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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克己 | 此曲只应天上有

 卷小耳 2020-08-18

此曲只应天上有

史克己

 

开春时节,是庄稼人盖房子的大好时令。柳树抽条了,麦苗返青了,田野滋润起来了,村庄的活力和生气在此时毕显无疑。而一个村庄最能体现这种活力的活动,莫过于盖房前的基础性工程:打夯。伴随着打夯而唱起的高亢嘹亮的打夯号子更为村庄里增添着喧闹的人气和久违的灵性。打夯号子,当然是农家人用心灵谱就的歌曲,打夯歌此起彼伏的村庄,才是我们梦回的故乡。打夯歌唤醒了冬天沉睡的土地,加入打夯者的行列,使你涉足乡间最朴素最艺术的部分。我始终认为,一个少年与一个成年人的区别,或者说,一个少年怎样成长为一条真正的汉子,就在于你参加没参加过一个热烈的打夯仪式的狂欢。

打夯的场面颇似戏剧化的全景式活报剧。打夯多数是在一早一晚的农闲时候,新挖的地基泛出新鲜的土腥味,粗大的夯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伴着大叶烟气味的热汗不断地淌下来,使每一张粗糙的面孔都热气蒸腾。不断地有路过的乡亲亲友自动地加入到打夯者的行列当中,在打夯号子声中一吐块垒。小孩子们在人前人后乍呼喊叫,妇女们提着热水瓶,端着粗瓷海碗照应着,使整个场面充满动感,氛围是相当的红火感人。

打夯的过程只有两个人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这就是扶夯人和领夯人。

扶夯人往往是村里辈份、德望最高的长者,他是一场打夯仪式的掌舵人,相当于大合唱的中的独唱角色,非常重要,非常关键的一个岗位。石夯要高举高打,接部就班,又不能伤人。夯歌要唱得动人且富幽默感,还要随编随唱,载歌载舞,掌握节奏。一个好的扶夯人简直就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不断地变幻体式,两手左右开弓,有的还“玩出手”,大撒把,把重重的石夯借力高高抛起,在空中滑一个美妙的弧度,再按夯歌的节奏落到地上,使每个打夯人都感觉着劳动的轻松和美好,委实不是一个随便是谁就能担承的角色。

领夯人主要的任务是演唱夯歌,相当于相声中的那位“逗哏”,他得有丰富的艺术细胞和表现力,要善于从打夯者的辈份、年纪、家庭状况、绰号、长相等方面搜罗创作元素,抓“现挂”,抖包袱,造气氛。譬如,一位参加打夯者家中较富裕,领夯人就会唱:王某某呀,吆罗夯哎(伴唱),得着高还翘着脚哇,吆罗夯哎,车子手表大提包哇。吆罗夯哎!某家后生和妇女刚刚结婚,打扮得利索漂亮,也是调笑的对象:李某某呀,吆罗夯哎,新风尚哎,吆罗夯哎,洗脸盆赛过大月亮呀,女的穿得像妇会主任呀,吆罗夯哎,男的穿得像民兵连长呀……

 

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近年来嚷唤得轰轰烈烈,但多与经济目的和市场开发挂靠得过于紧密。像打夯歌一类的劳动号子,每个地方一定会有不同的版本,它们一定在那个贫寒的年代给予过无数人以劳动的欢欣和快乐。但各地的“非遗”保护部门未见有相应的保护措施,尽管这种发自人们内心的对生活和劳动的咏叹与赞美的艺术形式是粗砺、简单的,但它却直抵心灵。随着打夯这一工种的更新换代,在每一个曾经荡漾过打夯歌美妙旋律的村庄上空,再也听不到它亦真亦幻的歌唱了,再也看不到三五十人拧成一股绳,同打一面夯,同唱一首歌的动人心魄的劳动场景了——世上已无打夯歌,此曲只应天上闻。

我盼望着写完这篇短文的晚上,我能够做一个打夯歌荡漾其间的甜美之梦,听见父兄们激情澎湃的歌唱:吆啦,一呀,吆啦,二来,吆啦,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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