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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情怀 | 外婆家村口的古井

 文乡枞阳 2020-09-01


又逢“百年未遇”的干旱,网上流传一口百年不涸的神奇水塘,令人艳羡。我不由得想起外婆家村头的那口古井,又一次想起已逝的母亲。
——题记


那年母亲被确诊为食道癌,从秋分到冬至,渐渐粒米不进,终日在病床上辗转反复,痛苦地呻吟,瘦得已经皮包骨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母亲在病床上嗫嚅着一桩心愿:希望临终前能再喝一口外婆家那口古井里的清水。
起先我以为母亲是神智不清地胡话,当她拉着我的手再次面色为难地嘱托时,我答应明日一早就去山里。看见我拎回盛满井水的瓦罐,母亲的脸上露出悦色。只是,当我拿着汤勺给她喂水时,她微启嘴唇接了几滴,就开始满足地摇头。几天后,母亲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外婆家在我们村子北边约有二十里处,其间逼窄的田埂连着崎岖的山道,步行往返足需半天光景。夏天的夜晚,一家人在门前的苦楝树下乘凉,母亲摇着蒲扇,给我们讲述山里的故事。山里的树木又长又直,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山里的涧溪清澈见底,都是细小的银鱼……讲着讲着,母亲就讲到了外婆家的古井,仿佛记忆中的珍宝,生动而神秘。多年以后,当我忆起母亲,我会想起她在病床上的诉求,想必她临终的刹那眼里一定映着外婆家的那口古井。
我的家乡是圩区,一个实实在在的水乡。走出村口,向南,沿着一条河堤,尽头就是湖水。湖水连着河渠,河渠串着水泊,水泊牵起池塘,一直挨近村庄。一年四季,村庄的四周都漾着水色,也因此少见一口真正的水井,成为我少年心头的一桩遗憾。据母亲说,民国二三年奇旱,山里的涧溪里都是嶙嶙的乱石,也就是这年她做了圩区的童养媳,才离别了古井。


古井位于外婆的村子东北的路口,离舅舅家院墙的外侧不过十来米。我初次亲见古井是在舅舅家表哥的陪同下。我一去山里就缠着表哥一起去看。井台高出地面,是两块拼合在一起的石头,像一只大大的镂空的手镯,外面十分光滑,内沿现出几道绳索磨下的沟纹,一看就猜想到它的年代之久。我与表哥站在井沿边,趴着井台向下看,井壁四周都是垒砌的乱石,上面布满了苔藓,井里的水位不高不低,像一面圆镜,映着天光和人的脑袋。
指点古井,表哥眼里闪着惊喜的亮光,说着一些奇闻异事,几乎都是我从母亲那里听说过的。这口古井究竟是何年因何修建,没有人说清底细,反正是一口公井,供全村人饮用,别的村子是不可随意来分享的。不过也有例外。因井旁是一条古道,通向一个集市,炎天暑热里少不了来往的过路人近前讨水解渴。


井水清亮甜润,而且冬暖夏凉,比如冬天的早晨,井沿上雾气缭绕,但在夏天,井水又冰凉彻骨,若是哪家操办红白喜事,新买来的鱼肉,就用竹篮吊进井里储着,随用随取,特别保鲜。
古井自有古俗。依照乡俗,大年初一、初二都不得就井边取水的,因此除夕之前都将家里的水缸、水桶储得满满的,这个时候,才看见井水落得几近见底。也因此生出奇怪:除夕的夜里,家家点着年灯,而古井的里面竟也灯影闪烁。就因为是一口神井吧,凡是新年初次前来取水的,家家都要朝拜它,燃两张香纸,放一鞭炮竹。
古井引起了我的兴趣,引起我对人们来井边打水的观看。打水的时间大抵在早晨,当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男人们便担着水桶从家里出来,步调很有节奏地走向井边。将系着麻绳的水桶缓慢的沉入井里,晃荡一下储得满满的,吊起来,然后担在肩头。其间有各种清晰而节奏鲜明的声音,如水桶突然吃水的一声“扑通”,钩挂碰击水桶梁的金属声,或者扁担受力的不断“吱吱”声。也有午间或者傍晚来打水的,多是放学回来的孩子,替大人分担劳力。一时间,井边就成了人们聚会的场所,也是各种新闻的发布中心,所有张长李短的道听途说在此流散。


在我少年的眼里,古井是山里的一道风景,成为山里人的骄傲,是我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井是一条竖着的河,这是母亲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因此明白它们的体内的共同因素——水。水是井与河的生命,正如它是人的生命,就像婴儿赖以生存的乳汁。
我再次想起古井是在最近。自从去年冬天一场小雪到现在,已经半年多时间没有得到一场像样的雨。我所居住的小城,湖里长满了青草,街上整天尘土飞扬。就在前天,乡下的堂兄来访。我们聊到了大旱。堂兄说,塘堰干了,河泊里没水,大湖里都没水了,早稻没得插,田里都冒烟了!我突然意识到旱灾的严重,意识到还有更旱的乡下存在。堂兄走后,我立即接通了山里表哥的电话。表哥说,山上的树木都枯焦了,没水喝,饭都没得烧,所有学校都放假了。我又问到了古井。他说,这回古井也干了,香纸也烧过了。


收了电话,我像一个木偶人,呆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还想到作家铁凝那篇叫《秀色》的小说。那是一个极其缺水的地方,为了留住打井队,秀色的女人们甘愿用身体和色相作为报答;为了替秀色人打通水井,李技术奋勇向前地在艰难苦恨中工作,在成功的那一刻却牺牲了,空留下一丝悲壮和遗憾。
我一直想为外婆家的古井写一点文字,也希望在不久某篇小说里,将它融入其中的故事,以增添几分意蕴。我敢肯定,那是一口很有意义很神奇的古井,一个奇妙的意象。因为我想,所有的井既是一条竖着的河,又何尝不是一个站立的人?

--END--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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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张正顺 网名子在川上
枞阳二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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