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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夫人》VS《西贡小姐》

 永声树 2020-08-28

李涛/文

法国海军军官皮埃尔.洛蒂在编写自传体法语小说《菊子夫人》的时候,不曾料想到自己与日本女子之间的爱情故事,经约翰.卢瑟.朗(John Luther Long )改编成小说《蝴蝶夫人》后,会演变为1904普契尼的传世经典歌剧《蝴蝶夫人》和1989勋伯格的音乐剧巨作《西贡小姐》。音乐剧常常被看作是欧洲古典歌剧的现代变种,《西贡小姐》也同样被认为是《蝴蝶夫人》的现代版本。确实,这两部不同时期的作品不仅题材内容相同,艺术表现形式上也有着一定的渊源,只有细细玩味才能品茗出它们各自的风味特色。

1900年贾科莫.普契尼(Giacomo Puccini)观看了舞台剧《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后,即被巧巧桑的纯情所感动,他满怀激情并拖着病体完成《蝴蝶夫人》的创作和排演。虽然在斯卡拉剧院的首演遭遇了历史性的惨败,却没有挫伤普契尼的信心。稍作修改,果然,3个月后的再次上演获得极大成功。流传至今,成为任何大歌剧院每季度上演票房上座率最高的享誉世界的经典杰作。

1985年作曲作家克劳德-米歇尔勋伯格 (Claude-Michel Schonberg) 偶然看到一张照片,是一个越南女孩正要登上从胡志明市飞往美国的飞机,去见她从未谋面的曾经在越南当兵的父亲。母女俩挥泪不舍,凄楚无奈的生离死别情景震撼了勋伯格。由此,他联想到《蝴蝶夫人》巧巧桑把自己生命给与孩子的场景。他积极与词作家阿兰.鲍伯利 (Alain Boublil )以及著名音乐剧制作人麦金托什 (Cameron Mackintosh )共同合作,《西贡小姐》(Miss Saigon)——现代音乐剧版的《蝴蝶夫人》由此诞生。1989年9月20日在英国伦敦的竹瑞街剧院(Drury Lane Theatre) 首演,1991年4月11日登上美国纽约百老汇舞台,荣获多项国际奖,是当今最负盛名的音乐剧之一。

《蝴蝶夫人》讲述了美国军官平克顿与日本女子乔乔桑之间的爱情悲剧。日本明治时期,美国海军上尉平克尔顿在日本的长崎与日本艺妓巧巧桑(人称蝴蝶姑娘)相爱。巧巧桑不顾亲人的反对,背叛自己的宗教,与平柯顿结婚生子。平克尔顿奉命回国,单纯的蝴蝶夫人仍轻信诺言,拒绝贵族子弟的求婚,带着孩子艰难度日,痴等丈夫的归来。三年后,当平克尔顿的炮舰再度出现在长崎港口,蝴蝶夫人欣喜若狂,期待着与丈夫的重逢,然而,平克尔顿已经另有新欢。蝴蝶夫人交出了心爱的儿子,在平柯顿的面前,吻剑自尽。

《西贡小姐》沿用了《蝴蝶夫人》的基本框架,描写了美国大兵克莱斯与越南少女金之间缠绵悱恻的异国恋情。越战结束后,美军撤离西贡市前夕,越南少女金刚到西贡市中心酒吧工作,就邂逅了美国海军护卫克利斯,共坠爱河。西贡市沦陷,美军撤退时,两人在混乱中失散。克里斯回美国,金在西贡为克利斯生下一子“谭”。几年后,依然爱着金的克利斯携妻爱伦来曼谷寻找金母子。阴差阳错,艾伦先见到了金并拒绝把谭带回美国,为换取儿子未来的美国前程,就在克莱斯见到金的前一刻,金开枪自杀。

普契尼毕生写了十二部歌剧,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式的歌剧作曲家,也被列为是欧洲音乐史上五大歌剧作曲家之一。他出生贫寒,特别关注和理解底层人的生活,因此,他的作品大多以当代的现实题材及与现实关系不大的神话题材为主。他善于描写小人物中的大悲哀,刻画人物内在的心理,特别是着力于女主人公的心理悲剧。例如:《波希米亚人》、《托斯卡》等。勋伯格是一位成功的作曲家和唱片制作人。早年以歌唱为主,同时兼顾创作和制作流行歌曲。他的作品多数涉及宗教、政治或历史等大的思想题材。例如:《悲惨世界》、《法国大革命》和《马丁.盖尔》等。如果说普契尼的创作激情来源于巧巧桑的纯情,克劳德-米歇尔.勋伯格的创作冲动则是来自于对社会的责任感,来自对侵略战争和殖民压迫罪恶的强烈控诉意识。从这点来看,勋伯格的创作思想和创作视野较普契尼更高更远,并包含较强的社会批判精神。

《蝴蝶夫人》人物不多,情节单纯而直截了当,发展线条清晰而有序。秉承了意大利歌剧的传统,在简单的情节框架中,以音乐来展开戏剧,刻画深刻的思想内涵。

《西贡小姐》中的人物基本上是对应《蝴蝶夫人》的。女主角日本艺妓“巧巧桑”换成越南吧女“金”;男主人公海军军官“平克顿”变成陆战队中士“克莱斯”;日本皮条客“果罗”对应法越混血奸商“工程师”;男主角的朋友“夏里斯”转为“约翰”;男主角的美国夫人“凯特”换为“艾伦”;但《西贡小姐》的侧重点是戏剧。戏剧展开和变化上较《蝴蝶夫人》更细致、更复杂、更逻辑化。戏剧矛盾冲突上将《蝴蝶夫人》中男主角的负心改为男女主人公真挚的爱情在时代宿命、时空交错中的渺小与无奈。传递给世人的信息是战争的残酷性,不同文化冲突的悲剧性以及这一穿越国界悲哀的历史性。正如刘诗嵘所说:“这种悲剧的形成早已超越了当事人个人道德品质的原因,根本上是由殖民压迫和侵略战争所造成的”。

从中可以看出歌剧与音乐剧在戏剧与音乐的侧重点上,有着根本的区别。歌剧以音乐为灵魂,对剧本的细节要求不高,剧中所有的戏剧性都是通过音乐来实现、来完成。正如美国作曲家、批评家爱德华·T·科恩(Edward T. Cone)所说:“在一部歌剧中,音乐和台词可能相互加强,也可能相互抵触。但是无论何种情形,我们都必须始终依赖音乐作为我们的向导去理解作曲家的脚本台词概念。正是这个概念,而不是干巴巴的脚本台词本身,才对规定歌剧作品的最终意义具有权威性。” 在歌剧中,音乐承担着最重要的表现职能。所有的演唱形式,如独唱,重唱,合唱等,序曲或前奏曲、间奏曲等都是以揭示剧情和发展戏剧矛盾冲突,烘托环境气氛为目的。音乐不仅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而且刻画人物性格,塑造角色形象。因此,在西方传统的歌剧审美习惯中,倾听作曲家的音乐、欣赏歌唱家的演唱、观看指挥家和乐队的演绎是观赏歌剧的着重点。音乐剧则是以戏剧为灵魂,以音乐为重要的表现手段,戏剧性是音乐剧最具魅力的部分。在音乐剧中,戏剧情节的变化和激烈的矛盾冲突是作品成功的关键点,占据主导地位。音乐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所有的音乐形式都围绕剧情的发展、人物的角色化而变化。因此,与欣赏歌剧不同,首先吸引音乐剧观众的,是完整的戏剧框架,精彩的故事情节,深刻的矛盾冲突。然后才是耳熟能详、动人心魄的音乐、表现和渲染气氛的舞蹈以及精美奇特的场景制作等等。

《蝴蝶夫人》的音乐浪漫、鲜明动人,巧妙地结合了东方日本古谣旋律和五声音阶的音乐元素,运用不同的动机代表不同的人物和不同的情绪,大胆使用了在当时(二十世纪初)来说是不谐和的和声,转调和富有效果的管弦乐配器,使作品充满异国色彩的特殊魅力。例如:巧巧桑出场的一段音乐,色彩丰富,用了很多增三和弦,铺垫的旋律优美动听,逐渐烘托出巧巧桑的纯真美丽;在爱情二重唱中,普契尼采用模进手法,大二度大二度,四度四度的模进,代表“诅咒”的动机与“死亡”的动机,在幸福的“爱情”动机中不断地出现,预示着不祥的征兆;《蝴蝶夫人》,非常重视人声歌唱,这也是普契尼的歌剧最突出的一个特点。 咏叹调“晴朗的一天”,是一段典型的普契尼式的抒情旋律,细致地揭示了蝴蝶夫人内心深处对幸福的强烈向往。大量弦乐的叠置加强它的温暖感,五声音阶增加它的东方色彩。剧中特别采用了美国国歌的旋律代表“平克顿”的动机。普契尼强调用朗诵调与咏叹调的融合的咏叙调深入刻划角色心理。避免宣叙调与咏叹调的截然分开,使宣叙调具有优美的音乐律动,朴实、平易近人,动人心弦。例如:第二幕中,巧巧桑得知平克尔顿已经将她抛弃时,对着孩子唱的一段,情绪激烈、阴暗。采用了色彩阴暗的降a小调,旋律基本是宣叙型的。细致地刻画了巧巧桑的心理,悲剧色彩浓厚。作曲家非常善于将女主人公死去的场面处理成高潮,经常给女高音提供甜美哀婉的旋律。 例如:在巧巧桑剖腹自杀之前的一段,细腻哀婉、凄惨悲壮。

《西贡小姐》的音乐充满激情,自始至终伴随着强烈的动荡不安、极度紧张的感觉,表现了越南战争最后的日子里极度紧张的氛围。勋伯格将美国爵士与越南民间音调、越南特色乐器与摇滚的节奏进行了有机整合,让音乐具有一股无穷的驱动力,融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为一体,使这部作品独具经典与时尚的艺术特色。勋伯格引用了歌剧中的主导动机来展开音乐,并特别强调女主角金的音乐动机对全剧的贯穿。同时,结合了咏叹调的流畅性来展现了人物内心深层的内心活动。例如:“上帝,为什么”,表现了克莱斯对未来对爱情的迷茫。在“我会为你献出生命” 中,勋伯格采用了从降B到降A在转到F最后在G大调的四次转调手法,展现了金的复杂心理,从对孩子温柔怜惜到对爱情的静静回忆,再到现实的痛苦挣扎,至最后的激情奔放。淋漓尽致地刻画了金对孩子的疼爱以及甘愿为孩子献身的坚定。 “美国梦”的爵士风格描绘的是一个狡诈奸猾的皮条客形象。“我仍相信”是金与艾伦的二重唱,表达了两个未曾谋面,分别在地球两端的女主人对同一男人的爱情信念。颇具歌剧二重唱的风采,激情荡漾。

《蝴蝶夫人》是一部主要为女歌唱家而写的歌剧,对女主角的歌唱技术要求很高。需要较高的声乐造诣才能胜任这个角色。从巧巧桑第一幕上场,直到歌剧最后结束时她的自杀,都是她的戏,都是她在唱。因此,她要从出场时一个纯净透明,甚至略带童声的少女声音,发展到“晴朗的一天”时,甜美稍稍成熟的声音,逐步发展到最后一段咏叹调时,完全成熟而充满戏剧张力的声音,才能充分地把她撕心裂肺、完全绝望的内心展现出来。需要演员具备很高的音色调整和音量控制的能力。男主角的戏很轻,直到最后才出现咏叹调“别了,亲爱的家园”。

《西贡小姐》在歌唱技术上要求不高,但注重旋律的优美和传唱效果。演唱亲切自然,真挚动人。例如:“太阳和月亮”、“世界上最后一夜”是男女主角坠入爱河和分别前的二重唱,旋律简洁明快,琅琅上口。抒情男高音与自然女真声的交融朴素动人、感人心扉。

歌剧与音乐剧在演唱特点上有一定的区别。歌剧以传统的意大利美声技术为主。有抒情、花腔、戏剧等音色区别,高、中、低声部划分严格。往往一位技术高超、艺术造诣深厚的歌剧演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修炼,因此,只要演员具有全面的音乐素养和高超的声乐技术,年龄和外形都不会成为扮演“巧巧桑”的障碍。音乐剧在声乐技巧上不如歌剧要求得那么高,声音观念五花八门,没有定规,完全依据剧情、人物性格来变化,强调用多变的音乐风格去演绎音乐剧中丰富的人物性格。音乐剧演员必须具备灵活多变的表现技巧和方法。同时,音乐剧演员的外型、气质必须与角色相符。因此,声乐造诣极高的弗莱妮能扮演少女巧巧桑,而“金”的扮演者必须是18岁妙龄的莉.萨隆。

舞蹈在歌剧中往往作为穿插和点缀,无关紧要。而在音乐剧中,却是重要的表现手段,如《西区故事》、《雨中曲》等。甚至某些音乐剧完全由舞蹈来演绎和发展剧情,如:《群舞演员》、《猫》等等。在《西贡小姐》中,酒吧里、梦幻中、大游行时等几场歌舞配合着逼真场景效果,不仅渲染了气氛,加快了场景的变换,更为剧情的发展增色添辉。

据说《蝴蝶夫人》首演时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保守的米兰观众对于奇特的舞台设计无法接受。然而,在音乐剧里,大胆真实的舞美设计成为一种时尚。

《西贡小姐》中独特的舞美设计尤为令人赞叹。“美国梦”中绚丽华美的百老汇歌舞台;“就是此时”里越南共产党人高举高18尺,重600磅巨大的胡志明像,象征着越南的重建;剧中最经典、最昂贵的场景,是在美国大使馆门前,铁栏杆隔开了金和克莱斯,一架巨大无比的直升飞机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从空中向舞台缓缓降落,把场上空前的恐惧、混乱、焦躁、绝望的情绪直接传递给观众,大家的心也随着直升机的高分贝的发动机隆隆声激荡,营造出独特的现场效果,使《西贡小姐》成为一部既有激情和庞大场面,又充满温存美丽的爱情故事的现代音乐剧。
歌剧历史悠久,音乐剧乃后起之秀,它们在传承上有一定的联系和相似点 ,它们都是综合音乐,戏剧,诗歌,舞蹈和舞台美术等艺术要素,以歌唱为主的戏剧形式。它们之间最关键的区别还在于文化观念的传统与现代和艺术趣味的贵族化与平民化。

《蝴蝶夫人》VS《西贡小姐》

李涛 上海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

李涛,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高级访问

学者。专著《中国诗词歌曲演唱研究》(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

《欧美音乐剧演唱训练教程》(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年);专辑《长相思——

李涛中国诗词歌曲演唱专辑》,论文: 《多元化合的声线》(上海戏剧杂志,

2007年12月)、《爱无边界》(上海戏剧杂志,2006年12月)、《克里斯汀

的情感纠葛》(音乐艺术,2010年9月)、《音乐剧演唱声音的可塑性训练》

(人民音乐,2012年12月)、《打开产、学、研一体化新画卷》(人民音乐,

2014年9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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