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营微文化》为东营市作协重点扶持文学公众号。平台宗旨：体现人性本真，歌颂人间温暖，传播正能量 我不喜欢放假，最讨厌暑假。漫长的暑假里，我百无聊赖，心烦意乱，没有一天不想小满。怎么能见到小满呢？到她家里去？总不能天天去买铅笔。要是天天去打煤油就好了，可家里不到黑得看不见，总不点灯。有一回黑着吃饭，我嫌黑，我父亲就烦了：找不着嘴？能吃到鼻子里？我就不再吭声。我不屑跟他讲理，大人们有几个讲理的，都是仗势压人。总算点灯了，可灯草那么短，刚刚冒点儿头，真是寒碜。上炕睡觉，我衣裳还没脱完呢，他那里一探头一口就把灯吹灭了。这事说出去丢人，不说，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不打煤油，那打酒也行啊，可家里总不来客，父亲自己喝的酒，都是从大集上打的散酒。一天黄昏，他黑着灯喝酒，我问他：你咋不喝好点的酒？父亲斜着脑袋盯我半天，软着舌头说：我，喝好酒？喝这个就过火啦！哼！过火就别喝，又没谁逼你！好喝酒，又没钱，看那个可怜劲吧！汗流浃背地坐在家里，我想小满在干啥呢？守着小店写作业？坐在树下看闲书？跟她爹上坡拔草？歪在长长的炕上打盹儿？我在大街上瞎转，世界真是无聊呀！转着转着，我的脚竟然去了东街。我的心突突突地跳得真欢啊！我一边走一边拿眼扫着四周，我想看见小满，可又怕看见小满。我要是万一跟小满走个照面，我该咋办呀！我脸上应该摆出啥样的表情呢？若无其事地一笑？我笑不出来。装作看不见径直走过去？明明是看见了嘛！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那多尴尬呀！要是小满看穿了我的心思，那就更坏了。我往哪里躲呢？地上又没有缝，我能躲到旁边的草垛里去吗？躲到猪圈里去吗？小满家啥都好。她家大门好，干干净净的。屋檐好，整整齐齐的。墙皮好，完好无损，不像我家的，少皮无毛。她家的鸭子好，走起路来文绉绉的，不像我大娘家的，晃着个肥屁股，一点也不含蓄。顺利这小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喜欢小满，本以为大家都会取笑我，可是竟没有。我觉得实在奇怪啊，顺利都把我揭了个底朝天，咋没人信呢？或许，没谁会相信一个整天淌着鼻涕，一心趴在书上的孩子会想谈恋爱的事。班里没有谁信。没人信是好事还是坏事？没人信，我可以跟平常一样待在班里，没必要不好意思。没有的事嘛！我害啥羞？可如果小满信了顺利的话，从此对我与以往不同，难道不好吗？我吃不准。中街我常去。那里有个大空场，孩子们多。女孩们在空场上跳绳，一个跳，一帮围着看，帮着数数。也跳房，房画在地上，长长的一大溜，歪歪扭扭的。那些女孩们一跳一蹿的，辫子甩一甩的。有的头上围着绿围巾，红围巾。可小满很少来。男孩们打耳打札，棍子抡起来，使上吃奶的劲，小脸憋得通红，老母鸡下蛋一样。我实在无聊时也去玩。我想，如果玩着玩着，一抬头，小满也在那里跳绳跳房多好。小满不来，我就懒得去。可中街上娶媳妇，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堂哥娶媳妇，我更得去。新嫂子过门，几个半大小子站在高高的门楼上放鞭，扔水果糖和红花生，下雨一般。我和一帮孩子在门楼前抢成一团，常常两只手同时摁在一块糖上，谁也不松手。新嫂子红袄青裤，扎着红头绳，被推搡着进入新房。新房里比大集上还挤，连转个身都难。一股香皂味儿，还有油漆味儿，尖尖的，很冲，刺得鼻子痒，直想打喷嚏。不过，那种味道总是让我很陶醉。花被褥高高地撂在红木箱子上。红木箱一晃一晃闪着光亮儿。墙上贴着木版画儿，荷花丛中，一个胖小子骑着一条大红鲤鱼，呵呵地笑。还有电影《少林寺》《玉堂春》的剧照画。新嫂子坐在炕角，面朝里，看不清脸，犯了错挨审似的。小满也来了。来了不抢糖抢花生，远远地站着，脸上浅浅地笑着。她悄悄地凑到新房门前往里看，看两眼，也不知看见新媳妇了没有，转身就跑。这是害羞了吗？想到几年后自己也出嫁，也像新媳妇一样坐在炕角那里闷着不说话？想到时候如何应付才不害羞和尴尬吗？那就好好看呀，咋这么快就走了？晚上不上学，我来闹洞房。我不上手，只跟着起哄。那些大家伙们可了不得，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把新媳妇新郎官挤到炕角，动手动脚的，新嫂子尖叫着，使劲护着胸，紧紧攥着裤腰带。她要能来，多好。也许，我脑袋一热，问她一问：你想不想做新媳妇？我不光这样想，甚至还那样想。我想，等闹房的人都走干净了，堂哥和堂嫂干啥呢？收拾零乱不堪的炕？打扫打扫屋子？烧热炕准备睡觉？咋睡？吹了灯再脱衣裳？谁先脱？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衣裳，我那内向的堂哥会羞成啥熊样？夜里他们会干啥？堂哥半夜里起不起来尿尿？哗啦哗啦地尿？能尿得出来？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又一下子想到了小满。赶紧打住，不能再想了。再想，也实在想不出啥。可脑子不听使唤，还是一路往下想。往下想不到了，就又倒回来重新想一遍。想累了，我就跑。我从中街往南跑，绕过空荡荡的荷塘，一直跑到大雾村后的麦场里，在那里找个草垛坐一会儿，再气喘喘地跑回杨柳庄。累了，就容易入睡，省得睡不着，烦人！大厂和大红好，全班都知道。大厂根本不避讳，一下课就蹭到大红边上，借橡皮，借尺子，借三角板量角器。他其实啥都有，就是装作没有。大红嘟着嘴，鼓起眼睛，装作很生气，可还是一样样从铁盒里拿出来，交给他。大厂拿在手里，笑嘻嘻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在手里摆弄着玩。就是上着课，大厂也不老实，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来看大红一眼，冲大红一笑，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大厂冲大红一笑，大红把眼一斜，脸角还是忍不住露出嗔怪的笑意。肯定有人给小满写信了，虽然我没看见。对小满动心思的肯定不只一个两个，绝对不会。选班长的事，老师不再提了。老师咋想的？咋能没有班长呢？每天用余光观察。小满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这里，一会儿又落在那里，很少盯住一处不动。她没有盯住腊八不动。不光腊八，小光，大海，小房，大路，都没有。她看谁的目光都一样，飘飘忽忽的，像一只蝴蝶颤颤巍巍停在花上，稳不住。我多希望她看着看着，目光突然就在我身上落下来，不再动。如果小满将来嫁到大雾村，沙窝村，和那些素不相识的小子在一起过日子，给他缝衣，做饭，扫地，喂羊，更要命的是，还要给他生孩子！他娘的，真让人受不了！一想到这里我就绝望。如果有一天小满离开杨柳庄，我还在这个村庄里继续待下去吗？如果我是班长就好了。如果我是班长，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小满叫过来——或者走过去，问她班里的一些情况——当然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可我有理由，我是班长。作为班长，我得管好这个班呀！即便那些男生看出我的企图也不要紧，谁让我是班长呢？谁让你不是班长呢？有本事你当啊！你当你也可以和小满谈心啊！可惜我不是。当初，老师让我当班长我为啥就不当呢？为啥就没有想到现在呢？我跟我父亲一样，就是一摊扶不到墙上的烂泥。小满当班长也好。如果她当班长，我就可以主动找她反映情况——当然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我会事先设计好话题，编造一些事由，一个一个慢慢跟她说，只要她不烦。说着话，我的眼睛——我可是双眼皮的大眼睛呀——一直盯着她的大眼睛，她的眼睛一眨，我也跟着眨一下，只要她不烦，不赶我走，我就一直站在她面前——她坐着，我站着，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儿。冬天里，小满穿着小花袄、围着红纱巾的模样儿，可真勾人啊！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女孩儿最美的样子，就是穿一件粉底红花的袄儿，脖子上扎一条红纱巾。快过年的时候，小满穿着这样一件花袄儿，围着红纱巾，远远地从雪地里走来了。我当时站在教室门后，一抬头，猛地看见小满从南边走来。我的心嗖一声飞起来，在肚子里旋转。然后，我一直傻傻地看，直到小满进门。小满进门，把红纱巾摘下来，抖了抖上面细碎的雪花，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看书。小满真是美极了！我还在想：我将来娶媳妇的时候，一定让她打扮成小满的样子。如果她不愿意，我就硬是坚持。她要硬是不肯，那就散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