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文乡记忆|翻越架子岭

 文乡枞阳 2020-09-01


时至今日,我已不知翻越过几多座高山峻岭。譬如,西南的苗岭,东北的大小兴安岭,横亘于八百里秦川中部的秦岭等等。可是那些名山大川的伟峨与秀丽,于我说来,它是轻飘飘的,冷冰冰的,无有寄望的,更无有让我感觉到温馨,从而令我为之眷恋的元素。给我的感觉,它只不过是如同一片片际遇的过眼云烟,或者是能让我的心头为之产生一刹那地感叹;并无多少实质的物体形象,让我长存于脑海之中。

然而位于枞阳县雨坛乡东南方向,那座名不见经传,在百度上都查找不到其海拔高度的架子岭,却反而缠绕着我的心灵。

架子岭名字的由来,听祖辈、父辈们讲是因为那个地方的山形长势,酷似一面鼓架子。既为鼓架,我想那势必最少有三座成三角对衬状,高耸入云,或较之高出周围山峦很多的峻峰的存在。否则,又怎能架起拟以广袤田地为鼓面的鼓来?可是遗憾,尽管前前后后,我曾多次翻越那座岭,却从未曾谋得那应该存在的峻峰之面。是我的视角不对吗?抑或是我无心于斯吧。

“剪不断,理还乱” 。于梦境中,架子岭的景致是清晰的。可醒来,一旦执笔记叙,那岭的画面便几几无存。眼帘之上,全然换上了母亲的音容笑貌,没了一丝空隙可插它图!还好,作为浮在脑海,掛在眼帘之上的,母亲音容笑貌画面的衬底之图案,确确实实是那岭域令人迷恋的秀丽风光!这大概就是那个“潜得最深的意识的萌发,是最为霸道的爆发"意识论了罢?

于是,我似乎明白了 :该从那年深秋母亲带着我,第一次翻越那座架子岭启笔。那是1955年的事情,时间已经越过了六十五个春秋,真的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吗?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是自信的,何况“人老了,近边的事情记不住,可久远的事情反而记得越发清楚”,“这是人到了老年时间,自然启迪人的第四种记忆,即永久性记忆”。

说实在的,故乡的那座架子岭,她占地面积究竟多少?东至西,南抵北,从何处起算,我至今还是不得而知的。只知道她是处在那么一片绵绵不绝,跌宕起伏的山峦之域。域内有广袤田地,有土墙茅屋村庄,有山林秀越,有溪流纵横,得自天然,村庄灌溉大得其便。

第一次翻越架子岭,是母亲带着我从连城湖经老虎店,往雨坛方向翻越该岭的。那是深秋的一天,母亲拄着父亲于年前朝九华时特意为我外婆置办的那根红色龙头拐杖。母亲很是艰难地用她那双可怜的三寸小金莲,一丁一崴,一崴一丁地领着我既慢又吃力地翻越着。于是乎,她老人家那一路的“秧歌”扭得,实在是险象环生令人为之担惊受怕!

始初,我并不知道母亲那趟回故里看望我外婆,为什么要翻越这座架子岭?要知道母亲她回乡探望我的外婆,向来都是扫湖脚走大、小缸窑那条路的。那条路平坦,能雇到独轮车。而这条崎岖陡峭的山路是雇不到独轮车的,只能步行。后来我才知道因我的一位姨娘,她老人家最为要好的闺蜜,于年内要举家迁徙远去。由此可见,那份由乡情繁衍的友情在她老人家心里的比重了。

忆来,那个时节,母亲对我有两句口头禅。一个是 ,“我伢不哈物(枞阳方言,不差呢),是个大小伙子了!”一个是,"也不晓得丑!都这么个大老蛮的了!”对于母亲这两句话各自的含义,我不作以解释,相信读者诸君一定能领会的。

那一次翻越架子岭,我可是做了一岭的"大小伙子"嗷。一一 母亲用四方巾结就的包,我早就主动从她老人家胳膊弯上,取过来背在背上了。每遇陡峭或高坎之处,我还得扶着或是拉她老人家上去,接她老人家下来。

母亲走的很是吃力,满呈慈祥的美丽的脸颊上,沁出了晶晶汗珠。于是,母亲解开了她那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乌黑色的细斜纹“哗达呢"布做的,大衣襟的夹衣襟。让新鲜凉爽的秋风,直入她那仁慈的胸膛。母亲不无讲究地选择了路边一处尚未全然枯槁的草坎,坐了上去。无有喧嚣,不见纷扰,享受一份惬意。丽阳斜照,天空蔚蓝。我偎依在母亲的身边,发现她老人家的目光,是投向高远的深邃的天庭,陷入了沉思。虽然不知道母亲在思索着什么,可她老人家的心情我看得出,是愉悦的。但是,母亲的眉间尺失去了平润。

彼时,那座岭之畴,禾田已然几几收空。静谧的原野,霜色甚浓。足实像刚生产的产妇,身躯虽得以舒适了,而神情却很疲惫。蒿草虽未现出多大的霜色,不见其衰,却也无存多少秀气。于这条弯曲而狭窄的山道旁,以及田头地角处,唯有一丛一丛野菊花倒是精神抖擞,开的欢畅。黄、白、绛相间,煞是好看得紧。说于旷野中能闻到那野菊花的芬芳,则是骗人的鬼话了。这风中虽有些许,让人闻之愉悦的清香,可这清香不是来自野菊,而是来自稻茬。是稻茬中再生的禾苗,于填补这深秋所稀缺的青翠娇嫩时,所流露出的轻缓无望结谷的感叹。

山道随着山势时上时下,傍着山道延伸的溪水,也就时缓时湍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时尚无明月照松间可欣赏,但是浅浅澄明的溪水凭着耐性,不计岁月,硬是将坚硬的花岗岩,洗出了适合自身的溪床。至于溪床的曲直宽窄和深浅,看得出,溪水是不在意的。我弄不明白 , 是斜掛溪旁的草在调戏溪流,还是溪流在撩弄着溪旁的草?竟然不觉无聊而无休止。

岭的躯体,在起伏跌宕中作着舒服的延伸。那上面满是青存翠褪的水竹、箭竹和凤尾竹。它们邀集着芒草,缠绕或掺和在那一片片短矮的马尾松松林间。松的傲慢性格,此时显露的淋漓尽致了。尽管有染上了绛褐色的松针,黯然地脱落了,而松枝的整体不受其影响,依然簇簇青绿无变。脱落的松针,也并没有就此彻底否认自己,它们那细小的身躯在风中集积,在霜底激烈地为自己申辩:请珍惜我们吧,我们还存有充作热量先锋之能耐!于是,这沿途,就没少见“既知其心,便该让其践其志”的乖巧童儿,用竹子制作的长柄筢子,认真地收拾着它们,好让它们涅槃重生。

灌木丛,此时所呈现出的颜色,是繁杂而滞纳的。唯有平日里甘处边缘,沉默无语,自卑却决不自弃的株株枫香树,很是高雅的让其叶儿静悄悄地,羞答答地,将那蓄积时久的,油亮的丹红逐渐地奉献了出来,呈现于这蔚蓝色的天底,让其宛如一堆堆火朝天燎燃。柔和而寒意凛然的山风掠了过来,枫叶瑟瑟颤抖,宛若浓烈的火焰在吐信,甚为壮丽而洒脱。

稀薄的云朵,此时熟睡的很是香甜。成了一抹未净的乳液,残留在蔚蓝色的天幕。苍鹰在高空盘旋着,那姿势,那神情是那么的优美,是那么的悠闲。鹭鸶这家伙似乎是永远吃不饱的,总是贴着地面飞翔好觅食。有几群小孩,各自为阵,在田沟里捉泥鳅。猜得到他们是几群牧童。他们的牛和他们一样,也各自散开了,在那里悠闲自得的吃着田埂上的草。

凉爽的秋风徐徐入林,似乎是含情脉脉地,送着清澈的泉水,缓缓地从粗砂结熬的岩石上流过。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枝头轻盈地振着翅膀,却不曾发出悦耳的啼鸣。瓢虫很是可怜,感情是知道冬季很快就会到了吧?那么慢慢地,很是哀愁的蠕动在几近枯黄的草叶之间。没见到狐兔,应该是它们惊恐地躲去了吧?……天籁若网,该是由此织就的了。静谧赐予人以安逸,空旷繁衍出空灵。于是悠闲就给人来一份,令你永远都觉得很是陌生的愉悦。

按理说,那座架子岭属于山野僻壤,岭间那条山路上,应该是行人寥寥。可那次在那条偏僻山野的路上,情形却恰恰相反,竟然势如通都大邑。一路上人来人往,肩挑背驮络绎不绝。大家相会时都十分客气的招呼着,那招呼词皆是“大姑,大嫂,大伯,大哥”这种亲戚之间的称谓。这种很能使外乡人误以为非亲即眷的礼貌用语,是我故里雨坛人们的习惯。谁说“偏僻山野,不识礼法”呢?

我母子俩在路边草坎上没坐多久,一位赶着驮着一担空稻箩的毛驴、由县城向雨坛方向而来的大伯认出了我的母亲 :“这不是雨坛小脚庄的王阁大姑吗?你这是要到孙木匠家去了。我晓得的,要不然你是要雇车子走湖脚那条路的。哎,看你那双小脚!来,骑上我这头驴让它驮你走!"“那感情好!我正犯愁走不动了呢”,母亲很干脆地笑着应道。随即,那位大伯将毛驴背上的稻箩卸了下来,把我母亲扶了上去。他自己牵着驴,挑着稻箩带着我走在那匹小毛驴的后面。


深秋季节是见不到火烧云的,就连那种浓郁的落霞也是罕见的。太阳已经滑溜到山背后了,山岭的影儿填满了山岰。氤氲象稀薄的茜纱,在山林间游弋着。广袤的田野中暮霭也已经显现了,不过它们似乎不愿高离地面,也不愿意过于集中,就那么安逸地浮在那儿。日头的余晖很是倔强,大半个月儿已经漂上天了,它们也不愿消失,逼得月儿分外柔和,宫中的那棵桂花树反倒比夜间更清晰了。岭间村里人家的烟囱,相继升起了灰白色的炊烟。远处几声犬吠,伴奏着驮着我母亲赶路的小毛驴,那欢快的蹄子得得声……

(2020/5/5 立夏清晨)

--END--

来源:文乡枞阳

转载请注明出处,侵权必究

 作者简介 

汪四武,网名白浦荷风、泉石散人。祖籍枞阳雨坛,现居池州。一位眷念故土的老人。一生只向山水要韵律,向人世求情感。半个世纪以来,依兴、依心行文。曾有少量文字见于报刋。


往期回顾


文乡诗苑 |【汪四武】古风小集

文乡诗苑 |【汪四武】古风三组

文乡诗苑|【汪四武】诗专辑

文乡诗苑 |【汪四武】古风选读

文乡诗苑|【汪四武】古诗十首

文乡诗苑 |【古风】汪四武诗歌九首

文乡诗苑|【圆融】现代诗四首

文乡诗苑|秋游菜子湖专辑


姿势已摆好

就等你点啦

—如果喜欢,请分享给你的朋友们—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