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贵州】陈珍秀|想起那口三角井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百姓文学》春季最终目录

西藏采风精品文汇总

 文|陈珍秀    

小镇未搬迁前,从我家后门拐个弯,沿着小溪边那条蜿蜒小路约两里路的地方有一口井,叫做三角井。

三角井由天然的石头构成,约一米高。它的左侧,是斑斑驳驳的青石壁,上面布满了青苔。夏季的青苔,疯狂地滋长,几乎铺满了井面的任何一个角落。绿绿嫩嫩的青苔,养护着井壁的水珠﹔井壁的水珠,浸润着厚实的青苔。井水泠泠作响,一种袖珍版的苍翠欲滴之画面应势而生!然而,头顶的那棵老枫树,它空洞的根、稀疏的枝叶,象征性地作为水井的庇护伞,庄严中有着几分阴沉,干瘪中不乏一种沧桑……

记忆中,我最喜欢那铺展的青苔,尤其是我在舀水时,总有那么一只红蜻蜓,歇在那苔叶上,静静地守着我。它时不时挠挠脚、舔舔翅﹔时不时起飞,打个转后又落下脚来,停在那苔叶上,看着我。我呢,也时不时看看它,对着它笑。它不惊、我不扰。我们的相伴永远那么和谐、默契……

 可是,偶尔也有红蜻蜓不在的时候,每每这时,我就非常害怕那枫树蔸空洞里的阴森。大人们经常说那里有神,小孩不许在井边乱撒尿。否则,会中魔的。我当然不敢有任何违背的举止。然而,我连正眼朝那树底瞅去的勇气都没有。红蜻蜓不在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出,埋头舀水、舀满了,站起来,挑起水桶,立即离开。不敢有半点耽误。有一次,准备离开时,好奇心使得我忍不住朝那树底瞟去,就瞟了那么一眼,恍恍惚惚中,好像看见那树洞里有一股妖气朝我袭来,顿时,我全身竖起了鸡皮疙瘩。莫名的惧怕使得我想撒腿就跑,谁知,脚底一滑,我四脚朝天:水全部泼了出去。水桶,一只掉在溪里、一只在井边打着滚,扁担则到了溪的那头……暮色已近,四周的寂静更加剧了我莫名的恐惧,什么都不顾,我一撑起来,连爬带哭地回家……

晚上,我一直迷迷糊糊地---发高烧、说胡话。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了三天。当我醒来时,只见母亲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妹崽(女儿)定是丢了魂了!定是丢了魂了!

 “现在好了,已经为你收魂了!

我就说嘛,我乖乖的妹崽怎们会得罪井神呢!

母亲把一碗蛋汤放在桌上,自言自语地走出屋子……

 

从那天开始,母亲就将一颗小石子包在我的衣角---那是给我收魂时,母亲在井边拣的。母亲说,有了这颗小石子,我就不用害怕了……

许是小石子对我的安慰,亦或,是母亲虔诚的祭祀感动了井神,那一跤之后,我精神倍增。奇怪的是,我不仅敢正眼相看那棵枫树,而且,就算是暮色时分,我也不用担心回家路上的寂静与孤独……

童年的夏季,除了上山放牛、采野果,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三角井边度过的。

每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就是我和伙伴们一起挑凉水的时间。家里的那挑木桶,怎们也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矮小倒罢了,与我的身高还般配。憎恨的是它的颜色、它的款式---黝黑的桶面从里到外,像未清醒的瞌睡人,一直耷拉着。它既不圆实也不憨直,干瘪的铁丝似乎也显得无精打采。桶的几处缺口,老是露着牙巴---把我挑回的水无数次地浪费掉……更令人生气的是,每次挑水时,阿科(邻居伙伴的小名,早已远嫁安徽)都会用手来提提我的桶、然后假装老太缺牙……

 

这时,我就十分羡慕矮垛矮垛从来不用挑桶。他从来就是提个铝制的炊壶——乳白色的壶面、还有个带把的壶盖。整个壶面铮亮铮亮的,偶尔有太阳照在壶上,那光直刺我们的眼。矮垛经常这样欺负我。我也只能在一种羡慕加嫉妒的事实中默默忍受。因为大家都说矮垛的父母在供销社,我不懂供销社是什么,但我似乎懂得那把炊壶的地位和分量!矮垛从来就是提着那个能装三、四斤水的炊壶在我们的队伍中。和我一样心情的,还有诸如我一样挑木桶的伙伴,我们才不稀罕那个壶呢,每次看见矮垛一路上得左手右手不停地交换,显得那么吃力,倒没有我们挑着水桶走路这般轻松,我们一路的戏谑,矮垛都只能远观而不能近语”---谁叫他的父母在供销社呢……尤其是矮垛每次提水回家,都被他的妈妈责怪:说是矮垛因贪玩而导致井水缺失了它的凉度,而我呢,总是得到父母的赞扬----木桶的保温性能成为我在矮垛面前炫耀的另一种资本!

童年的夏季,能给父母最大的慰藉,就是黄昏时分挑着那挑小木桶,行走在三角井的路上。多少次,也有贪玩的时候:我会偶尔抓住一只蓝色、或是紫色翅膀的蜻蜓,恶作剧地把它们放在石板上,掐掉它们的翅膀,看它们无力奋飞丑态﹔我会不顾荆棘划破皮肤而去攀折熟透、未熟透的黑炭萢,吃得满嘴乌黑还伸出舌条傻笑﹔甚至,一只屎壳郎奋斗史也会让我驻足半天……当我磨磨蹭蹭来到井边时,已经有好些人在排队了。大大小小的木桶,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三角井狭窄的路上。除了几位老者,挑水的主角几乎都是小孩。是啊,谁家的劳动力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等待中呢!几位老人坐在那,抽着旱烟、攀谈着﹔从地里回来的大婶婶们,则在井边的溪流里梳理着刚摘回来的豆角、瓜藤。她们拍打着脚底的泥,用毛巾擦洗着满是汗味的身子……多少个夏季,人们都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这淳朴的井边!

这时,我决不会把等待当成是一种无聊!

 

放下水桶,挽起裤管,捋捋贴在额前的乱发,我细心地翻弄起每一块石头,说不定,一个螃蟹、一条小鱼,就会成为我晚餐中的美味。屏住呼吸,我只需要把双手一合、一捧,小鱼就乖乖顺顺地游到我的手心。若是遇见螃蟹,我得从背后悄悄地、紧紧捏住它的壳,让它怒目地张牙舞爪。我胜利的笑声直到有人呼叫我:到你了!

抖抖脚丫里的水,拍打拍打衣裤。我绝不会把一滴溪水带进井里。我可不像老人那样应付马虎。我得把木桶的里里外外都洗过透彻。再用井水清一遍。在石缝的接口处,我用干净光溜的树叶作流----不让水流进井里,这样,引流的水直接流进木桶,更加甘甜(每每这时,我都会窃喜:回家时,父母肯定会说接的水!接的水!凉啊!)!井水沿着井壁缓缓而下、泠泠作响,那水声,开始是叮咚叮咚地打在桶里,不一会儿,水声慢慢变小、变细,不用盯着看,当我只听见柔柔的细流声突然间消失了的时候,我可以判断出:水桶已满!

若是不用接水的方式,我就得仔细过滤每一瓢水的质量”---不能有任何的渣滓和落物在内。我慢慢蹲下身子,尽量不让身体碰着水井的任何地方,生怕掉进些许的杂物。井的宽度像是为我量身而生,它刚好够得着我的身体活动。井底的凹处,一支支细流顺着岩壁缓缓流下,全部汇集到这里。弯下腰,我将水瓢轻轻又轻轻地在水面轻轻一淌,待周边的杂物扩开之际,我顺势把水瓢往下一侧、一提起,一审视,觉得没有任何阻挡物在水瓢里,才会放心地把它倒进水桶……

倒不是我的挑剔,在我幼小的心里,我只知道,那是为我父母能够做到的、唯一的力所能及的事!

 

从三角井往里再走里把路的地方,也有一口井:硕大的两棵桐油树为那口井遮风挡雨。那里的井水,一年四季都是满满的。去那里挑水,从不用排队等待,只管去舀就是。可是,人们宁愿在三角井排队,也不想去里面的水井挑水---因为,二者的水质有着很大的区别。举个例子:我们挑水走在路上,过路人向我们讨水喝,一口入喉,路人地一声,马上伸出大拇指---是三角井的水!若是哪家孩子偷懒去桐油树下挑的水,路人一尝,就会戏谑地说这孩子,哄饭吃的……”

方圆几十里,人们已习惯喝三角井的水。夏天,三角井就是一个天然的冰箱。它给辛勤的农人带来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清凉!尤其是赶集天,十里八乡的赶集者,奔波的路途上,每次经过三角井,都要停足歇息,把身上的重担暂时搁放在井边,捧一捧井水,放开喉咙尽情地喝,再疲惫的路程,都因有了三角井的水带来的清凉而有了动力。   

三角井以日夜不停的泉流养育着我、养育着小镇的人们。那支细流,以她的脚步细数着岁月的流程。进县城读高中后,回家时也偶有去三角井挑水。此时,镇上稍微富裕的人家已经略添家电,井边渐渐失去了孩提时的热闹。井槛已被人们打理得平平整整。满满的一汪井水,再也不用排队等待。可以直接用桶打水。可是这么多的水,井壁的苔痕竟然苍黄苍黄、无精打采!头顶的枫树,干瘪的枝丫没有一片叶子。耷拉着脸,根底的窟窿里,连一丝灵气的痕迹都没有。水面,几只蜉蝣在肆意地打闹。我的那只红蜻蜓呢?没有了我的红蜻蜓!有的只是井边到处散落着的厚厚的枯枝败叶。那个曾经被我们坐滑溜了的石板,已是满满的泥垢。远处的山,已成光秃秃一片。过往的来人也渐渐变少,就算是偶尔留步者,也不再留恋这井水的味,因为,光秃的山给水井带来的已不再是那份甘甜……

最后一次见过三角井,是在小镇搬迁的前一天。那条小路,仍是那般蜿蜒。只是再也找不回儿时的踪迹。三角井,已变得满是沧桑:那棵枫树早已坍塌。井面已是层层蜘蛛网铺展而开。飘零的落叶,散发出一股霉味。一阵风呜咽而来,我的眼,不知是吹进了沙粒还是怎地,泪眼模糊的我,似乎看见了那只挠头猱脚的红蜻蜓……

现在,每次回到家乡,每次喝着饮水机里复制出来的矿泉水时,不知怎地,我老是想起三角井,老是想起那泠泠作响的山泉……                                                                            

  2018/7/3

作者简介 :  

     陈珍秀,女,贵州省天柱县人。现就职于贵州省锦屏县三江中学。爱好诗词和散文。作品散见《凯里学院报》《黔东南日报》《贵州民族报》《西部散文》(原创版)《百姓文学》等报刊。愿用自己笨拙的笔记录生活的点滴。感悟生活,享受文字带来的欢喜!

关于我们

《百姓文学》杂志社

投稿注意:

投稿时,请精选5--8篇作品、创作心得与作者简介(100字以内)和生活照一起发邮箱,如有高清配图,可一并发来,请记得完善出生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