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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抲蛏记

 昵称45109175 2020-08-20

【1】

蛏子可以说是从小吃到大的,盐水煮、猛火炒、葱油、盐烤、咸蛏,或者割了筋一根根竖在搪瓷茶杯里用咸菜卤蒸……母亲变着花样烧,我们则享受着各种的美味。有人称它是西施舌,薄薄的硬壳里是伸展自如、柔软无骨的满满海味。喜欢的人,可以风残云卷掉好几斤而安然无恙;而有的胃却很奇怪地抗拒这种美食,竟不能碰,一吃就拉肚子或者一吃就肚子疼。

“抲蛏去吗?现在海涂上,野生的蛏子正壮呢。”越溪张大哥的来电,令我的内心不安分起来,真的很想去抲蛏,可眼下正是梅雨季节,一忽儿雨一忽儿又是热辣辣的大太阳,我有点举棋不定,但又挡不住想去体验一把的好奇心。纠结了几天,还是忍不住直接置烈日不顾,午饭后接上姐姐驱车前往海边的小村子。

生活在东海之滨,几乎每天可以享受东海海域里美味的海鲜,鱼、虾、蟹、各种的螺以及蛏子,却从来没有亲手捕获过任何活的海产品,那怕是蛏子,这种听说翻开海涂泥就能摸到的海鲜。宁海很多地方都有蛏子,但是数长街和一市牛台的蛏子最好吃,特别是长街镇,是有名的蛏子之乡,“长街蛏子”便是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每年的“蛏子节”,既有媒体上连篇累牍的关于蛏子的文章,又有当地举办的各种活动,比如蛏乡书画、趣味抲蛏、烧蛏比赛等等。今年因疫情影响,清明期间蛏子最肥时却有滞销的趋势,长街镇的书记、镇长亲自挂帅拍视屏,为养殖户们排忧解难,推销蛏子,同时举办了“2020云上蛏子节。

宁海的海滩大都是海涂泥,适宜养殖和“赶小海”。说起来我也枉为宁海人了,几乎没有到海涂上去趟过,也感受不到那种累和快乐。其实,在海涂泥里玩一把,是一个简单不过的想法,可是却也错过了一次又一次。

与我姐年龄相仿的张大哥是姐姐以前上山下乡的那个村子里的一位勤劳朴实的农民,搁在山岗上的小村子下山不远就是丰饶的大海。这位大哥不但种田是一把好手,自海边筑塘,村民们搞起养殖以来,他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养殖,成为远近闻名的能人。得空,他还经常赶小海,捕捞一些小海鲜,改善一下餐桌上的味道。这不,半个月前,他就抲了好多蛏子送给我们,这些嫩嫩的蛏子,煮汤、下面条……一个字“鲜”。
车过歧头不久,就看到了大太阳底下,站在路边刷手机的张大哥,然后他看到了我们的车子,转身拿起放在脚边的一个编织袋,上了车。路的两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养殖塘,每个塘边都有一个小房子建着,说是养殖户晚上值班用的,因为现在塘里养着的对虾大多数快要成熟了,必须要照料看管。车子在群英塘坝上开了一会儿,便在尽头上停下了。我们换上旅游鞋,穿上防晒衣,戴上帽子,全副武装地走到了海边,一艘自制、简陋的平板船“哒哒哒”地从海港里开了过来,这是早就联系好的三门人师傅的船。海港两边是一大片青绿色的芦苇,船在平稳地前进着,张大哥打开编织袋,取出一双可以穿到大腿上的连裤雨靴。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鞋子,我兴奋地马上穿将起来。一根绳子把雨裤系在我自己裤子的皮带圈上,鞋子有些大,穿上后,张大哥又找出两根绳子把我的脚和鞋子紧紧地绑住,貌似万无一失了。

“麦碎花开三月半,美人种子市蛏秧”,虽说蛏子最肥的时候是春天的清明期间,但一年里还有最冷的春节和最热的六七月份也都是品尝蛏子的最佳时机,比如这两个月,蛏子也是最壮的。今天,虽然没有到蛏子之乡的长街去抲蛏,但我相信自己抲来的蛏子一定也是鲜美的。

看似笨拙的平板船灵活地在河港中穿梭,不一会儿就在一个海塘边停下了,三门人师傅拿一个梯子似的做跳板,我们踩在上面走到了塘岸上。岸上建着一个窝棚,几根钢管柱子用水泥固定着,四周用厚厚的帆布围起来可以挡风挡雨,这就是三门人夫妻的家了,上面住人,下面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几把椅子,几个水桶。原来,他们承包了海港两边数十亩的海塘搞养殖。三门人说,一会儿退潮后他的船不能行驶了,让张大哥用小竹排把我们送出去,说完,他自己就去养殖塘里干活了。

“等一下要退潮的吗?”

“是的,退潮了,我们才可以在海涂上抲蛏子啊。”张大哥说,然后他分给我和姐每人一个袖套和手套,说另一个手不会脏的,抲蛏子的这个手要保护起来免得让蛏壳划破。我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两点五十分,看来退潮是午后的事了。

【2】

很快准备好,和姐姐看着各自的模样开心地拿出手机一个狂拍。然后一人拿一个小塑料桶跟着张大哥沿着海塘向滩涂走去。

天阴了下来,烈日已跑得没了踪影。我暗喜,身处海中,居然没有惧怕感,难道是因为跟着经验丰富的张大哥吗?至此,我们还是自信满满的,而张大哥更是高估了我们的能力,他在前面走了一会儿,然后下坡走进了芦苇丛生的海涂。我和姐姐似乎也一点都不胆怯,马上紧跟而下,穿着雨裤呢,不怕泥水的!没想到刚踩到泥涂上,一个打滑,控制不住重心,“呯”地一下,重重坐在了泥地上,幸好这里还不是很软的海涂,只是两只手和整个屁股上都是泥巴了,这是给我的 “见面礼吗”?为了拉住我,姐自己也差点滑到。听到我们的惊呼声,张大哥可能意识到我俩完全不行,马上返回来说,慢一点走,这海涂泥上太滑不好走的。

何止是不好走啊,简直太难啦。在软软的海涂上,一脚踩下去竟拔不出来,好不容易拔出右脚,左脚又进去了,而且越陷越深,我是怎么费劲都拔不出来了,是海涂把我的双腿咬住了吗?马上想到影视上看到的红军过草地的情景,有点可怕,感觉这泥涂就是要吃人的呵。看我是寸步难行,张大哥只好一边扶我一边用手帮我把腿拉出泥地,他简直在帮我走路,而雨鞋的底又脱离了我的脚,原来绑住的绳子松了,张大哥又帮我解掉重新绑,就这样折腾着,不到十米的滩涂上,我们走得大汗淋淋,累得气喘吁吁,可以说是精疲力竭。还没开始抲蛏呢,脸上、手上以及衣裤上已全是海涂泥了,瞬间,欢天喜地抲蛏子的兴趣大打折扣。

终于走到海港边,潮水果然在退,港里的水在慢慢浅下去。海涂上有很多小母指般大小的弹涂鱼(也叫跳跳鱼),两只小眼睛一眨一眨的,灵活得不行。我想去抓,却根本抓不住,就像小精灵 在逗你玩似的。张大哥指着好多黄豆大的小洞洞说,这里就有很多蛏子,只要翻开泥涂,掏下去就有,两只洞洞就有一个蛏子。看着也蛮简单的,因为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我马上开始挖泥,不多久就摸到一个蛏子了,举起小小的蛏子,我眯起眼睛开心地大叫起来。姐姐陷在泥涂里没法动弹,羡慕地看着我。张大哥又走过去扶着姐姐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奇怪的是,在我们看来非常艰难的一步步,张大哥却轻松搞定,他的脚在泥涂里是怎么拔出来的呢?难道有巧门不成?
抲蛏真的不难,翻开泥土,你掏得越深,蛏子越大,有高人指点,我们终于抲到了不少蛏子,差不多有一海碗了吧。而这些蛏子真的就在深深的泥土里安家坐窝,我们伸手下去抓,呆呆的一点都不会跑路。也是,它们在泥窝窝里坐床,怎么跑呢。安静的海港边听到远处似有人声,看来还有别人在抲蛏子,这些野生的蛏子对人们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哈。

我们由于两只脚窝在泥涂里无法挪动,移一步都困难万分,不一会儿便腰酸背疼、眼冒金星了。开始,张大哥还说只有抲蛏子的手戴上手套就行,另一个手不会搞脏的,没想到,我们现在是一身泥一身水,不但两只手都是泥,脸上,衣服上更是被海涂泥画上了花。幸亏带了干净的衣服放在车上,看来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姐姐一边在泥涂中摸来摸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抲蛏太累了,太累了,以后去菜市场买蛏坚决不还价了!

是啊,真的没想到,市场上卖的一篮篮蛏子,原来是这样一个一个地抲来的,那该多么不容易,费劲费力可能还有危险。而张大哥却笑着说,还好的,这算是最轻松的活了,人家养殖蛏子的,有专门的工具抲蛏。


看来今天抲蛏子,是和海涂泥来个卿卿我我了,抲了这么一点蛏子却累得直不起腰了。而又黑又瘦的张大哥,在海滩上自如地走来走去。看我和姐姐搞得一身的泥,有点不忍心,他说你们先上岸去吧,玩过了就好。抲蛏简单的,但对从来没有抲过的人来说也确实是不怎么容易的。

说句实在话,抲蛏真的不难,困难的是脚在泥涂中拔不出来,这样,就显得很难。怎样走回去呢,那几米的滩涂让我望而怯步。张大哥放下塑料桶又扶着我一步步艰难地在泥涂中趟,好不容易走到了硬一点的泥地上了,我长长舒了口气,大哥又回滩涂上去抲蛏了,他说再抲一点来让我们带回去当“下饭菜”。

我和姐姐搀扶着走到窝棚中休息,姐姐体质比我好,她还在海水中洗了满是泥巴的连裤雨靴,而我只剩下坐着喘气的份了。

明净的蓝天上飘起了一丝丝白云,天气晴好,海风徐徐,而手机上的朋友圈中却被宁海城区暴风雨刷屏,可是距离城区十几公里的海中却完全是悠悠然的好天气,真所谓雷雨隔田岸呵。筑起来的养殖塘中,三门师傅的妻子划着竹排在给海产品喂食,而他自己又到更远的海塘中去管理了。不一会儿,女主人回来,染成一头淡黄的头发,浑身上下晒得乌漆墨黑的,脖子和手腕上却戴着沉甸甸的黄金项链和镯子。问累不累,只见她操着三门方言爽朗地笑笑说:不累,习惯了。原来累也可以习惯的。说话间,张大哥拎着一桶蛏子回来了,真是速度抲蛏,我们在时,他为了帮我们几乎没有动手,抲来几个也扔我们的小桶子里了,这会儿起码抲了差不多有二十斤了吧,差距真是大了去了。

【3】

在海上呆了近两个小时,我们准备回去。张大哥拎着蛏子和一个装雨靴等杂物的袋子,大姐扛一根长长的竹杆,说一会儿撑竹排用,而我空着双手还走不稳。海水已退下去很浅了,裸露出肥沃滑溜的海涂泥,海风吹来浑身舒服。我们沿着芦苇丛里的一条铺满了芦苇的小道,向塘边走去。开始旅游鞋还能应付着,随着海涂越来越近,海涂泥越来越汪,泥水顺着鞋帮渗进来,很快脏了袜子。憨厚的张大哥也忘了提醒,那竹排搁在泥涂上,我们要穿雨靴才能走上去的,而刚才休息时我俩已迫不及待地脱掉了难受的雨靴,换上了自己干燥的鞋子。

这可咋办?

张大哥说,等一下我去拿泡沫浮子,你们坐上去,我把你们推到竹排上去。

不不不,我和姐马上拒绝了,因为又要走回窝棚,太累。我一着急,干脆一脚踩到了海涂泥里,哈哈,泥涂太软了,马上吞没了我的双脚,抽出脚,鞋子却深陷泥涂中不见了,而我的裤子很快裹上了泥浆,两条腿就像即将下锅待炸的麻花。伸手下去捞回满是海涂泥的旅游鞋,这会儿真成了十足的泥人了。没想到光脚在泥涂中反而容易走,早知道这样,刚才抲蛏子时就不该穿什么雨靴。可是张大哥却说不穿鞋子抲蛏,容易割伤脚的。

反正两只手都是泥浆了,我捧起柔软湿滑的海涂泥,搓揉着,把玩着,这些看似普通的泥和海水,却孕育出了餐桌上最受 人们喜欢的海鲜,不能不说大自然是慷慨和神奇的,但它们源源不断地馈赠给人类美食的前提,是要我们好好保护好海洋资源和环境,可是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地球转暖、过度捕捞、石油泄漏及噪音、垃圾污染等等,这些已造成海洋和海涂不可遏制的污染,海洋食品积聚毒素、海产品减少、浮游生物死亡……想起来也是非常的后怕。幸好现在人们的环保意识已越来越强,还大海一个洁净的家园也是指日可待的。

我问张大哥,这些蛏子偏小,以后会长大吗?我们把它抲掉,是否有些残忍?回答是:不会再长大了,它的个头就这样,如果我们不来抲,它们也就死在海涂泥里了。原来这样,心稍安。

所谓的竹排并不是竹子扎起来,在旅游景点清清的江水上悠然滑行的漂亮排子,而是两根竹子(好像是木头)中间用油毛毡铺上,就是一个简易的竹排了,当然,在海港中划行却也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和姐姐拖泥带水地坐在油毛毡上,张大哥站在排头左一下右一下地撑着排子,行驶在原来小船轰轰轰开进来的海港中。大姐在咸咸的海水中洗了洗手,拿出套着保鲜袋的手机,把我全身是泥的那副狼狈的模样拍了下来。


小竹排在慢慢地前进着,静静的海港,浅浅的海水,黑黑的泥涂里活崩乱跳着弹涂鱼和红蚶蟹,还看到好多放着的蟹笼。蟹笼里没见到青蟹却网住了不少红蚶蟹。滩涂上不时有海水射出来,像小喷泉一样。张大哥说,这里面有蛏子、蛤蛎等贝壳类的海鲜。只见他把长竹杆往泥里一插,小竹排便停住了,他跳到滩涂中,从蟹笼里倒来了红蚶蟹,又在泥涂里掏来好多蚶子,说煮汤特别鲜美。

午后的阳光竟也毒辣辣,晒在身上还挺烫,海涂泥无意之中变身为防晒霜。尽管全身湿透并被泥浆裹住,但内心是安宁愉快的。张大哥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有安排好,让你们受累了,还搞得那么脏。这是什么话呢,真正受累的是张大哥他啊。是的,这里没有清澈尉兰的海水,没有洁白细腻的沙滩,也没有婀娜摇曳的椰林,更没有浪花和浪漫。然而此刻,我却无比的满足开心,今天第一次穿上连裤雨靴,坐了简陋的船和小竹排,看到了近海大片、大片碧绿的芦苇;今天亲手抲到了不少自己喜欢吃的蛏子,体味到了抲蛏的辛苦;今天我脱掉鞋子,光脚在软软的海涂泥中很是陶醉……

足够了,这种体验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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