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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库印象

 大地菲芳 2020-08-24

2020年01月02日  总368期


 相信出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人,对供销社、公社、收购站、邮局、油库等名词,都不会感觉陌生。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那是一段关于粮票布票肉票的记忆。那是一个关于商品粮、自筹粮、半自筹粮的记忆。那是两毛钱吃一碗素面,一毛钱买一个厚墩墩、香喷喷的大烧饼的年代的记忆。那时年幼,许多事情概念模糊,唯坐落在丁村南街的粮库让我记忆犹新。闭上眼,那些关于粮库的故事,便如潮水汹涌,滚滚而来。

 


网络图片,图文无关。

彼时的粮库,给人的感觉庞大且富足。院子有东大门和西大门。西门是两扇红漆木门,常年对外敞开,职工及去粮店办事的人进进出出。西门南侧的几间门面房是全公社唯一的粮油供应点。父亲当时教书,是家里唯一吃商品粮的人,逢年过节的,拿着他的粮油供应证去排队购买面粉。东门是高大宽阔的银灰色铁门,为防止有人攀爬,顶端焊着尺把高的利齿。大多数情况下,东门是铁将军把门。只有在公粮季和调粮食的车队经过的时候才会打开。院内,几排青砖红瓦的建筑,宽大而敦厚,是粮库用来储存粮食的专用粮仓。墙面四周刷着白石灰粉,衬托得大红标语格外醒目。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深挖洞,广积粮”等字样。那时不知标语的含义,虽时隔多年,念起,仍清新如昨。院子里的路面是当时农村不可多见的柏油路,宽阔笔直。院子正中间有一处叫做“沥青场”的场地,水泥地面,打磨得像镜子一般,硕大而平整。前院空旷而宁静,偶有职工们在空地种点零零散散的蔬菜,或开着小小浅蓝花朵的兰花豆。更多的是桃树,梧桐,桑树,核桃树等对孩子们极具诱惑的树种。后院是两排职工宿舍和员工食堂。那时,尚未有计划生育一说,每家都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因与粮库为邻,空间又足够宽敞干净。所以,无论大孩子小孩子,每到放学或假期,一有空闲就都像约好了一样一起聚在粮库玩耍。春夏秋冬,只要粮库的院门打开,便能看到孩子们晃动的身影。我们在里面做游戏,捡落叶,割青草,折桃花。调皮的男孩子爬上高高的泡桐树,掏鸟窝,折枯枝。摘尚未成熟的核桃,桑葚,即使不能吃也把它们摘下来,放在手里把玩。倘若看到粮仓开了门,就瞅准时机趁大人们不注意溜进去装几把小麦或偷几片红薯干。还相互配合,把他们种的蔬菜偷来放在篮子底下,上面盖一层青草,跑到院外坐地“分赃”。

七十年代初,农村物质生活水平普遍相当匮乏,大人们在农田劳作,孩子们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父母分忧。拾柴烧锅,割草喂猪,只要是能拿回家去的东西,只要是能吃能用的,只要不是什么贵重值钱的物品,只要没人追究,父母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大家也不会认为拿点公家的粮食和蔬菜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四十出头的爹娘受六个孩子的拖累,显得憔悴且苍老,而那些和父母年纪差不多大小,端着铁饭碗的公家人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他们拿着固定工资,穿着体面,滋润又水灵。那时,谁家若是有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就觉得分外风光,女孩说婆家也挑着拣着找门当户对的。男孩丑点也没关系,即使身体有点残疾也能找个漂亮女子做老婆。记得当时有个傻子,接他亲戚的班成了粮库的正式职工,不但找到了媳妇,还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可惜傻子不谙夫妻之事,却一刻也不让媳妇离开,若是媳妇回趟娘家,他便哭闹不止。每天围着新媳妇傻笑,一会捋捋头发,一会扯扯衣服,被人们当作笑谈。


网路图片,仅供参考。


昔日的粮库对孩子们的诱惑,简直就像当年孙大圣遇到花果山一样,充满了新鲜和神秘。倘若离开一会儿,就觉得会有许多事情发生,就会遭受许多损失,就会有大把大把的好处被别人捡了去。这种滑稽和疯狂也令粮库的领导和职工不胜其烦!他们看到我们,无论是谁都会过来呵斥两声,把我们哄走。可往往是他们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又溜进门。有时实在是惹火了他们,也会没收“作案工具”,夺去我们的篮子和镰刀。这时候我们就会跟在他们身后,装可怜,叫着他们叔叔或大爷,乖乖认错,保证再也不来捣乱。可一旦达到目的,不销一刻,就又像幽灵一样伸头探脑地出现在粮库的角角落落。那时,我们还在背地里给几个对我们特别严厉的职工起绰号,我们叫他们“顾调度,李老瘦”。我二姐说,还有个驴上树都不会笑的王同志。那时,没有电脑电视,没有新衣美食,粮库就名符其实的成了我们南街孩子的天堂,即使刮风下雨也不舍得回家,成群结队地打着伞或披着化肥袋子或顶着自己的衣服在雨中奔跑,大雨冲刷过的沥青场,凹处的积水清澈得能照出人影,我们故意在积水里蹦跳,疯跑,水花溅起多高我们就有多快乐。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南街人靠着粮库,便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一年四季,除去公粮季和上级检查的日子,粮库便像我们的家一样,只要踏入它的大门就觉得踏实和安逸。每年秋收过后,大人们也参与其中,把粮库的柏油路,沥青场划分霸占,用来摊晒玉米,棉花,芝麻,大豆。孩子们更是有了借口,一刻不离的守着沥青场。到了晚间,整个场院人欢马叫,人们就着月光剥玉米,话家常,听泼辣的邻家嫂子骂谁偷了她的庄稼,高一声低一声,如唱戏一般,直骂到众人哄堂大笑。直到值夜班的职工打着手电筒来驱赶,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就觉得谁早走一刻都不放心,生怕自家的粮食被人掠了去。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起,随着西门的打开,再陆续进场,一切如旧。

 


记忆里,粮库最为繁华的时段当数一年一度的公粮季了。分田到户后,每年麦季结束,各家各户都挑选最好的粮食集中到粮库交公粮。那时农村主要运输工具全靠人力架子车,车队绵延数公里,颇为壮观,很多人彻夜排队,交公粮成了每家每户的头等大事,倘若谁家有个街上的亲戚就感觉无比自豪,还可以趁排队的空档来家里洗把脸,歇歇脚,吃吃饭。街上没有亲戚的人们,顺顺利利交完公粮也便洋洋自得,拉着空车到街上花个三块两块的,炒一盘素菜,抿两口烧酒,顺带给老婆孩子带回去几个糖果或烧饼。小卖部和饭馆里的生意就变得红火起来,坑坑洼洼的街道里叮叮,人来车往。有被检查出粮食不干净或干度不达标的农户,则一脸沮丧,无奈的在粮库大院的沥青场上晾晒,架起筛子滤去杂质。

公粮季也是考验父亲在街上的能力和面子的时候。每到这时,舅舅就会来家里,让父亲去找在粮库上班的熟人说情。拿舅舅的话说,即便是准备了家里最干净最优质的粮食,不找个熟人靠着也还是不能安心。于是,父亲便买了香烟,和舅舅一起去托人情。交完公粮,母亲早已备好酒菜,舅舅一边擦汗一边对在灶台上忙碌的母亲说:咱家的公粮能交上,多亏了他姑父帮忙。咱邻居马桩他们的粮食都被打下来了,这验质员说谁不合格谁就不合格。

后来,国家为了减轻农民负担,取消了公粮和农业税,农民迎来了好光景,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再也不用在烈日下忍受暴晒和饥渴的煎熬,在粮库门前排队等候了。再后来,粮库职工被一次性补贴买断,集体下岗了。粮库的土地被公开拍卖,一幢幢高楼相继拔地而起。岁月流光中,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历史标记一去不返。

有人说,人们声称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时光,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觉得那么幸福。诚然,那些儿时的光景,那些自以为快乐无比的画面总会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脑海里穿插交织。念及粮库,那墙面刷着白石灰的粮仓,那平整光滑的沥青场,那笔直宽阔的柏油路,那食堂打饭窗口飘出的诱人香味,那些一起哭过,笑过,疯过的小伙伴们,又都在瞬间鲜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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