

[2]善:指中庸的道理。

[3]拳拳服膺:牢牢记在心里。拳拳,这里指牢握不舍的意思。朱熹注:“拳拳,奉持之貌。”引申为很恳切的意思。服膺,紧贴胸前,表示牢记在心,真诚信服之意。服,着,放置。膺,胸怀。

[4]弗:不。

【译文】

孔子说:“颜回的做人方式,在于选择了中庸之道,如果从中领悟到一条有益的道理,就牢牢地记在心里,真诚信服,而且永远不把它丢失。”

第九章

【题解】

本章引孔子的话,还是围绕中庸之道难于做到加以申说。孔子用极难做到的三件事,衬托中庸之道看似易行,其实很难,目的仍在于引起人们对中庸之道的重视。天下有些事情看起来很难,但还是能够做到;有些事情看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像治国平天下,看起来很难,但还是能够做到;像官位俸禄,看起来难以舍弃,但还是能够舍弃;像尖锐锋利的刀刃,看起来很可怕,但也能鼓起勇气一踩而过。可是要持久地坚守中庸之道,看起来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却是难于做到的。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1],爵禄可辞也[2],白刃可蹈也[3],中庸不可能也[4]。”

【注释】

[1]天下:在古代中国,天下的概念是指天子统治下的全部土地,意为全中国。国家:中国古代所讲的国家不同于今天“国家”一词的含义。国,指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如鲁国、齐国、郑国等。家,指诸侯分封给卿大夫的家族和封地,即采邑。诸侯的封地和卿大夫的采邑合称为“国家”。均:平定,公平治理。

[2]爵禄:爵位和俸禄。周代按照功勋的大小、血缘的亲疏以区别地位的高下,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辞:推却,辞让。

[3]白刃:明晃晃的刀刃。蹈:踏上,踩上。

[4]能:做到,实行。

【译文】

孔子说:“天下和国家是可以平定治理的,爵位和俸禄是可以推辞不受的,明晃晃的锋利刀刃是可以踩踏而过的,但要求符合于中庸之道的标准,则是不容易做到的。”

第十章

【题解】

本章论述孔子针对子路的好勇性格,为子路分析“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的相异之处,并鼓励子路在本身具有“北方之强”的基础之上更应吸取“南方之强”的长处,进而坚守中庸之道,达到更高的君子之强。

同样是“强”,但有“南方之强”和“北方之强”的区别。南方风气柔弱,能够以宽容的精神对待人,含容巽顺,逆来顺受,故以含忍之力胜人为强,有近于君子之道;北方风气刚劲,勇武好斗,寤寐不离兵甲,随时准备效命疆场,故以果敢之力胜人为强,这是一种纯刚性的强者之道。

然而孔子认为,像子路这样血气方刚、勇猛无比的人,“北方之强”是他本身已经具备的,所以指引他更应兼取“南方之强”的长处,再加以德义涵养,才能达到合乎中庸之道的“强”。这种强,待人和气而又不迁就别人;保持中立而能不偏不倚;国家有道时虽居高位而不改变穷困时的志向;国家无道时至死不改变自己一贯的志向。做到了这四点,那才是真正的强。这乃是一种刚柔相济的、符合中庸之道的品德高尚的“强”。

子路问强[1]。子曰:“南方之强与[2]?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3]?宽柔以教[4],不报无道[5],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6]。衽金革[7],死而不厌[8],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9],强哉矫[10]!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11],不变塞焉[12],强哉矫!国无道[13],至死不变,强哉矫!”

【注释】

[1]子路(前542—前480):姓仲,名由,字子路,也字季路,鲁国卞(今山东泗水)人,孔子的学生。子路性格直爽勇敢,曾任季孙氏的宰(家臣),后任卫大夫孔悝的宰,在贵族内讧中被杀。强:坚强,势力过人。

[2]与:同“欤”,表示疑问的语气助词。

[3]抑:抑或,还是,表示选择。而:在这里作第二人称代词,相当于“尔”。

[4]宽柔:南方习气宽厚柔弱,以忍胜人。

[5]报:报复。无道:残暴无礼,指违反道德规范的言行。

[6]君子居之:儒家认为宽柔为君子之道。居,持有,处于。

[7]衽(rèn)金革:枕着武器睡觉,意为随时准备战斗。衽,古代人睡觉时铺垫的席子;这里作动词用,即躺卧之意。金革,指作战用的兵器和铠甲。

[8]厌:这里是后悔的意思,不厌即不后悔。

[9]和而不流:性格平和而不随波逐流。和,指待人温和。流,丧失原则立场地迁就别人,即随大流的意思。

[10]哉:古汉语中表示感叹意义的语气助词,常用于句尾,但此处用在句中。矫(qiáo):强悍刚毅的样子。

[11]国有道:国家政治清明。有道,指统治者治理国家方面遵从礼制与德治的原则。

[12]不变塞:不改变既定的志向。塞,堵塞,阻碍,不通达的意思;这里指穷困潦倒时的志向。

[13]国无道:国家政治昏乱。

【译文】

子路问怎样才算是强。孔子说:“你所问的,是南方人所说的强呢,还是北方人所说的强呢?或者是你自己所要学的强呢?用宽厚柔和的道理教导别人,不向无理欺负我的人进行报复,这是南方人的强,君子应当具备这种素质。睡卧时以兵器为枕头,用铠甲当卧席,即使是战死沙场也无所悔恨,这是北方人的强,强悍勇武的人应当具备这种素质。所以说,君子与人平和相处而又不同流合污以丧失自己的原则立场,这真可以算是矫矫不群的强啊!君子恪守中庸之道,岿然卓立,不偏不倚,这真可以算是矫矫不群的强啊!处于国家政治清明之时(可以出仕以行其道,但又能身居高位而不为富贵所腐蚀),不改变自己穷困潦倒时的气节,这真可以算是矫矫不群的强啊!处于国家政治昏暗、社会混乱之时(虽然没有机会以行其道,但却能安贫乐道),一直到死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道德节操,这真可以算是矫矫不群的强啊!”

第十一章

【题解】

本章承上章“问强”之义,又引孔子之言,从反面指出若要真正做到强者,也必须注意“过”与“不及”两种倾向,以期达到中庸之道。

有种人专门探求隐僻之理,过为怪诞之行,故作高深,行为诡秘,目的在于欺骗世人,获取虚名,这是将智慧用过了头而不择乎善道,行为走向了诡异而不合乎中道,亦即犯了“过”的错误,违背了中庸之道,属于不当强而强的一类;另一种人则虽能择乎善道,并能遵循中道而行,但由于未能持之以恒,以致半途而废,这是他的智慧已能选择中道,但是行为有所不逮,亦即犯了“不及”的错误,未能达到中庸之道,属于当强而不强的一类。作为有志于中庸之道的君子来说,既不为索隐行怪,也不应半途而废,而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无怨无悔地遵循中庸之道而行,做到善始善终,才是真正的强者,才能臻乎圣人之境。

子曰:“素隐行怪[1],后世有述焉[2],吾弗为之矣[3]。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4]。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5],唯圣者能之[6]。”

【注释】

[1]素:据《汉书·艺文志》应为“索”字。索,即探索,寻求。隐:隐僻,这里指不合乎常规的理论。索隐,探索隐僻的事理。行怪:指违背常理而做怪异的事情。索隐行怪,寻求隐僻的道理,专做怪诞的事情(以欺世盗名)。

[2]述:称述,记述。

[3]弗:不。

[4]已:止,停止。

[5]遁世:逃避世俗,指隐居。遁,逃避,离去。见知:被了解,被任用。

[6]圣者:即圣人,儒家把道德修养和知识水平最高的人称为圣人。

【译文】

孔子说:“有的人专爱探索隐僻不正的道理,做些奇异怪诞的事情(以欺世盗名),后世虽然也会有人称述他的行为和学说,而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讲求道德的君子,应该遵循正道行事,有的人却半途而废了,而我是绝对不能中途停止的。真正有德的君子,凡事都依照中庸之道去做,即使不得已而避世隐居起来,终身不被人们所了解和任用,也绝不悔恨,这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第十二章

【题解】

本章直承首章所提出的“道”的范畴,并根据其“道不可离”的涵义,论述了中庸之道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时时处处,无所不在之意。

“君子之道费而隐”是全章的宗旨,以下即围绕第一章中的“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的论点进行阐发。中庸之道既广大又精微,既具有普遍性又具有特殊性。从广大方面来说,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充满天地之间,能够作用于万事万物;从精微方面来说,它又是极高深精妙的道理,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学会,不是很容易就能持守,需要加强品德的修养,努力向它靠近;从普遍性来说,它是人人都可以学习的,可以实践的,匹夫匹妇,普通男女,在日常生活居处中都离不开它;从特殊性方面来说,它的高深,即使连圣人也不能穷尽。正因为中庸之道具有“费而隐”的特点,所以应该针对各种不同档次之人的具体情况,提出不同的修道要求。只有这样,中庸之道才能够得以切实推行。

本章是以下八章的纲领。以下从第十三章到第二十章,均是围绕着“道不可离”这一观点进行论述的。

君子之道,费而隐[1]。夫妇之愚[2],可以与知焉[3],及其至也[4],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5],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6]。故君子语大[7],天下莫能载焉;语小[8],天下莫能破焉[9]

《诗》云[10]:“鸢飞戾天[11],鱼跃于渊[12]。”言其上下察也[13]。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14],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注释】

[1]费而隐:广大而精微。费,广泛、广大的意思。隐,隐蔽、精细而微妙的意思。

[2]夫妇:匹夫匹妇,指普通的男女老百姓。

[3]与(yù):同“预”,参与。

[4]至:极,最,此处指最高深而精妙的境界。

[5]不肖(xiào):即不贤的意思;这里指普通的无所作为的匹夫匹妇。

[6]憾:遗憾,指思想上有不满足的地方。

[7]语:此处用作动词,即说话的意思。大:指宏观之道而言。

[8]小:指微观之道而言。

[9]破:解析,剖析。

[10]《诗》:指《诗经》,这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有西周到春秋时期的诗歌三百零五篇,包括《国风》《小雅》《大雅》《颂》四部分。这里所引的诗,见《诗经·大雅·旱麓》篇。

[11]鸢(yuān):鸟名,一种鹰类的凶猛的鸟。戾(lì):至,到达的意思。

[12]渊:较深的水塘。

[13]察:洞察,观察。

[14]造端:开始,开端。乎:于。

【译文】

君子所恪守的中庸之道,用途广大,无穷无尽;而其本体却又精细隐微,无处不在。就其浅显处说,即使是普通的匹夫匹妇那样愚昧,也可以知道一些有关中庸之道的内容;至于中庸之道的最高深、最精妙的道理,即使是大智大慧的圣人,也有不能领悟的地方。就其浅近处说,即使是普通的匹夫匹妇那样无所作为,也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符合中庸之道的事情;至于中庸之道的最高深、最精妙的境界,即使是才能超迈的圣人,也有不能达到的地方。

天地那么广大公正,然而人们对它仍有感到不满足的地方。所以,有道德的君子,若从中庸之道的宏观方面而言,那么天下没有人能够承担它;若从中庸之道的微观方面而言,那么天下没有人能够剖析它。

《诗经·大雅·旱麓》篇说:“鹞儿飞腾上青天,鱼儿跳跃入深渊。”这两句诗可以比喻中庸之道上达于天,下至于地,都可以洞察贯彻。君子所恪守的中庸之道,是从普通的匹夫匹妇都可以知、可以行的浅近的道理开始的;至于达到中庸之道的最高深、最精妙的境界时,就可以洞察贯彻于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了。

第十三章

【题解】

本章宗旨在于申说中庸之道不可离之意。中庸之道是任何人都可以学习、可以实践的。如果自以为中庸之道浅近卑琐不足学,而一味好高骛远,追求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这是自己远离中庸之道。就像砍伐斧柄一样,心中始终装有斧柄的模样,你一定能够砍伐到一把很好的斧柄;如果心不在焉,或者以为那是一桩非常简单的事情,不值得留意,那么即使眼前有一把斧柄作样式,你也不会砍伐出一把好的斧柄来。所以“以人治人”的“忠恕”原则乃是达到中庸之道的不易之法。于是,孔子提出用孝、悌、忠、信四种道德治己治人,鼓励人们言行一致,提高修养。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要求别人去做;你要求别人做到的事情,你自己首先要做到。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应该努力去改变它;知道自己平时有些话说过了头,就应该努力做到谨慎;自己所说的,自己要努力去做到;自己所做的,一定要符合自己所说的。唯有如此,距离中庸之道就不远了。

子曰:“道不远人[1];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2]:‘伐柯伐柯[3],其则不远[4]。’执柯以伐柯[5],睨而视之[6],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7],施诸己而不愿[8],亦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四[9],丘未能一焉[10]:所求乎子以事父[11],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12],庸言之谨[13],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14]!”

【注释】

[1]远:用作动词,远远地离开。

[2]《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豳(bīn)风·伐柯》篇。

[3]伐:砍伐。柯:斧柄。

[4]则:法则,样式,引申为做斧柄的样板。

[5]执:握着,拿着。

[6]睨(nì):斜着眼睛看。

[7]忠恕: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两者都是儒家学说的道德哲学范畴。“忠恕”是实行“仁”的方法和途径,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违道:相距于道。

[8]诸:“之于”二字的合音。

[9]君子之道四:指孝、忠、悌、信四种道德规范。

[10]丘:孔子的名,这里是孔子自称。

[11]乎:于的意思。

[12]庸德:平凡的德行。庸,平常,平凡。

[13]庸言:平凡的言论。

[14]胡:怎么,为什么。慥慥(zào)尔:忠厚诚实的样子。

【译文】

孔子说:“中庸之道并不远离于人;假若有人修道而故弄玄虚、故作高深,以致道远离了人,那就不可以称为修中庸之道了。《诗经·豳风·伐柯》篇说:‘砍伐树木做斧柄,砍伐树木做斧柄,斧柄的样式就在眼前。’手握着斧柄砍伐树木做斧柄,斜着眼睛瞄着手中所握的斧柄,斧柄的样式好像还离得很远。所以,君子按照人所共有的道理来治理人,别人如果有过错,改正了也就可以了。如果能做到忠和恕,那么相距中庸之道也就不远了。凡是不愿意别人施加给自己身上的事情,也不要把它施加到别人身上去。

“讲求中庸之道的君子所应做到的内容有四项,可我孔丘还没有一件能做到呢。想用要求子女孝顺我的道理来侍奉父母,我还未能做到;想用要求臣下尽忠于我的道理来侍奉君主,我还未能做到;想用要求弟弟敬奉我的道理来侍奉兄长,我还未能做到;想用要求朋友对待我的道理先去对待朋友,我还未能做到。我只是在那平常的德行上要尽力实行,在那平常的言论上要小心谨慎。所行的有所不足,就不敢不努力加以勉励;所说的还有未能做到的,就不敢把话说尽。说话时要考虑能不能实行,行动时要考虑是否与所说的相符。(如果真能这样言行一致)君子怎么还能不是忠厚诚实的呢?”

第十四章

【题解】

本章紧承上章“道不远人”之意,进而阐述人必须适应所处环境的重要性,所以,“素其位而行”乃是本章的宗旨,主要是谈个人的道德修养问题。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正确面对现实,恰如其分地把握好自己所拥有的客观条件和主观能力,从切合实际出发,在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追求合理的发展。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要树立远大的理想。要知道,远大的理想是靠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努力工作去实现的,即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有在适应现实的基础上再追求学业、事业上的成功,这才符合中庸之道。假若脱离客观实际地好高骛远,甚或不顾条件是否允许铤而走险,希冀侥幸成功,这是不符合中庸之道的,因而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这也是中庸之道在生活中的实际应用。

君子素其位而行[1],不愿乎其外[2]。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3],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4];在下位,不援上[5]。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6]。故君子居易以俟命[7],小人行险以徼幸[8]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9],反求诸其身。”

【注释】

[1]素其位而行:安于平时所处的位置,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素,平素,素来,向来。

[2]愿:这里是羡慕的意思。外:分外,此处指等级名分之外的。

[3]夷狄:古代历史上,中原地区称东方的民族为夷,北方的民族为狄。这里泛指周边的落后部族。

[4]陵:同“凌”,欺凌,欺压。

[5]援:攀附,巴结。

[6]尤:怨恨,责怪。

[7]居易:处于平易而安全的境地。易,平易,安易。俟(sì):等待。

[8]行险:冒险,铤而走险。徼(jiǎo)幸:指希望获得意料以外的东西,企图因偶然的机会而获得成功。徼,同“侥”。

[9]正鹄(zhēnɡ ɡǔ):“正”和“鹄”是两种鸟名,古人在布做成的箭靶子中心画上正的图案,在皮革做成的箭靶子中心画上鹄的图案,故以“正鹄”作为箭靶子中心的代称。

【译文】

讲求中庸之道的君子,安心地处于平素的位置上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羡慕本分以外的名利。若平素处于富贵的地位,那就做富贵者应该做的事;若平素处于贫贱的地位,那就做贫贱者应该做的事;若平素居于夷狄之境,那就依夷狄的处境行事;若平素处于患难之境,那就依患难的处境行事。这样的话,君子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可以自得其乐而泰然处之。

君子居于上位,不会仗势欺凌居于下位的人;居于下位,不会巴结奉迎居于上位的人。端正自己的行为而不苛求于别人,这样就不会有怨恨之心。对上不抱怨老天,对下不责怪别人。所以,讲求中庸之道的君子,安分守己居于平坦之地以等待时机;而肆无忌惮的小人,却敢于铤而走险以期侥幸获得非分的东西。

孔子说:“射箭的道理,与君子行道有相似之处:如果箭没有射中靶心,就应该回过头来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第十五章

【题解】

本章上承第十二章“君子之道费而隐”之意,阐述君子讲求中庸之道和实行中庸之道,必须由浅近进入深远,由平凡达到高明,循序渐进,切不可好高骛远。就像行远和登高必须遵照由近及远、由低到高的顺序那样。

具体到实践当中,在上章所讲的“素其位而行”的个人道德修养的基础上再前进一步,就必须从自己最切近的家庭开始。只有正确处理好家庭中的夫妇关系、父母与子女关系、兄弟姊妹关系等,从而达到全家协调和谐、亲爱欢乐的境界,才能使合家成员享受天伦之乐。然后才可以扩展到社会上立身处世乃至治国、平天下的事业。这与《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的顺序是一致的。不过,治国、平天下毕竟主要是少数在位者的事,而家庭则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问题,所以,本章就专以描摹家庭之间的天伦之乐来阐明推行中庸之道必须循序渐进之义。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1],必自迩[2];辟如登高,必自卑[3]

《诗》曰[4]:“妻子好合[5],如鼓瑟琴[6]。兄弟既翕[7],和乐且耽[8]。宜尔室家[9],乐尔妻帑[10]。”子曰:“父母其顺矣乎[11]!”

【注释】

[1]辟:通“譬”。

[2]迩(ěr):近的意思。

[3]卑:低下。

[4]《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小雅·棠棣》篇。

[5]好合:和睦相处,关系融洽。这里指夫妻关系和谐。

[6]鼓:用作动词,弹奏。瑟:古代和琴略同的一种乐器。

[7]翕(xì):聚合,引申为和顺,融洽。

[8]且:而且,又。耽(chén):快乐的样子;《诗经》原文作“湛”,深厚的意思。

[9]宜:适宜,使人和睦。尔:你,你的。

[10]妻帑(nú):妻子儿女的统称。帑,同“孥”,指子孙。

[11]顺:舒心和气。

【译文】

君子讲求中庸之道,由浅入深。譬如行走远路,一定得从近处出发;譬如攀登高山,一定得从低处起步。

《诗经·小雅·棠棣》篇说:“你与妻子儿女的关系很融洽,就像弹奏瑟琴发出的乐曲那样和谐。兄弟之间团聚友爱,和睦安乐感情深厚。你的家庭和睦融洽了,你的妻子儿女都很快乐愉悦。”孔子评价这诗说:“(一家如果能这样的话)父母亲大概就可以称心如意了吧!”

第十六章

【题解】

本章引用孔子谈论鬼神的话,其意在于用孔子阐述鬼神的道理,来说明君子之道,既盛极隐微,又不远离于人的意思。儒家认为,宇宙之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由阴阳二气的化育而形成的,也是由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而变化发展的。而鬼神之道,就是阴阳之道的形象化,神代表阳气,鬼代表阴气,故用鬼神之德来比拟自然界在无形之中变化发展的巨大功能。它虽然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到,但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它。“中庸”就是贯穿于这种巨大功能中的客观规律,而“诚”则是这种巨大功能得以体现的本质,因而它们同样具有不闻不见、隐藏不露的特征,又具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体现在万事万物之中的特征。因此,处理任何事情,都应本乎诚的本质,遵循中庸之道的原则。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1],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2]。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3],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4],如在其左右。《诗》曰[5]:‘神之格思[6],不可度思[7],矧可射思[8]?’夫微之显[9],诚之不可揜如此夫[10]!”

【注释】

[1]弗:不,没有。

[2]体物:体现在事物之中。

[3]齐(zhāi):通“斋”,斋戒。在祭祀之前沐浴斋戒,以表示诚心。明:洁净。盛服:华美庄重的祭服,意为穿戴整齐。

[4]洋洋乎:形容鬼神盛大而飘忽的样子。

[5]《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抑》篇。

[6]格:降临。思:句尾语气助词,没有意义,下同。

[7]度(duó):揣度、估计、猜测的意思。

[8]矧(shěn):况且,怎么可以。射(yì):因厌恶而怠慢不敬。

[9]微之显:指鬼神之事既隐微虚无,又昭明显现。

[10]揜(yǎn):同“掩”,掩盖的意思。夫:感叹词,相当于“啊”。

【译文】

孔子说:“鬼神显示的功德,是多么的盛大啊!看它却看不见它的形象,听它却听不到它的声音,它体现在万事万物之中,无微不至而又无所不在。能使天下的人都斋戒沐浴,清洁身心,穿上华美庄重的祭服,虔诚地来恭行祭祀。那浩渺而盛大的气象,仿佛飘浮在人们的上方,又仿佛流动在人们的身旁。《诗经·大雅·抑》篇说:‘鬼神的降临,不可以揣度,(虔诚地敬奉,还怕有疏忽)何况对他们懈怠不恭呢?’鬼神的形象虽然隐微虚无,而其功德却又昭明显现,其真诚的德行是不可加以掩盖的,就像这鬼神的道理吧!”

第十七章

【题解】

本章引用孔子赞颂虞舜的话,来阐发修养中庸之道对于人生的巨大功效,旨在鼓励人们遵守中庸之道,以创造自己力所能及的最佳人生。

虞舜本来出身于庶人,但由于他具有崇高的道德和卓越的才智,不仅以他的孝行感化了顽劣的父母兄弟,感化了社会,而且还辅佐唐尧治理天下,全心全意为民办事,受到全民的爱戴。民心所向,天命攸归,故在唐尧逝世之后,被天下推戴为天子。于是,在受到天下之民的爱戴的同时,也使父母获得了最高的享受和荣誉。可以说,虞舜是以“爱民”的实际行动来躬行“孝亲”的,因而是儒家心目中“爱民”与“孝亲”高度统一的最高典范。故孔子称之为“大孝”,并认为他所得到的帝位、俸禄、名誉和年寿等都是他作为“大德”之人的应有结果。于是,进一步提出了“栽者培之,倾者覆之”,亦即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决定的观点。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断加强自己的品德修养,提高自己的才能,并在学习、工作和生活中努力遵循中庸的原则,最终就会获得自己应该获得的一切。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1]!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2],宗庙飨之[3],子孙保之[4]。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5]。故栽者培之[6],倾者覆之[7]。《诗》曰[8]:‘嘉乐君子[9],宪宪令德[10]。宜民宜人[11],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12]。’故大德者必受命。”

【注释】

[1]舜:见前第六章注释。

[2]四海之内:中国古代的人们认为中国四周全是大海,中国位居中央,故所谓“四海之内”就是指全中国。

[3]宗庙:中国古代的天子或受封的诸侯、大夫、士等祭祀祖先的地方。飨(xiǎnɡ):意为用酒食款待人;这里指用祭品供奉祖先。

[4]子孙保之:意思是说子孙后代保持不断。按:周代的陈国就是舜的后代,历夏、商、周三代延续不断。

[5]因:依,顺着。材:资质,本性。笃(dǔ):厚待,这里指精心培养。

[6]栽者:指那些能够成材之人。

[7]倾者:歪斜不正的,指不能成材之人。覆:毁坏,毁灭之意。

[8]《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假乐》篇。

[9]嘉乐:和善而安乐。

[10]宪宪:《诗经》原文作“显显”,光明、显著、兴盛的意思。令德:美好的德行。

[11]民:指民众。人:指百官。

[12]申:陈述、说明。

【译文】

孔子说:“大舜真可以称得上是个大孝的人了吧!他具有圣人的崇高品德,居于天子的尊贵地位,拥有普天下的财富。死后人们建立宗庙来祭祀他,子子孙孙永远保有这种祭祀。因此说,具有大德的人,必定会得到他所应有的地位,必定会得到他所应有的俸禄,必定会得到他所应有的名誉,必定会得到他所应有的寿考。所以,大自然化生万物,必定是根据它能否成材的本质来判断是否应该加倍地培养它。所以,能够栽培成材的就培育它,倾斜枯萎的就让它覆没掉。正如《诗经·大雅·假乐》篇所说:‘和善而安乐的君子,具有显著光明的美好品德。他使平民和百官都和善相安,所以能够获得上天赐予的福禄。上天保佑他呵,授命他为天子,还一再使之能永久享受福禄。’因此说,具有大德的人,必定能够秉承天命。”

第十八章

【题解】

本章引用孔子的话,阐述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都能弘扬中道的优良传统。文王之所以“无忧”,在于有贤德的父亲王季创业于前,有圣德的儿子武王继志于后,而自己就在这一无所忧虑的环境之中弘扬了中道,成就了圣德。武王宏扬中道的业绩在于,当兹商纣王极端暴虐、天下离心、民不聊生之际,武王能将君臣之礼加以变通,毅然吊民伐罪,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建立了周朝。周公弘扬中道的业绩在于,能完成乃兄武王的未竟之业,忠诚地辅佐幼主,创建了符合中道的礼乐制度。他们这种父作子述、圣德相传、创建王业以及制礼作乐的业绩,都对弘扬中道起了重大的作用。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1]!以王季为父[2],以武王为子[3],父作之[4],子述之[5]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6],壹戎衣而有天下[7],身不失天下之显名[8],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武王末受命[9],周公成文武之德[10],追王大王[11]、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12]。斯礼也,达乎诸侯[13]、大夫及士[14]、庶人[15]。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16];三年之丧,达乎天子[17]。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注释】

[1]惟:只有,仅有。文王:即周文王,姓姬名昌,是周朝开国之君周武王的父亲,本为商朝末年的西方诸侯,周武王建立周朝,追谥为“文王”。他是历代儒家所推崇的古代“圣人”之一。

[2]王季:周文王的父亲,名季历,商朝末期的西方诸侯,号称西伯,周成王时追谥为“王季”。

[3]武王:即周武王,姓姬名发,因推翻商纣王的残暴统治而建立周朝,也是历代儒家所推崇的“圣人”之一。

[4]作:开创。

[5]述:继承。

[6]缵(zuǎn):继承的意思。大(tài)王:季历的父亲古公亶父,商朝后期在西部兴起,号称西伯,奠定了周朝王业的基础,周成王时追谥为“太王”。绪:功业。

[7]壹戎衣而有天下:一披上战袍就拥有了整个天下(意指周武王推翻商朝获取天下之迅速);一说,“壹戎衣”意为统一军队。戎衣,战袍。

[8]显名:盛名、威名、赫赫天下的名声。

[9]末:末年,晚年。受命:接受天命,即做天子。

[10]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传说周公是周代典章制度的创设者,因而也是历代儒家所推崇的“圣人”之一。

[11]追王(wànɡ):生前未称王,死后追谥为王。古公亶父、季历在世时未曾封王,周朝建立以后,才追谥他们为王,称之为大(tài)王、王季。王,用作动词,尊为君王的意思。

[12]祀:祭祀。先公:指古公亶父以上的周朝的历代祖宗。

[13]诸侯:周代实行封建制,天子将土地分封给同姓亲属或异姓功臣,受封者为诸侯。

[14]大夫:诸侯在其所封之国中,将部分土地分封给同姓亲属或异姓功臣,受封者为大夫。士:古代社会位于大夫与庶民之间的一个知识分子阶层。

[15]庶人:平民。

[16]期(jī)之丧,达乎大夫:这是就为旁亲服丧而言。大夫位尊,为旁亲只服一年的齐衰丧,而不必服大功(九个月)以下的丧;至于天子、诸侯则只为父母服三年之丧,而不必服齐衰以下之丧。期,一周年。期之丧,又称期服,指服丧一年的服制,一般是对叔伯(包括未出嫁姑母)、兄弟(包括未出嫁姊妹)、儿子(包括未出嫁女儿)及长媳所服的服制。

[17]三年之丧,达乎天子:三年之丧是丧礼中最重的一种。依照周礼的规定,无论平民乃至天子都要为父母服丧三年。

【译文】

孔子说:“无忧无虑的人,大概只有周文王吧!他有贤德的王季作为父亲,有圣明的武王作为儿子;父亲给他开创了基业,儿子又继承了他的遗愿,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周武王继承了他曾祖父太王、祖父王季、父亲文王的功业,穿上战袍讨伐商纣王,便一举推翻了纣王的残暴统治而拥有了整个天下。(由于他讨伐的是独夫民贼,所以)他自身并未丧失显扬于天下的盛名,成为尊贵的天子,拥有普天之下的财富,死后有后人在宗庙里祭祀他,子子孙孙永久保持周朝的王业。

“周武王晚年才秉受天命成为天子,故由周公辅佐成王,完成了文王、武王的德业,追谥太王、王季为王,又用天子之礼去祭祀太王以前的更远的祖先。这种礼制,一直实行到诸侯、大夫、士以及庶人之中:如果父亲是大夫,儿子是士,父亲死后用大夫的礼制安葬,儿子祭祀时则用士的礼制;如果父亲是士,儿子是大夫,父亲死后用士的礼制安葬,儿子祭祀时则用大夫的礼制。为旁亲服一年齐衰丧的礼制,从庶人实行到大夫为止;为父母亲服三年斩衰丧的礼制,一直实行到天子。为父母亲服丧,则没有贵与贱的区别,无论天子抑或庶人都是一样的。”

第十九章

【题解】

本章紧承上章,仍引孔子的话阐述周武王和周公“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的孝行。他们上承先祖之德,修宗庙,行郊祀,用礼治理天下,所作所为合乎中庸之道,故谓之“达孝”。

这里讲述了周代关于祭祀之礼的若干规定。这些祭祀之礼实际上都是围绕着一个“孝”字而制定的。要做到“孝”,首先就要恪守周礼,尤其要恪守周礼中的祭祀之礼。这是以血缘宗法关系为基础的礼仪,严格规定了每个人在社会上和家族中应有的地位。其实,这里讲的一大段关于宗庙祭祀之礼,都是铺垫,点睛之笔在本章的最后一句,即了解了祭祀天地之礼和祭祀祖先之礼的意义,那么治理国家也就不难了。这也反映了儒家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一致性。由于时代的发展,这些祭祀之礼的具体仪式早已废弃不用,不过,若能吸取其中某些合理的内核,例如把继承父母的遗志与从事利国利民的事业联系起来,亦可视之为今天具有进步意义的“达孝”。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1]!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2],陈其宗器[3],设其裳衣[4],荐其时食[5]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6];序爵[7],所以辨贵贱也;序事[8],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9],所以逮贱也[10];燕毛[11],所以序齿也[12]。践其位[13],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14],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郊社之礼[15],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16]。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17],治国其如示诸掌乎[18]?”

【注释】

[1]达孝:通达的孝。

[2]春秋:泛指四季,这里指祭祀祖先的时节。

[3]陈:陈列,摆上。宗器:祭器,宗庙里祭祀所用的器物。

[4]裳(chánɡ)衣:古时候,裳指遮蔽下体的衣裙,衣指上衣;这里泛指祖先生前穿过的衣服。

[5]荐:进献。时食:四季应时的食品。

[6]序昭穆:就是把父子、长幼、亲疏的次序排列出来。序,次序。此处用作动词,排列次序的意思。昭穆,古代宗庙里排列牌位的次序。按照周代宗法制度规定的次序,始祖牌位居于中央,始祖以下,二世、四世、六世……的牌位放置在始祖牌位的左方,称为“昭”;三世、五世、七世……的牌位放置在始祖牌位的右方,称为“穆”。参加祭礼的子孙也按昭穆次序排列。这种次序,也表现在墓冢的排列上。

[7]爵:爵位,这里主要指公、侯、卿、大夫等贵族等级。

[8]事:职事,这里指祭祀进献祭品时所担任的职务。

[9]旅酬:古代一种众人同饮的礼节,一般在祭礼尾声时进行。旅,指众人;酬,指敬酒。下为上:下指那些位卑职轻年幼的人;上指那些位尊职重年长的人。下为上是说位卑年幼的人向位尊年长的人敬酒。

[10]逮贱:指先祖的恩惠下达到卑贱者。逮,到。

[11]燕:通“宴”,这里指祭祀完成后举行的宴会。毛:即须发,这里用作动词,指按须发的颜色即年龄排定座次。

[12]齿:这里指年龄。

[13]践:登上,踩上。

[14]事:侍奉,服侍。

[15]郊社:古代祭祀名。周代的天子和诸侯,冬至日在都城的南郊举行祭天仪式,称为“郊”;夏至日在都城的北郊举行祭地仪式,称作“社”。

[16]先:这里指祖先。

[17]禘(dì):古代一种只有天子才能举行的极为隆重的祭祀祖先的大祭,五年一次在宗庙里举行。尝:古代祭礼名,本是天子、诸侯在秋天举行的宗庙祭祀,这里借指四季的祭祀之礼。天子、诸侯四季都在宗庙里祭祀祖先,据《礼记·王制》记载:“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

[18]示:同“置”,放置。

【译文】

孔子说:“周武王和周公,可以称得上是通达的孝道了!所谓孝道,就是善于继承先人的志向,善于传承先人未竟的事业。每逢春秋两季举行祭祀之时,要修缮好先祖的宗庙,陈列好祭祀的器具,摆设祖先曾经穿过的衣服,向祖先进献应时的新鲜食品。

“宗庙里举行的祭祀之礼,是用来排列左昭右穆的顺序的;助祭的人按照爵位高低排列,是用来区别贵贱的;进献祭品的人按照在祭祀中担任职事的主次排列,是用来区别才能之高低的;众人共同劝酒时,位卑年幼的人应向位尊年长的人敬酒,是用来表明先祖的恩惠下达到位卑年幼者的身上的;宴会时依照须发黑白的程度来排列座位,是用来区分老少长幼的次序的。让祖先的牌位登上先王的位置,举行先王所制定的祭礼,演奏先王所传下的音乐,敬重先王所尊敬的列祖列宗,爱护先王所亲爱的子孙臣民,侍奉已去世的祖先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侍奉已亡故的祖先就像他还存在着一样,这是孝道的最高境界。

“举行祭天的郊礼和祭地的社礼,是用来报答皇天后土之功德的;宗庙的祭祀之礼,是用来报答祖先之恩德的。如果能明白郊祭和社祭之礼,懂得禘祭和尝祭的意义,那么治理国家,大概就像把放在自己手掌上的东西指给别人看一样容易了。”

第二十章

【题解】

本章引用孔子的话,以继承大舜、文、武、周公之绪,对第十二章所提出的“费而隐”的中庸之道进行全面展开的论述并做了总结,以论证首章所提出的“道不可离”的基本原则。全章阐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至如何治学等诸多问题,内容极其丰富。

首先,在政治原则方面,以“人存政举”为宗旨而提出了“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的基本纲领,又进而论证了仁、义、礼三者之间的关系,并特别强调了修身和知人任贤的重要性,其中“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即相当于《大学》中的“正心”;其次,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提出了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所谓“五达道”,并进而认为“五达道”又必须具有智、仁、勇“三达德”才能实行,这是论述了修身的具体内容;其三,在平治天下国家的具体措施方面,提出了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等九大纲要,谓之“九经”,并详加论述,其中修身、尊贤是根本,亲亲是齐家之道,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是治国之道,柔远人、怀诸侯是平天下之道,可见“九经”即相当于《大学》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项内容;其四,在知行观上提出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项内容,其中前四项是求知方式,相当于《大学》中的格物、致知两项内容,而“笃行”则概括了修身至平天下的各项实践内容;最后,把全章所述的一切内容都归结到一个“诚”字上,于是又从而引出了以下各章的论题。

本章既是对以上各章的总结,又是以下各章的开端,乃是全书的枢纽。

哀公问政[1]。子曰:“文武之政[2],布在方策[3]。其人存[4],则其政举[5];其人亡,则其政息[6]。人道敏政[7],地道敏树[8]。夫政也者[9],蒲卢也[10]。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11]

“仁者,人也[12],亲亲为大[13];义者[14],宜也[15],尊贤为大。亲亲之杀[16],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17])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18]

【注释】

[1]哀公:春秋末期鲁国国君,姓姬名蒋,曾任用孔子为司寇和代理宰相,在位凡二十七年,卒谥“哀”。政:指治理国家的行政措施。

[2]文武之政:指周文王和周武王所制定的政治制度和治国措施。

[3]布:散布,流传;这里是记载的意思。方策:古代书写用的木板叫“方”,竹片叫“简”,把竹简编起来叫“策”,后来即用“方策”作为典籍的代称,亦作“方册”。

[4]其人:指能够努力实行“文武之政”的贤人。

[5]举:举起,这里是善政得以实行的意思。

[6]息:熄灭,消失,这里是政治不修的意思。

[7]人道:即治人之道,管理人的办法。敏政:努力从事政治,搞好政事。敏,奋勉,努力从事。

[8]地道:这里指经营土地的办法。敏树:努力从事土地经营,搞好种植。树,种植的意思。

[9]夫(fú):句首语气助词。

[10]蒲卢:即芦苇,因其容易成活而且生长迅速,所以用来比喻贤人为政容易取得成效。

[11]仁:在儒家学说中有广狭二义:从狭义讲,就是爱人之心;从广义讲,则是各种德目之总称,是儒家思想体系的最高范畴。这里系指广义之“仁”而言。朱子曾把“仁”定义为“爱之理”。

[12]人:这里是指为人之道而言。

[13]亲亲:第一个“亲”字用作动词,即“亲爱”的意思;第二个“亲”字是名词,指亲族。

[14]义:儒家学说的重要道德范畴,指言行合乎事理之宜。

[15]宜:适宜,合适,合理。

[16]杀(shài):降等,这里指亲族按血缘的远近而由亲及疏的等差。

[17]“在下位不获乎上”二句:这两句应在下面,这里误重。

[18]天:这里指天理,也就是自然的发展规律。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咨询关于治理国家的道理。孔子回答说:“文王、武王制定的政治制度和推行的行政教化,都记载在木板和竹简等典籍上。有圣明的君主和贤能的臣子在位,这些政教就能得以实行;没有圣明的君主和贤能的臣子在位,这些政教就会被废弃。圣君贤臣治理百姓的道理就在于努力搞好政事,就像经营土地的道理就在于努力搞好种植一样。圣君贤臣推行政治教化最容易见成效,犹如栽培芦苇一样容易成长。所以,国君想要治理好国家,关键在于有贤人的辅佐;想要得到贤人的辅佐,首先必须修养好自身的品德;想要修养好自身的品德,就在于要遵循中庸之道;想要准确地把握中庸之道,就在于是否理解仁的道理。

“所谓仁,就是做人的道理,而亲爱自己的亲族就是做人的头等大事;所谓义,就是做事要合宜得当,而尊敬贤能是做事的头等大事。亲爱亲族要有远近亲疏的差别,尊敬贤能要有德才高下的等次,于是,礼就由此而产生了。所以说,要想成为有道德的君子,不可以不修养自身的品德;想要修养自身的品德,就不可以不尽心地侍奉父母;想要尽心地侍奉父母,就不能不了解人情;想要了解人情,就不能不知晓天道。

“天下之达道五[1],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2],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3],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4]

“或生而知之[5],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6],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7]:)“好学近乎知[8],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9],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注释】

[1]达道:天下古今所必须共同遵循的普遍道理。

[2]昆弟:兄弟。

[3]知(zhì):通“智”,兼指知识和智慧。勇:指实践道德的勇气和毅力。

[4]一:指下文所说的“诚”而言;但据王引之《经义述闻》,认为这个“一”字是后人误增的。

[5]或:指有的人。

[6]困而知之:遇到困惑,然后通过学习思考,才懂得道理。

[7]子曰:朱子认为“子曰”二字是衍文。

[8]知:同“智”。

[9]斯:此,这个。

【译文】

“普天下之人所应共同遵循的大道有五条,而用以实现这五条大道的基本品德有三项。这就是:君臣之道、父子之道、夫妇之道、兄弟之道以及朋友的交往之道,这五条,是普天下之人所应共同遵循的大道;智慧、仁爱、勇敢,这三项是普天下之人所应具备的基本品德;而所以能够保证这三项基本品德的前提则只有一个(就是下文所说的‘诚’)。

“有的人天生就知道这些道理,有的人通过学习知道了这些道理,有的人则是遇到困惑之后,经过磨难才知道这些道理(虽然他们懂得这些道理的先天条件和后天环境不一样),当他们最终知道这些道理的时候,其结果则是一样的了。有的人心安理得地去实行大道,有的人贪图利益才去实行大道,还有的人则是勉强地去实行大道(虽然他们的动机不一样),当他们都成功的时候,其结果则是一样的了。

“爱好学习,就接近智慧了;努力行善,就接近仁爱了;懂得耻辱,就接近勇敢了。知道了这三点,也就知道了应该如何修养自身的品德;知道了如何修养自身的品德,也就知道了如何去引导他人;知道了如何引导他人,也就知道如何治理天下国家了。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1],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2],子庶民也[3],来百工也[4],柔远人也[5],怀诸侯也[6]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7],敬大臣则不眩[8],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9],子庶民则百姓劝[10],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11]

“齐明盛服[12],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13],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14],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15],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16],既廪称事[17],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18],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19],举废国[20],治乱持危[21],朝聘以时[22],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23]

【注释】

[1]九经:九条常规或大纲。经,原意为织布时拴在机上的直纱,即纺织物的纵线,引申为思想行动的原则和标准。

[2]体:体察,体谅。群臣:指一般的官员。

[3]子庶民:像爱护子女那样爱护老百姓。子,这里用作动词。庶民,平民,普通老百姓。

[4]来:同“徕(lái)”,招徕,慰劳。百工:各种从事制造的工匠。

[5]柔远人:安抚来自边远地区的人和不同民族的人。柔,怀柔,安抚。

[6]怀诸侯:这里指对诸侯不可采取强硬手段,而要妥加安抚。怀,安抚。

[7]诸父:伯父和叔父的统称。

[8]眩(xuàn):本义为眼花,引申为迷惑、糊涂。

[9]士:春秋末期,“士”用于知识分子的通称。

[10]百姓:春秋以前,只有贵族才有姓,故当时的百姓指贵族阶层,所以这句中的“百姓”与“庶民”是有区别的(战国以后,社会阶层发生急剧分化,“百姓”才逐渐成为一般民众的通称)。劝:勉励,这里指受到勉励的意思。

[11]畏:敬服。

[12]齐(zhāi)明:斋戒沐浴,使身心洁净。齐,通“斋”,即斋戒的意思。明,洁净。盛服:华美整齐的礼服。

[13]谗(chán):挑拨是非,在别人面前说某人的坏话。

[14]官盛任使:有众多的属官足供差遣任用。

[15]时使:适时役使,指应在农闲时才使百姓服劳役,避免耽误农时。薄敛(liǎn):减轻赋税。

[16]日省(xǐnɡ)月试:要经常检查考核。省,检查,察看。试,考核,测试。

[17]既廪称(chèn)事:发给的薪水粮食要与其工作业绩相符。既廪,即“饩廪”,“饩”是赠送食物之意,“廪”是粮仓,这里指代粮食。称,适合、相符的意思。

[18]嘉:奖赏。矜(jīn):怜悯,同情。

[19]继绝世:让已经中断俸禄的世家继续享受俸禄。

[20]举:举起,这里是恢复的意思。废国:已经被废灭的国家。

[21]治乱持危:平定祸乱,扶持危局。

[22]朝聘以时:即严格按照周礼规定的时间向天子恭行朝聘之礼。朝,诸侯直接朝见天子。聘,诸侯派卿大夫去向天子进贡。按《礼记·王制》:“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每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

[23]一:一条,这里指的是下文所说的“诚”。

【译文】

“凡是治理天下国家,有九条大纲。这就是:一要修养自身品德,二要尊重贤人,三要亲爱亲人,四要敬重大臣,五要体恤群臣,六要爱民如子,七要招徕各类工匠,八要优待远方来人,九要安抚诸侯。

“修养自身品德,就能树立起道德楷模;尊重贤人,就不至于被某些假象所迷惑;亲爱亲人,则父母、叔伯、兄弟都不会产生怨恨;敬重大臣,则治理国事就不至于糊涂;体恤群臣,则受惠的人士都会以重礼回报;爱民如子,则百姓都会受到鼓励;招徕各种工匠,则财货器用就会充足;优待远方来的人,则四方就会归顺;安抚诸侯,则天下就会敬服。

“清心寡欲,衣冠端庄整齐,不合乎礼的事不做,以此来修养自身的品德;摒弃谗佞,远离美色,轻视财货而注重道德,以此来鼓励人们去做贤人;尊重亲人的爵位,加重亲人的俸禄,与亲人的爱憎保持一致,以此来鼓励人们亲爱亲人;为大臣多设置属官,足以供他任用差遣,以此来鼓励大臣;待以忠诚信实,给予丰厚的俸禄,以此来鼓励士人;在农闲之时才使服劳役,并减轻他们的赋敛,以此来鼓励老百姓;经常检查考核,给予与工作业绩相当的报酬,以此来鼓励各类工匠;盛情接待,热情相送,嘉奖有善行的人,同情能力差的人,以此来优待远方的来人;延续业已中断的世家,复兴行将倾颓的国家,帮助他们整治混乱,扶持危局,定期接受诸侯的朝见和聘问,用厚礼相赠而薄收贡物,以此来安抚诸侯。

“大凡治理天下国家,虽然有以上九条纲要,而用来实行这些纲要的前提却只有一个(这就是下文所说的“诚”)。

“凡事豫则立[1],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2],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3],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4],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5],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6],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7],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诚者[8],天之道也;诚之者[9],人之道也。诚者[10],不勉而中[11],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12],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博学之,审问之[13],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14]。有弗学[15],学之弗能,弗措也[16];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注释】

[1]豫:通“预”,预先有准备。

[2]跲(jiá):本义为绊倒,这里引申为说话受阻不流畅。

[3]疚(jiù):对于自己所犯过失,从内心深处感到惭愧。

[4]获:获得,这里指获得信任。上:指居于上位的君主和大臣们。

[5]道:道理,方法。

[6]不顺乎亲:不能使父母亲顺适称心。

[7]诚:儒家学说的哲学和伦理学范畴。《中庸》认为“诚”是一种真诚笃实的道德信念,是实行智、仁、勇等一切德目的基础。

[8]诚者:指天然赋予的真诚。这里的“者”是语气词,表示停顿。

[9]诚之者:使之达到诚的地步,指通过努力修养才达到的真诚。“者”字用法同上。

[10]诚者:诚的人,指天生就具有诚的品德之人,与前面的“诚者”所指不同;前面的“诚者”系指道而言,这里的“诚者”系指人而言。

[11]中(zhònɡ):意为符合。

[12]诚之者:诚之的人,指努力修养诚的品德之人,与前面的“诚之者”所指不同;前面的“诚之者”系指道而言,这里的“诚之者”系指人而言。

[13]审:详细、慎重。

[14]笃行:切实地履行。笃,意为切实。

[15]弗:不。

[16]弗措:不停,不放弃。措,停下,搁置。

【译文】

“凡是办理事情,能预先做好准备,就能取得成功;没有预先准备,就有可能失败。例如:说话预先考虑好,就不会语塞不畅;做事预先计划好,就不会遭遇困难;修养德行预先立有主张,就不会引起悔恨和愧疚;推行学说预先定有目标,就会无所不通而不至于陷入困境。

“处于下级的地位,如果不能获得上司的信任,百姓是不可能治理好的;想要获得上司的信任是有方法的(即首先要取得朋友的信任),如果连朋友的信任都得不到,那就不能取得上司的信任了;想要获得朋友的信任是有方法的(即首先要做到能使父母亲顺适称心),如果连使父母亲顺适称心都做不到,那就不能获得朋友的信任了;要想做到能使父母亲顺适称心是有方法的(即反求于自身要有真诚),如果反求于自身而缺乏真诚,那就不可能使父母亲顺心了;使自身做到真诚也是有方法的(即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善),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那就不能使自身做到真诚了。

“真诚,是天然具有的品德;使自己达到真诚,是人为努力所得的品德。天然具有真诚的人,不必勉为其难就能符合道德规范,不必苦心思虑就能适得事理之宜,能够从容不迫、自然而然地遵循中庸之道,这样的人就是圣人;要使自己达到真诚的人,就必须选择至善的道德,并能坚守不渝地达到真诚之境。

“广泛地学习,审慎地询问,慎重地思考,明确地辨析,切实地履行。除非不学习,学习了没有学会就决不放弃;除非不询问,询问了没有理解就决不放弃;除非不思考,思考了没有获得结果就决不放弃;除非不辨析,辨析了没有彻底明白就决不放弃;除非不履行,履行了没有切实做到就决不放弃。别人用一分功夫能做到的,自己就下一百分的功夫;别人用十分功夫能做到的,自己就下一千分的功夫。如果真能用这样的毅力追求中庸之道,那么即使是愚笨的人,也一定会变得聪明起来;即使是懦弱的人,也一定会变得刚强起来。”

第二十一章

【题解】

本章承上章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言,阐述“诚”与“明”的关系。

天性由诚自然而明,是圣人;通过后天的学习,由明而达到诚,是贤人。两者虽不同,其功用则是相通的。由本身的真诚而明白事物的道理,这是天性使然,所以叫作“性”;由明白事物的道理而逐渐做到真诚,这是后天学习、教育的结果,所以叫作“教”。不管是先天的“诚”,还是后天的“诚”,只要做到了“诚”,就能够通晓事物的道理;通晓了事物的道理,就能更好地做到“诚”。所以,对于一个人来说,真诚是人的最基本的优秀品质,其他一切优秀品质都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之上。

这章以下至二十六章,都是反复推明此章之意,以阐明“诚”的含意,强调“诚”的重要。

自诚明[1],谓之性;自明诚[2],谓之教[3]。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注释】

[1]自诚明:由心诚而自然明白事理。自,由,从。明,明白,清楚;这里指明白什么是“善”。

[2]自明诚:由明白事理然后达到心诚。

[3]教:教化。

【译文】

由天然具有真诚之心而自然明白什么是善,并能自觉立于至善之境的,叫作圣人的天性;由后天的修养才明白什么是善,然后能以真诚之心追求至善之境的,这是贤人通过努力的结果,叫作人为的教化。天然具有真诚之心,自然就明白什么是善;若能明白了什么是善,也就可以达到具有真诚之心。

第二十二章

【题解】

本章是对上章“自诚明”的说明,来阐明天道的意义。

天性至诚乃圣人之道,由于本身具有很高的天分,所以在德行上也能显现出很高的修养,能够充分展示真诚的本性,作为民众的表率,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民众也能在其影响下逐步形成真诚的优秀品质,最后还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并列为三。这样的人,他的功绩是伟大的,足可以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全章连续五个排比句,层层深入,从个人的至诚,一直推论到与天地并列为三。诚是出发点,从“尽人之性”到“尽物之性”,直到“化育万物”,充分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扬个人的主观精神力量,以创造物质世界,驾驭物质世界,极言至诚之功效。

唯天下至诚[1],为能尽其性[2]。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3];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4]

【注释】

[1]唯:只有。至诚:最诚的人,指“自诚明”者,即圣人。

[2]尽:充分发挥,尽量发挥,兼有认识与实行的意义。

[3]赞:帮助,协助。

[4]参(sān):通“叁”,这里指圣人与天、地并列为三。

【译文】

只有天下最为真诚的圣人,才能充分发挥自己固有的本性。能够充分发挥自己固有的本性,就能充分调动一切人所固有的本性;能够充分调动一切人所固有的本性,就能充分领会万物所固有的本性;能够充分领会万物所固有的本性,就可以协助天地造化养育万物;可以协助天地造化养育万物,则至诚的功效就可以与天地并列为三了。

第二十三章

【题解】

本章是对第二十一章“自明诚”的进一步说明,来阐明人道的意义,亦即阐述贤人自明诚的功夫。即使不能成为圣人,也要努力做一个通过后天学习而获得真诚品质的贤人。贤人虽然不能像圣人那样全部做到真诚,但可以在某一方面能够做得尽善尽美,并由此而推至其他方面。贤人的真诚,同样能够化育万民。与圣人相比,尽管在程度上或有差距,但从教化万民的总方向而言,其功业与圣人是完全一致的。

其次致曲[1],曲能有诚。诚则形[2],形则著[3],著则明,明则动[4],动则变[5],变则化[6]。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注释】

[1]其次:指次于天赋至诚之圣人的贤人,即通过后天修养达到至诚的“自明诚”的贤人。致曲:致力于某一方面,从某一方面进行推究。致,推致,致力于。曲,局部,一个方面。

[2]形:显露,表现于外。

[3]著:显著。

[4]动:感动。

[5]变:改变。

[6]化:感化。

【译文】

那些仅次于“至诚”的贤人,则从一些局部的细小方面下功夫进行推究;能够从局部的细小方面一一加以推究,也能达到真诚的境界。内心达到了真诚,就会从形象上表现出来;在形象上表现出来了,就会渐渐显著;显著了,就会日益彰明而有光辉;彰明而有光辉了,就能感动人心乃至万物;人心感动了,就可以使人们改过自新而变革其品德;人们的品德改变了,就能使之感化而达到至善之境。只有天下至诚的人,才可以化育万物而使之达到至善之境。

第二十四章

【题解】

本章申明第二十一章“诚则明”之意而言天道。前面几章所讲的“诚则明”是指全体,这章讲“诚则明”则专从祸福上着眼,阐述至诚之道如神灵般见微知著、预知祸福的功效。国家兴亡,必然会先有预兆出现,人的自身也是这样。要认识这些先兆,需要人的洞察力,需要人努力修养自己诚实的品性,并多方面获得知识,只有这样,才能洞悉万事万物的规律,对将来多一份预见性,从而更好地把握纷纭复杂的世界。人如果不能尽到诚心,就不能明万物之理,也就无法掌握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只有至诚的人,才能洞悉一切,不必借助智术,就可以未卜先知。可见祸福将至,必然可以前知,这正如前面所讲到的,“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其道理是一样的。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1]。国家将兴,必有祯祥[2];国家将亡,必有妖孽[3]。见乎蓍龟[4],动乎四体[5]。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6]

【注释】

[1]前知:预知未来。

[2]祯祥:吉祥的征兆。

[3]妖孽:草木之怪称妖,虫豸之怪称孽,常用来泛指怪异邪恶的现象;这里指祸患的征兆。

[4]蓍(shī)龟:是指用蓍草和龟甲做成的占卜用品。在古代社会,占卜是人们预测祸福凶吉的一种迷信方式。蓍,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因其寿命较长,被古人视为神物,用其茎进行占卜,叫作筮。龟,一种水中爬行动物,因其寿命较长,也被古人视为神物,用其甲进行占卜。

[5]动乎四体:表现在人们的动作威仪之中。四体,四肢,泛指身体。

[6]如神:如神灵那样灵验微妙,无法用言语形容。

【译文】

达到最高真诚之道的人,可以预知未来。当国家将要兴盛的时候,一定会有祯祥这种吉利的预兆;当国家将要衰亡的时候,一定会有妖孽这种祸患的预兆。这种预示吉凶的征兆,可以从蓍草和龟甲的占卜方式之中表现出来,也可以从人们的动作威仪之中体现出来。当灾祸与福祉将要来临的时候,如果是好事情,一定可以预先知道;如果是坏事情,也一定可以预先知道。所以,达到最高真诚境界的人,犹如神明一般灵验。

第二十五章

【题解】

本章仍上承第二十一章“自明诚”之意而言人道,继续阐发“诚”的微言大义,阐述诚是君子的本性,君子不仅“自成”,还应推及他人乃至万物。

真诚是事物的本性,世间事物发展规律是自己客观存在的。没有本性,就不成其为万事万物。所以,诚贯穿于万事万物的始终,“不诚无物”,诚是无处不在的。凡是有一定学识与道德修养的人,无不以真诚的品性为宝贵。但是,仅用诚来成就自己是不够的,我们不仅要做到自己真诚,还要努力帮助他人做到真诚,并进而成就万事万物使之各遂其生,各得其所。只有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以真诚为宝贵,我们的生活才能变得真正的美好。诚是人性中所固有的品德,也是“仁”“智”以及其他一切德目得以成立的基础。所以,“诚”又是把外在的事物与人的内在的德性相结合的基本原则,因而是一种随时随处适宜的普遍道德。

诚者,自成也[1];而道,自道也[2]。诚者[3],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4],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5]。故时措之宜也[6]

【注释】

[1]自成:自我成全,自我完善。

[2]自道(dǎo):自我引导。道,通“导”,引导。

[3]诚:这里的“诚”是从哲学意义上说,系指贯穿于一切事物之中的实理。

[4]成己:让自己有所成就。

[5]合外内之道也:“外”指外在的事物;“内”指内心的德性。这句是说,诚是把外在的事物与内在的德性合而为一的基本原则。

[6]措:措置,实行。宜:适宜,合理。

【译文】

所谓真诚,是用以自我完善的基础;而所谓中庸之道,则是用以引导自己的准则。真诚,贯穿于一切事物的始终;没有真诚,也就没有万事万物。所以,君子以达到真诚为最宝贵。真诚,并非只是达到自我完善就可以罢休的,而且还要用来成就万事万物。达到自我完善,是仁德的实现;成就万事万物,是智慧的体现。真诚是人性当中固有的品德,是把外在的事物和内在的德性融合为一的基本原则。因此,随时加以运用都无不适宜。

第二十六章

【题解】

本章继续阐述“至诚”之意义及功效,鼓励人们不断地追求至诚,与天道相配合。儒家一贯主张“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界的和谐相处,就可以对自然界的变化发展起到相应的协助推动作用。天人之间所普遍遵循的原则,可以用一个“诚”字来概括。“诚”是万事万物的本质属性,而人生的过程,就是不断加强自身修养的过程,也就是对真诚不断追求的过程。因此,生命不息,真诚不已。人类若能够做到真诚,就具备天一样广博、地一样深厚、山一样高大、水一样悠远的品性。这种品性,能承载万物、覆盖万物、生长万物,是一种伟大的品质。所以说,圣人的“至诚无息”之道,能够载物、覆物、成物,故可以配天、配地,于是就能够主宰天地万物。

故至诚无息[1]。不息则久,久则征[2],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3],博厚则高明[4]

博厚,所以载物也[5];高明,所以覆物也[6];悠久,所以成物也[7]。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8]。如此者,不见而章[9],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10]:其为物不贰[11],则其生物不测[12]。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13],斯昭昭之多[14],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15],振河海而不泄[16],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17],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鲛龙、鱼鳖生焉[18],货财殖焉[19]

《诗》云[20]:“维天之命,於穆不已[21]!”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22]。“於乎不显[23],文王之德之纯[24]!”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注释】

[1]无息:没有间断。息,停息,中止。

[2]征:验证,显露,指表现于外的征象。

[3]博厚:广博深厚。

[4]高明:高大光明。

[5]载物:承载万事万物。

[6]覆物:覆盖、涵盖万事万物。

[7]成物:成就万事万物。

[8]无疆:无边无际,没有穷尽,引申为永世长存。

[9]见(xiàn):通“现”,表现。章:通“彰”,明显,显著。

[10]一言:一个字,这里说的是“诚”字。

[11]不贰:指专诚如一,没有二心。贰,即“二”。

[12]不测:不可测量,无法估计。

[13]今夫(fú):句首语气词,表示提示。

[14]斯昭昭之多:这是由众多小亮光聚集而成的。斯,此。昭昭,光明的样子。

[15]华岳:即在陕西省境内的西岳华山,是“五岳”之一。

[16]振:接纳,汇聚。

[17]一卷石:如拳头般大的一小块石头。卷,通“拳”。

[18]鼋(yuán):如乌龟一类的水生爬行动物,背甲近圆形,暗绿色,俗称团鱼。鼍(tuó):扬子鳄,是鳄鱼的一种。鲛(jiāo):鲨鱼。鳖(biē):甲鱼。

[19]殖:增殖的意思。

[20]《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周颂·维天之命》篇;下文所引的诗亦出此篇。

[21]於(wū):句首语气词,用于表示感叹之句。穆:深远的意思。

[22]盖:句首语气词,用于发语句。

[23]於乎(wū hū):同“呜呼”,感叹词。不(pī):意为“岂不”;一说,不通“丕”,大的意思。显:显著,光明。

[24]纯:纯洁无瑕。

【译文】

由此可见,最高境界的真诚是永远不会停息的。永不停息,就会持久运行;能持久运行,就会有所效验;有所效验,就会悠久而长远;悠久长远了,就能广博而深厚;广博深厚了,就能高大而光明。

广博而深厚,是用以承载万物的;高大而光明,是用以涵盖万物的;悠久而长远,是用以成就万物的。广博而深厚,可以与地相匹配;高大而光明,可以与天相匹配;悠久而长远,则一如天地那样无边无际永世长存。达到这样的境界,不必表现就能自然彰明,无所行动就会自然变化,无所作为就可以自然成就万物。

天地之间的道理,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尽,那就是一个“诚”字而已。意思是说,因为它本身就专一不二,所以它所化生出的万物多得不可揣测。因此,天地之间的道理,就在于广博、深厚、高大、光明、悠远、长久。

比如这个天,从它的微小处看,不过是几颗星星的光亮所组成;但若从它无穷无尽的全体而言,那太阳、月亮、星辰都悬挂在它的上面,世上的万物都被它覆盖着。又比如这个地,从它的微小处看,不过是一小撮泥土那么多;但若从它无限广阔深厚的全体而言,它负载着西岳华山而不觉得沉重,汇聚着江河湖海而不见有水泄漏,世上的万物都被它承载着。再比如那个山,从它的微小处看,不过只是拳头大那么一小块石头;但若从它广阔高大的全体而言,草木花卉在那里生长,飞禽走兽在那里居住,金银宝藏从那里开发出来。还有那个水,从它的微小处看,不过只有一小勺那么多,但若从它深不可测的全体而言,鼋鼍、鲛龙、鱼鳖都在那里生存,各种物产财货也从那里增殖出来。

《诗经·周颂·维天之命》篇说:“上天的道理啊,深远得没有止境!”这大概就是说天之所以成为天的道理吧。同一篇诗中还说:“啊,岂不显著光明!周文王的道德是那么纯洁无瑕!”这大概就是说,周文王之所以被尊谥为“文”,就在于他的德行无比纯粹而又常行不息。

第二十七章

【题解】

本章从人道的角度盛情地赞颂圣人之道的伟大,说明了圣人之道必待贤人而后行的道理,并说明贤人、君子应当怎样修养自己的知识与德性,和应当抱怎样的处世之道才能既全道又全自身。

圣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能够从容把握中庸之道,充分运用中庸之道来处理纷纭复杂的万事万物。天地间的礼仪、法则,都是由这样的伟人来制定和推行的。没有优秀品德的伟人,再好的道德原则、法律法规都不能得以实现。而中庸之道的本体,在于道德与知识的统一,宏观与微观的统一,高深和平凡的统一,继承与创新的统一,内在的道德素质与外在的举止礼仪的统一。无论是道德与知识的关系、宏观与微观的关系、高明与平凡的关系、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内在素质与外在礼仪的关系乃至内圣与外王的关系,都应各方并重,使之相反相成而适得其宜。所以无论处于任何境地,只要遵循中庸之道而行,自然能应付裕如。

这章以下的几章书,都是综论诚与中庸之道的体用以及功效,以臻乎天道人道的最高境界。

大哉,圣人之道[1]!洋洋乎[2],发育万物,峻极于天[3]。优优大哉[4]!礼仪三百[5],威仪三千[6],待其人而后行[7]。故曰:苟不至德[8],至道不凝焉[9]。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10],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11],敦厚以崇礼[12]。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13]。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14]。《诗》曰[15]:“既明且哲[16],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17]

【注释】

[1]圣人之道:即后面的“至道”,也就是至诚之道和中庸之道。

[2]洋洋乎:浩浩荡荡,广大、丰富、充沛的样子。

[3]峻:高大挺拔。

[4]优优:宽裕充足的样子。

[5]礼仪:又称经礼,指礼的大纲,是古代礼制中的主要规则,即《周礼》所载的典章制度之属。

[6]威仪:礼的细目,是古代礼制中的日常礼节,即《仪礼》所载的行为规范及冠、婚、丧、祭等仪节之属。据传,西周时制定有礼仪三百六十项,威仪三千多条,故一般说“礼仪三百,威仪三千”。

[7]其人:一定的、适当的人,指后面所说的有“至德”的人。

[8]苟:如果,假如。

[9]凝:凝聚,集中。

[10]道:这里是讲求、致力于的意思。

[11]故:旧有的、已经掌握了的知识。新:新的、尚未掌握的知识。

[12]敦厚:朴实忠厚。崇:推崇,崇尚。

[13]倍:同“背”,违背。

[14]默:沉默。容:为避免遭受祸端的容身之处。

[15]《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烝民》篇。

[16]哲:智慧。

[17]其:表示推测的语气词,大概,恐怕。与:通“欤”,表示疑问的语气词。

【译文】

真是伟大啊,圣人的道理!它浩浩荡荡充满天地之间,生成万物并使之充分地发育成长,极其崇高而上达于天。真是宽裕丰富而广大啊,礼的大纲有三百多项,礼的细目有三千多条,必须要等待圣贤之人出现,然后才能加以实行。所以说:如果不是具有至高德行的人,至高的大道也就不会凝聚在他的身上。所以君子既要尊崇天赋的固有德性,又要致力于好问勤学;既要达到道的宽广博大的宏观境界,又要穷尽道的精微细致的微观境界;既要追求极其高明深奥的道理,然而又必须符合适得事理之宜的平凡的道理;随时温习已经掌握了的知识,并由此进而获取新的知识;应以忠厚朴实的本质为基础,然后又崇尚礼仪来加以修养。因此,君子身居上位而不骄傲,身居下位而无所违背。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他能出谋划策足以使国家兴盛;国家政治昏乱的时候,他能沉默不语足以容身自保。《诗经·大雅·烝民》篇说:“既通达道理,又很有智慧,就能保全自身。”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十八章

【题解】

本章阐述圣王遵循中庸之道以制作礼乐、法度的原则。主要提出了两条准则:其一是制作礼乐的人,必须同时具备天子之位和圣人之德两个条件;其二是制作礼乐必须适应时代的发展。

因为制作礼乐者必须同时具备天子之位和圣人之德两个条件,所以虽有天子之位而无圣人之德或者虽有圣人之德而无天子之位的人都不够制作礼乐的资格。如果虽有天子之位而无圣人之德的人制作礼乐,那就无异于“愚而好自用”,例如夏桀、商纣那样擅改祖宗法度,必将导致亡国之祸;如果虽有圣人之德而无天子之位的人擅自制作礼乐,那就无异于“贱而好自专”,所以即使如孔子之至圣,也只能遵照周礼而行,不敢制作礼乐。

因为礼乐制度必须适应时代的发展,所以,“生乎今之世”之人不能去恢复业已过时的“古之道”,而是应该生于今世,即从今世之礼。如果有人妄图恢复不合时宜的古道,那就必定要导致灾祸。对此,乃引用孔子的话来说明他的做法:孔子把夏、商之礼只当作学术研究的对象进行探讨,而自己在实际生活中所遵守的则是当代的周礼。孔子的这种做法是完全符合中庸之道的“时中”原则的,因而也是正确的。

子曰:“愚而好自用[1],贱而好自专[2],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3],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4]。”

非天子,不议礼[5],不制度[6],不考文[7]。今天下车同轨[8],书同文[9],行同伦[10]。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曰:“吾说夏礼[11],杞不足征也[12];吾学殷礼[13],有宋存焉[14];吾学周礼[15],今用之,吾从周。”

【注释】

[1]自用:指人刚愎自用,全凭主观意愿行事。

[2]自专:独断专横。

[3]反:通“返”,恢复。道:这里系指礼乐制度而言。

[4]烖(zāi):同“灾”,灾祸。

[5]议礼:议定礼制。

[6]制度:创制法度。

[7]考文:考订文字,这里含有以政府命令加以考定公布之意。

[8]车同轨:车子两轮间的距离有同一标准。轨,车辙。

[9]书同文:书写的文字相同。

[10]行同伦:行为遵守共同的伦理道德规范。伦,人的秩序。

[11]夏:朝代名。相传大禹受虞舜让禅而建立夏朝,其子启继父为君,成为中国古代第一个家天下的国家政权,传十七君,凡四百余年,为商汤所推翻。

[12]杞(qǐ):古代国名,在今河南杞县一带,相传周初武王封夏禹后裔于杞。征:验征,证明。

[13]殷:朝代名。由成汤推翻夏朝而建立商朝,成为中国古代第二个家天下的国家政权,至盘庚迁都于殷(今河南安阳),故又称“殷”,历史上通称“商”或“殷”,亦称“殷商”,传三十一君,凡六百余年,被周武王所推翻。

[14]宋:古代国名,在今河南商丘一带,周初武王封商汤后裔于宋。存:保存,这里的意思是保存了一些。

[15]周:朝代名。自周武王灭商,在镐(今陕西西安)建立周朝,到周幽王被杀止,历史上称为西周;自周平王迁都洛阳后,到被秦所灭止,历史上称为东周。共传三十七君,凡八百余年。

【译文】

孔子说:“愚笨而又喜欢刚愎自用,卑贱而又喜欢独断专行,生活在今天这个时代,却偏要去恢复古代的礼仪制度,像这样的人,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如果不在天子之位,就无权议定礼乐,无权创制法度,无权考定文字。现在普天之下车轨的标准相同,书写的文字相同,伦理道德的准则相同。即使有天子的地位,倘若没有圣人的品德,是不敢制礼作乐的;即使有圣人的品德,倘若没有天子的地位,也是不敢制礼作乐的。

孔子说:“我能说出夏代的礼乐制度,但是在夏代的后裔杞国那里已找不到充分的验证;我学习殷代的礼乐制度,在殷代的后裔宋国那里还保存了一些,可供考证;我学习周代的礼乐制度,当今社会正在实行着,所以我主张遵从周代的礼乐制度。”

第二十九章

【题解】

本章阐述君主实行中庸之道,应从议定礼乐、创制法度及考订文字三件大事入手,修身律己,为人民做榜样。

作为最高统治者,有三种重要的事情要做,即“议礼、制度、考文”。所有的政策、措施都要信而有征,就是要取信于民,真正能够代表老百姓的利益,要得到理论上和实践上的验证。只有取信于民,代表老百姓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广泛的支持和拥护;只有得到理论和实践的验证,才能有充分可行的依据。最高统治者既是政策、措施的制定者,也是道德规范的实行者,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国家形象的代表,都能成为世世代代的法度、准则。当然,这些要求对于专制统治者来说,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只有在高度文明的今天,领导者才真正能够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最广泛的人民群众的利益,代表先进文化前进的方向。

王天下有三重焉[1],其寡过矣乎[2]!上焉者[3],虽善无征[4],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5],虽善不尊[6],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7],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8],建诸天地而不悖[9],质诸鬼神而无疑[10],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11]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12]。远之则有望[13],近之则不厌。

《诗》曰[14]:“在彼无恶[15],在此无射[16]。庶几夙夜[17],以永终誉[18]。”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19]

【注释】

[1]王(wànɡ):这里用作动词,指称王于天下,统治天下。三重:三件很重要的事情,这里指上一章里所讲的议礼、制度、考文。

[2]寡过:减少过错。寡,少。

[3]上焉者:指前代(即夏、商时代)圣王所制定的礼乐制度。

[4]善:完善,美好。征:验证。

[5]下焉者:指虽有圣人之德但不在天子之位者(如孔子)所提出的政治主张。

[6]不尊:没有尊贵的地位。

[7]诸:“之于”二字的合音。

[8]三王:这里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主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缪(miù):通“谬”,错误。

[9]建:建立,创建。悖(bèi):违背。

[10]质诸鬼神:通过卜筮的方式来征询鬼神的意见。质,质证,证实。

[11]俟(sì):等待。

[12]则:法则,准则,原则。

[13]望:仰慕,景仰。

[14]《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周颂·振鹭》篇。《振鹭》是写周王欢迎夏、商二王的后代杞、宋二国前来周朝助祭之诗。

[15]恶(wù):憎恶,怨恨。

[16]射(yì):讨厌,厌恶;《诗经》原文作“斁”。

[17]庶几:将近,几乎,差不多。夙夜:从早晨到晚上。夙,早。

[18]终誉:将美好的声誉保持到底。

[19]蚤(zǎo):通“早”。

【译文】

想要称王统治天下,有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议定礼乐、创制法度、考订文字,做好了这三件重要的事情),大概就可以减少过失了吧!前代圣王所制定的礼制虽然美好,但因年代久远,已经得不到验证;没有验证,就不能使人相信;不能使人相信,民众就不会服从。不在天子之位的圣人,他所主张的礼乐制度虽然尽善尽美,但他却没有尊贵的地位;没有尊贵的地位,就不能使人信任;不能使人信任,民众就不会服从。所以,君子治理天下的道理,最根本的是要先从自身做起,在老百姓中取得验证确认,再用夏、商、周三代的礼乐制度加以考查而没有什么差错,把它在天地之间加以实施而没有违背客观规律,卜筮质证于鬼神而没有什么疑问,等到百世以后再有圣人出现也不会对此感到迷惑。

质证于鬼神而没有疑问,这表明懂得了天道;等到百世以后再有圣人出现也不会对此感到迷惑,这表明懂得了人道。因此,君子的举动世世代代成为天下人的法则,他的行为世世代代成为天下人的楷模,他的言论世世代代成为天下人的准则。离他远的人怀有仰慕之心,离他近的人毫无厌倦之意。

《诗经·周颂·振鹭》篇说:“(杞、宋二国作为夏、商二王的后代)在其本国没有人憎恶,在周朝这里也没有人讨厌。几乎从早到晚勤于政事,用以永远保持美好的名誉。”君子没有不这样做而能早年就有美名远播天下的。

第三十章

【题解】

本章歌颂孔子所推崇的中庸之道,远宗尧舜,近法文武,并能根据天地之间一切事物的客观规律而揭示其本质,故而可以与天地并立,可以化育万物。

孔子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能积极向一些典范圣王学习。他在继承了自尧舜以至周代的优秀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又能进而根据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原理进行分析综合,创建了以“仁”为宗旨、以“中庸”为方法的博大精深的儒家学说,使之能以“和而不同”的原则包容宇宙之间的一切事物和道理。这就像天地那样广大,可以包容万物;又像四时、日月那样有条不紊,按照一定的规律而不停运行;在天地之间,万物可以同时生长而不相害,不同的观点可以同时并行而互不冲突;各具特色的“小德”包涵在兼容并蓄的“大德”之中,就像部分包涵在整体之中那样协调和谐,这才显示了如同天地一样的宽宏博大气象,乃成为中华民族历代所遵循的指导思想。并能身体力行,为人表率,从而又使自己成为万世学习和敬仰的楷模,代表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民族精神。《中庸》一书,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具体的学习榜样。

仲尼祖述尧、舜[1],宪章文、武[2];上律天时[3],下袭水土[4]。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5],无不覆帱[6];辟如四时之错行[7],如日月之代明[8]。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9],大德敦化[10]。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注释】

[1]祖述:宗奉前人之道并加以传述。尧舜:即唐尧和虞舜,他们是我国远古时代的两个帝王,儒家推崇为最早的“圣人”。

[2]宪章:效法,表章。

[3]律:遵循。

[4]袭:因袭,符合。

[5]辟:同“譬”,比如。下同。持载:扶持承载。

[6]帱(dào):覆盖的意思。

[7]错行:交替运行。

[8]代明:轮流照耀。代,更迭,轮流。明,这里是照耀的意思。

[9]川流:如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10]敦化:敦厚而变化无穷。敦,敦厚,厚实。

【译文】

孔子宗奉唐尧、虞舜的传统并加以阐述,效法周文王、周武王的礼制并加以弘扬,上能遵循天时运行的规律,下能依据水土地理的环境。他的德就像天地那样,没有什么不能承载,没有什么不能覆盖;又好比春夏秋冬四季的交替运行,如同太阳、月亮的更迭照耀。万物在天地之间共同生长发育而不相妨害,大道在宇宙之中各自遵循规律而互不冲突。小德像河水那样长流不息,大德厚实地化育万物伟力无穷。这就是天地之所以伟大的原因吧。

第三十一章

【题解】

本章和下章均是称颂至圣、至诚的人之所以伟大,从而为人类树立起学习的楷模。

本章承上章的“小德川流”而言,称颂天下至圣的人天生具有聪明睿知、宽裕温柔、发强刚毅、斋庄中正和文理密察等品性,所以他能为人表率,能包容万物,能决断大事,能受人尊敬,能区别是非。他所具备的道德,像天地和深渊那样广博深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表现出来。他的表现、他的言论、他的行为都受到人们的信服和欢迎。因此,他美好的名声不仅在中原地区广为流传,而且播及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并传遍四方,天下所有的民众都尊重他,亲近他,所以说他德配天地。全章意在希望人们能够接受圣人的教化,并且加强个人自身的道德修养,努力塑造有理想、有道德的崇高人格。

唯天下至圣[1],为能聪明睿知[2],足以有临也[3];宽裕温柔[4],足以有容也[5];发强刚毅[6],足以有执也[7];齐庄中正[8],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溥博渊泉[9],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10],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11]。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12],施及蛮貊[13]。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14],凡有血气者[15],莫不尊亲,故曰配天[16]

【注释】

[1]至圣:无论在道德和智慧上都已达到最高境界的圣人。

[2]睿知(ruì zhì):通达明智,才识深远。

[3]临:居高临下,有治理人民的意思。

[4]宽裕:指胸怀宽广豁达。

[5]容:包容。

[6]发强:奋发图强。

[7]有执:有决断,有操守,能够执掌天下大事。

[8]齐(zhāi):斋戒,恭敬。庄:严肃,庄重。

[9]溥(pǔ):普遍,辽阔。博:广大。

[10]见(xiàn):同“现”,显现,表现于外。

[11]说(yuè):同“悦”,喜悦。

[12]洋溢:充满,广泛传播。中国:我国古代汉族居住在中原地区,自称为中国。

[13]施(yì):延伸,播扬。蛮貊(mò):南蛮北貊,这里泛指边远之地的少数民族。

[14]队(zhuì):通“坠”,降落。

[15]有血气者:这里指具有血性和刚正之气的人。

[16]配天:与天相匹配。

【译文】

唯有天下最伟大的圣人,才能够既聪慧明哲,又深远通达,其天赋足以上居君位而下治民众;才能够既宽厚优裕,又温和柔顺,其仁足以包容天下万物;才能够奋发图强,又刚勇坚毅,其义足以裁决天下大事;才能够既恭敬端庄,又保持中正,其礼足以获得他人的尊敬;才能够文章条理分明,思想缜密明察,其智足以辨别是非邪正。

伟大的圣人,其道德周遍广大而又精微深远,犹如深渊的泉水不断涌出,任何时候都可以表现出来。它周遍广大好像那无际的蓝天,精微深远好像那幽邃的深渊。他表现在仪表上,人们没有不表示敬佩的;他表现在言论上,人们没有不表示信服的;他表现在行为上,人们没有不表示欢欣的。因此,他的美好声名广泛传扬在中国,并且波及四境之外的少数民族部落。总之,凡是船和车所能够到达的地方,人力所能够通行的地方,苍天所能够覆盖的地方,大地所能够承载的地方,日月所照耀的地方,霜露所降落的地方,凡是有血脉气息的人,没有人不尊敬他,亲近他。所以说,圣人的道德可以与天相匹配。

第三十二章

【题解】

前章承第三十章的“小德川流”而言至圣之德,故本章承“大德敦化”而言至诚之道,就是从总体上阐述至诚之道的本质及功用来赞美至诚圣人的伟大。朱子认为:“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故而这两章的内容实可以互相发明。

所谓至诚之道的本质在于极诚无妄而纯出于自然,而其功用则体现为治国之大经,立身之大本,化育之大理。因为至诚的人能掌握天下的至道,对于各种伦理,都能发挥到极致,足以作为天下人与后世人的法则;他凭着至道,可以建立天下的大根本,把所有伦理道德都能不含私欲地运用和发挥出来,可以统驭千变万化的道理;而于天地的化育之道,也能以极诚无妄的德性加以领会,无不融会贯通。所以至诚不息才是一切的根本,而不是凭借着其他事物的存在。于是,又进而赞美了至诚君子的仁、深、大。至诚君子之所以能治理天下,靠的是胸中厚积的诚意。故用“肫肫”“渊渊”“浩浩”三个形容词描绘“诚”的恳至、渊深、广大的特征。所以说,只有至诚通神的圣人,才能通晓天地至道。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1],立天下之大本[2],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3]?肫肫其仁[4],渊渊其渊[5],浩浩其天[6]!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7],其孰能知之[8]

【注释】

[1]经纶:本义为纺织前整理丝缕,引申为规划、治理。大经:这里指平治天下的大纲大法。

[2]大本:根本的原则。

[3]夫(扶):起首语助词。焉:哪里,文言疑问词。倚:倚傍,依靠。

[4]肫肫(zhūn):同“忳忳”,诚恳的样子。

[5]渊渊:水深不可测,引申为深远之意。

[6]浩浩:广阔无际的样子。

[7]固:实在。天德:天然赋予的美德。

[8]孰:谁,文言疑问代词。

【译文】

天下只有达到真诚的最高境界的圣人,才能够创制治理天下的根本大法,树立天下的根本大德,通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这除了诚,还有什么需要倚傍的呢?多么诚恳纯粹啊他的仁爱之心!多么深邃渊博啊他的聪明才智!多么浩瀚广大啊他那体察万物的天性!如果不是实在具有聪明智慧通达天赋美德的人,那么还有谁能够懂得天地的真诚之道呢?

第三十三章

【题解】

本章是全书的总结,广泛引《诗》以总论中庸之道,大致可分四层意思。

第一层阐述中庸之道的特质和前景,以及入德之本。先引《硕人》之诗,以阐明中庸之道含而不露的性质;继而将君子之道与小人之道进行对比,以论证中庸之道蕴藏深厚,故能日益彰显;然后揭示中庸之道所蕴含的妙理,并指出其入门功夫在于自身的修养。

第二层论述慎独存养是君子修德的基本功夫,以呼应首章所提出的“慎独”之义。先引《正月》之诗以论证君子修德,重在慎独;然后又引《抑》之诗以说明君子的慎独功夫,即使在别人不易察见之处,也不敢有所疏忽,生怕愧对神明,这在于随时都应存有恭敬、诚信之心。

第三层阐述君子修身的政治效验。先引《烈祖》之诗,说明君子不必借助刑赏,自然得到民众畏服,以论证君子无言而人自化之意;次引《烈文》之诗,说明天子应持诚笃恭敬之德以身作则,为诸侯所取法,自能达到平治天下之效。

第四层极力赞美中庸之道以结束全书。先引《皇矣》之诗和孔子的评论,论证以德化民是为政之本;次引《烝民》之诗说明以德化民之易,然犹未足以形容中庸之道的妙处;最后引《文王》之诗说明中庸之道的功用在于无声无息之中化育万物,这才是作为至德的中庸之道的最高境界。

《诗》曰[1]:“衣锦尚[2]。”恶其文之著也[3]。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4];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5]。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6],知风之自[7],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诗》云[8]:“潜虽伏矣,亦孔之昭[9]!”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10]:“相在尔室[11],尚不愧于屋漏[12]。”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诗》曰[13]:“奏假无言[14],时靡有争[15]。”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16]。《诗》曰[17]:“不显惟德[18],百辟其刑之[19]。”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诗》云[20]:“予怀明德[21],不大声以色[22]。”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23],末也[24]。”《诗》曰[25]:“德如毛[26]。”毛犹有伦[27]。“上天之载[28],无声无臭[29]。”至矣!

【注释】

[1]《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卫风·硕人》篇。

[2]衣锦尚(jiǒnɡ):穿着锦绣衣裳,外加粗麻制成的罩衣。衣,这里用作动词,穿的意思。锦,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尚,加在上面。,麻纱布做成的罩衣。尚,《诗经》原文作“衣”。

[3]恶(wù):讨厌。文:花纹、文采。著:显著,明显。

[4]闇(àn)然:这里是隐藏不露的意思。章:同“彰”,彰明,明显。

[5]的(dí)然:这里是鲜明、表露出来的意思。

[6]之:与,和。

[7]风:风气。自:从,由,指所来自的地方。

[8]《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小雅·正月》篇。

[9]孔:很,甚。昭:明显,彰明;《诗经》原文作“炤(zhào)”。

[10]《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抑》篇。

[11]相:看,注视。尔:你,文言代词。

[12]屋漏:意为屋内亮光漏照之处,系指在室内西北角的阴暗隐蔽之处,不易被人看见。

[13]《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商颂·烈祖》篇。

[14]奏假(ɡé):祷告而感格于神明。假,同“格”。

[15]靡(mǐ):没有。

[16]钺(fū yuè):这两种本系古代杀人用的工具,这里引申为刑法的意思。,同“斧”,斧子。钺,大斧子。

[17]《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周颂·烈文》篇。

[18]不(pī):同“丕”,大。

[19]百辟:诸侯。辟,国君。刑:同“型”,用作动词,效法。

[20]《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皇矣》篇。

[21]予:我,这里是上帝的自称。

[22]以:与、和的意思。

[23]化:教化,训导。

[24]末:树梢,引申为非根本的、比较次要的东西。

[25]《诗》:以下的诗引自《诗经·大雅·烝民》篇。

[26](yóu):古代一种轻便的车子,这里引申为轻的意思。

[27]毛犹有伦:意为毛虽轻,但还有东西可以和它比较。伦,类,比较。

[28]载:通“栽”,这里是培植生长的意思。

[29]臭(xiù):气味。这两句诗引自《诗经·大雅·文王》篇。

【译文】

《诗经·卫风·硕人》篇说:“内穿锦绣之衣,外加粗麻罩衣。”这是因为嫌锦衣的彩色花纹太显眼了。所以君子所奉行的大道,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很明显,(但由于有内在的蕴藏)所以会一天天地显现出来;而小人所迷恋的小道,虽然外表看起来很风光,(但由于没有内在的蕴含)所以会一天天地消亡下去。君子所奉行的大道,恬淡自然而不会使人厌烦,形式简约而内蕴文采,温雅和顺而具有条理;懂得远是由近开始的道理,懂得教化别人必须从自身做起的道理,懂得隐微的开端一定会获得显著后果的道理,这样,就可以进入圣人的道德境界了。

《诗经·小雅·正月》篇说:“鱼儿在水中虽然潜伏得很深,但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所以君子经常自我反省而无所愧疚,无所不满足于心志。君子为一般人所不可企及之处,大概就在于即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也能严格要求自己吧。《诗经·大雅·抑》篇说:“看你独自一人居于室中的时候,也能够心地光明,无愧于屋子阴暗处的神明。”所以,君子在没有行动之时,本来就时刻怀有办事恭敬之心;在没有言谈之时,本来就时刻怀有待人诚信之心。

《诗经·商颂·烈祖》篇说:“默默无言地祷告,感格于神明,当时人们肃穆安静,没有争执。”因此,君子不用奖赏,老百姓自然会受到鼓励;不用发怒,老百姓自然会比看见刑具还要敬畏。《诗经·周颂·烈文》篇说:“(天子)充分地发扬那美好的德性,诸侯百官自然都会效法他。”所以,君子能够做到敦厚恭敬,天下国家自然就会太平。

《诗经·大雅·皇矣》篇说:“我怀念着你光明的德行,因为你从来不用大声号令和严厉气势来治理民众。”孔子评论说:“用号令和气势来教化民众,只是抓住旁枝末节(而没有抓住根本)。”《诗经·大雅·烝民》篇说:“用德行感化人民,轻而易举如同毫毛。”其实,毫毛虽轻,还是有形迹可以与之类比。至于《诗经·大雅·文王》篇说:“上天生长化育万物,既没有声音又没有气味。”这真是达到了最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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