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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爱萍 |​​借米

 新锐散文 2020-08-23

哈哈


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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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借米


 

外婆说,生二舅那年家里穷得不能再穷了,是莙荙菜救了一家人的命。因为这种菜割了一茬之后,只要留着根,过不了几天就会长出新的叶子,也就是农村人所说的母猪菜。吃到嘴里黏糊糊的、涩涩的、吃得人大便都是绿的。其它只要能吃的东西都吃,苦菜、南瓜叶、葫芦花、柠条花、洋槐树叶、蒲公英、红薯叶。南瓜还没长大,嫩嫩的、光亮的就提前收获了。西红柿等不上熟,摘下来放窗格子上让太阳晒红吃。
生下二舅后,一个月子里,家里只有一碗米,也从未给产妇多吃、偏吃。二舅生下来只有3斤,皮包骨头,面部苍白,头发稀少、黄乱、没光泽,皮肤松弛,满脸皱纹,没一点弹性,像个干瘪的小老头。八天后眼才睁开。五个月的时候,外爷把二舅裹在被单里,放在秤盘上称了称,10斤。清晨醒来可以从眼睛里拉出黏黏的丝。

外婆还讲,那年大舅三岁。发热、咳嗽、流鼻涕。外婆给他吃了四环素,不见好,双鱼正痛片也没效果。还呕吐、腹泻。几天后,发烧更厉害了,随之耳后、颈部、发际边缘出现了稀疏的红色斑。太姥姥戴上老花镜一看说:“出麻疹了,没事,每个人都要经历一次,否则死后骨头上也要出疹”。平时顽皮的大舅睡在炕上蔫蔫的,头也抬不起来,只是昏睡。隔壁的四外婆说:“赶紧送孩子去医院,命丢了怎办?”外婆看看外爷说:“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后天遇集把那只黄花花哈蛋鸡卖了”。晚上,外婆拿个面箩子(筛子)和笤帚,箩子里放大舅的衣服和两个干枣,让妈妈提着纸糊的灯笼和她一起出去给大舅招魂。
第二天早上,大舅眼皮也睁不开了,水也倒不进一滴,口唇干裂,只有微弱的心跳,和死人没什么两样。隔壁四外婆给外婆借了两块钱,外爷把大舅放粪斗里挂在脖子上送往乡医院,外婆拿着大舅的上衣紧跟身后,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大舅耷拉着脑袋,白大夫给他屁股上注射了一管青霉素,回家的路上,大舅就有些活泛了,说想喝米汤。外婆5分钱买了一小碗清水米汤,碗底的米粒扳指头都能数清楚,稀得能照见娘家妈妈。大舅喝了几口就不喝了,剩下的外婆和外爷推搡了半天。
回到家,大舅可以坐起来玩了,但还是不吃饭,外婆借了两个土鸡蛋,铁勺放灶膛里炒给他吃,大舅只摇头,说就想喝米汤。两个炒鸡蛋被妈妈和二姨吃了个干净,铁勺上的粑粑也刮得像水洗了一样,二姨还说“生病真好”。外婆就去二妗子家借米,二妗子的公公,也是我的大外爷,经常去山西乞讨,家里有点粮食。二妗子坐在炕上纳鞋底,穿一件偏襟灰蓝色上衣,黑色敞腿裤,花尼龙袜子,可以看出她的脚是缠过又放开的,不是很小。她用针锥在鞋底投一个孔,2号缝衣针在头皮上划一下,头也没抬,插入针,拉出麻绳在手上缠了几圈,使劲用力拉紧,鞋底上的针脚都陷了下去,可见她用力了。外婆站在地上不知所措,拽着自己的衣角。两分钟后,二妗子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家没有,我们家就有吗?一家不知一家呀”。再没说一句话,外婆转身出去拉上门回家了。一屁股坐在自家灶圪崂掩面痛哭。

大舅还嚷嚷着要喝米汤,外婆就骂他,骂他不争气,不该得病,骂他投错了胎。但又看到孩子可怜,外婆双手撩起围裙擦了一把泪,两个指头捏了一下鼻尖,用力一甩,又把鼻涕擦在围裙上,站起来又去了二妗子家。二妗子正跪在锅台上抿红面抿夹(高粱面用热水拌成稠泥状,用手掌肚使劲在铁制的、有孔的,外面木架的厨具上挤压成火柴棒一样的条),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有事吗?怎么还不做饭?拦羊的都回来了”。外婆说:“孩子病了,就想喝米汤,没米下锅”。
拉风箱的二舅平时也话少,很少有人看见过他笑,他依然没说话,站起来从窑掌盖有石盖的老瓷瓮里拎出一个小袋子,放在锅台上,找了一个小孩子的饭碗,舀了一小碗米,然后用手在上面抹平。锅台上掉下几粒米,二舅舔了一下食指把米粒粘起来,捻进袋子里,顺便挽了一个疙瘩放进瓮里,盖上石盖,转身把米碗递给外婆。外婆双手接过米碗,深深弯了一下腰。二妗子使劲把抿夹床子在锅沿上敲了几下。外婆左手拿着米碗,右手揭起门帘,眼泪又流了下来……

吴爱萍,陕西绥德人,中师学历,小学语文老师,一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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