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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程洪华作品 | 双抢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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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要“双抢”了。这话意味着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早稻收割,犁田,插秧,得顺利完成,不然过了立秋,即使脱头一日都不行,会造成晚稻减产或绝收。

农村自田地联产承包到户政策落实后,父亲手气欠佳,抽签分得一亩多的山垄水田。山垄田路远,且光照严重不足,早上九点多才见到阳光,下午三四点钟日头屁股兜转,走了,父亲只能“啧啧”摇头叹息。作罢。一条深四五百米,宽一百多米的山坞内,至少三面是遮天蔽日的毛竹、树林和高山,稻谷产量自然要比山里其他开阔地少了许多。母亲经常念叨,说父亲是“挠污手”,运气差,抽了介蹩脚的签。父亲呵呵笑着,宽慰地说,总比没有要好。

因我家是山垄田,稻谷成熟要比其他堂兄家晚个十天半个月,母亲在村里双抢一开始就邀请堂兄们到日子头上来帮衬,父亲专业干的是槽产抄纸活,插秧这等技术活得由年轻的堂兄们来帮忙。到了七月底,父亲来到田塍边,看着金黄的稻穗,狠狠地抽了一根,用手指甲勒下几十颗来,随意拿一颗递到门牙齿上,“咔”,咬一下,验证验证谷粒是否比往日更坚硬了,然后双掌合一将稻谷搓了起来。搓几下,打开手掌,看到几粒圆润、饱满的米粒,他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似乎闻到了白米饭的香味,点着头自语道:稻好割了,稻明朝好割了。

在稻谷成熟前的大半个月里,父亲起早摸黑都泡在田里,连中饭都要母亲担的,他要管鸟,生怕稻谷被鸟糟蹋了。田紧靠着山边,鸟儿来争食相当多,它们东一丛丛、西一潮潮地轮番飞来,如同战争电影屏幕上飞来的轰炸机一样。父亲拿着一根竹竿,跑上奔下,哦,哦……不停地张口大叫,拼命驱赶着鸟。刚开始,父亲还做了几个稻草人,身穿破蓑衣,头戴旧笠帽,手中绑着一根竹竿,竿顶还缚着一块红布条,风一次,呼啦啦地迎风飘扬,还煞有介事。这不,还真有点效果,鸟儿瞧见稻田中央站着的那个奇怪人还甚是恐惧。可好景不长,鸟儿似乎识破了父亲设置的土俗“诡计”,它们又大胆地飞了回来,带着满腹的挑衅,径自钻进稻田,抢食即将成熟的稻谷。父亲有些气急败坏,气得顿足直骂娘。想想自己辛苦了几个月,让鸟来享受胜利果实了,心有不甘。翌日,他从堂兄处借来洋炮(猎枪),朝天轰了几枪,间隔几小时再轰一下。这下,附近的鸟儿似乎读懂了我父亲的用意,再也不敢轻意踏入他管理的那几块稻田。

家里双抢那几日,母亲都没等东方露白就起了床,早早地烧好了早饭。难得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那是油炒饭与洋芋艿麦疙瘩的味道。我赖在床,任凭父母大声疾呼,哪怕再睡一秒都好,但家里“双抢”的农活哪能逃避得了。

来到田里,父亲与大哥、堂兄已将稻桶与打稻机装配好,只等我们下田割稻。母亲、姐姐们弯着腰,握着泛着白光的镰刀,随着镰刀齿锋与稻禾的摩擦声,一株株稻禾在她们的手掌握持中被割下,一会儿工夫,田埂上和田间便放下了一排排、一把把有序错开的稻禾。这些对她们来说,已是很娴熟的事了。我躲在阴凉的角落,不肯下田,寻思着如何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逃避眼前的活。母亲瞥眼看见我杵在哪,似乎有点不耐烦,大声说道:还不快帮你爹递稻去!

“嗡,嗡,嗡……噗,噗,噗……”打稻机齿轮间的摩擦声、谷粒与金属的撞击声相互混杂交织着,或许更像是动物撕咬的声音,它带着乡村农民的辛酸与苦难,在山谷的天空中久久回荡。

我无奈地踏入水田,帮着父亲递稻。稻叶刮擦到手臂和脸颊,夹带着汗水,又痛又痒,真想一抛了之,但是大家忙个不停,中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只好跟大家的节奏,勉强坚持。烈日下干农活的时间总觉得如此漫长,像是停滞了似的。一旁的父亲和大哥的脸上汗如雨下,身上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他们偶尔用手指刮擦一下额头,又重新迎接下一捧稻禾。此时父亲与大哥心里畅亮得很,他们多捧一把稻禾,家人就多一份温饱与安宁。

打下的稻谷,大哥用箩筐装好,压实,一担担挑到村宕里母亲事先准备好的晒簟上,如同搬家的蚂蚁,在山路上盘桓。遇上大好晴天,甚是欢喜。若是碰到阴雨或雷阵雨天气,母亲要将谷搬到家里堂前,用洋锨扬撒,或用风车扇。有时会忙到后半夜,生怕稻谷发霉、发芽。唉,到了这个时候,浪费了,不知有多心痛。

割完稻,父亲要犁田。为了省钱,父亲决定与大哥一起用铁耙翻田,因为找耕牛来犁,要花几十元钱。赚钱不易,还是自己弄。父亲说。

那日,母亲让我端茶送点心。一路上,空气热得让我窒息;脚下,拖鞋踩在鹅卵石上,似乎要将我的脚底融化。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感觉自己还喘着气。在乡村,双抢时人发了痧,当场闷倒,轻者幸运,重者还救不回来。这等事屡见不鲜。唉,真的不敢想象。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堂哥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沟里“哐当哐当”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然后,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箬壳绳捆扎起来,简单绕了一圈,拧成一束,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丢在身后。

三点过后,堂哥们拉绳,抛秧,下田。他们躬着身,富有节奏地分株,插入,退步。转眼间,汗滴下一块块混浊的水田演变成了满目的绿色。父亲站在田梗上,“嚓”的一声,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眼里放出光来。

父亲眼里的那束光,几十年之后,我还能感受到其中的那种难以言传的意味。


作者简介:程洪华,男,浙江杭州人,个体从业者,业余以爬格子、摄影为乐。作品散见于省、市各家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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