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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翠臣口述 翟洪健整理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回乡桥头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家里那辆破旧的吱嘎作响的三轮车也在，唯独不见当年父亲瘦弱的身影和顾盼张望的眼神。每次放假回家，父亲总是在我必经的小桥头，买好牛肉和热豆腐，坐在车上向东深情的张望，生怕三丫迷失了家的方向。父亲是山，父亲是座车站，父亲是标志，父亲是家的期盼。 我父亲是一个性格倔强、有着特殊曲折经历的人。他是一个老知识分子，我爷爷是私塾先生，他几岁就跟爷爷读私塾，四书五经他了然于胸。小时候，我才几岁就知道他给哥哥灌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颜如玉的学训，后来私塾取消了，他又去土山中学读洋学，（用母亲的话说）正好我的外爷爷在土山中学当校长，看我父亲聪颖悟性高，便把我母亲许配给了他，（其实我母亲当时没有看上父亲，我外爷家境好是地主，家里开大染坊，我爷爷只是个富农）后来刚解放，我父亲考上解放后的第一所大学--华东干校。毕业分配在邳睢县工作不到一年，搞阶级成分被贬回家。从此酒酒不醒，摇头晃脑，吟诗作赋，他作的诗大都被哥哥收藏起来了。一蹶不振了也不好好干活，后来得罪了队长，人家都说他是神经病，日况的急转直下，可苦了我娘，一个千金大小姐，强大的心里落差，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这也是娘身体不好的原因，这也是我不让父亲继续喝酒的原因，但是他再酒酒不醒，执拗的性格也坚持让我们姊妹几个上学。 在那个成份就是身份证的年代，听娘说，有一段时间，我们家实在过不下去了，父亲带着娘，我外爷，我舅舅(也是老师)和我姐姐去闯关东，那时出门需要大队开介绍信盖章才能出去，大队怎么会给我们家盖章呢？后来还是我父亲聪明，自己捣鼓刻了一个章，才蒙混过关。在东北农场，过了好多年都落了户口，生了我哥和我，后来爷爷、奶奶生病，才又折回老家了，现在我舅舅还在东北。当年，和我父亲一起闯关东的外爷、俩舅舅在东北，三个老师带着我四个表哥在鸡西煤矿挖煤，四个表哥因为成份不好，不给考大学。“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我舅舅坚持给自己的孩子补课，那一年前后连我哥在内，连续考取了6个大学生，好几个名牌，北航、哈工大、还有三个师范和农学院，我二哥第一年考的公安大学，但是被政审刷了下来，后来才又考了农学院。那几年是我父亲最扬眉吐气的日子，我一个表哥现仍在北京航空航天部上班没有退休，另外那个哈工大毕业的表哥在北京电视台做新闻编辑已经退休。他们聚在一起都说，要不是父亲当年刻了一枚假章，放一条生路，在家全部都得被整死。 我哥常说，我们的童年，就是一本书。电视剧《闯关东》就是我们家的真实写照。逃荒的年月父亲一路上对我哥说，我不是带你们要饭的，我是带你们去赶考的，记得有一年是小进年，爬拉煤的火车，一路上差点把哥哥冻死。在这个生不如死的环境下，父亲仍保留着一份文人的酸腐和傲骨，还散发迎风低唱吟：腊月小进未至年，我领小子两魁元，子时卧雪越轨道，负书担囊到江南，一夜白发寅时老，日出东方变少年。小时候，父亲一喝酒就和母亲吵架，打我母亲和哥哥，就是不打我，摔东西别人不敢护，他一生气摔东西，就是碟子碗，我一看他生气就立刻跑过去把热水壶抱在怀里护着，别人不敢吭气，父亲一看见我也就不摔了，所以，父亲一生气，姊妹都喊我平息“战事”。生气了把家里攒的鸡蛋全炒了，哥哥姐姐都吓得跑远远的，就我不怕，我站在他身边，等他赏我一口鸡蛋吃。父亲特别疼我，一方面我最小，我小时会拉他风箱（巴结他），他这边一要喝酒了，我就给父亲拿酒壶，他有一把锡制的酒壶，酒壶放在热水焐着喝，温酒可以暖胃。等他喝好酒吃煎饼就喊我：“小三丫，给我摸瓣蒜来”，我就忙不迭的去给摸蒜瓣，我清晰的记得，父亲用这个摸，因为蒜瓣都在小黑屋里，没有光亮只能用一个“摸”字得到它。姐姐都没有这个权力，只有我听话所以才能赚到鸡蛋吃。 邓小平上台后很多政策都得到了落实，父亲的同学约他一起集资去找他们原来工作单位的资料，落实政策享受待遇，那时我们家姊妹五个都上学，连学费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闲钱去北京信访啊，为了我们姊妹几个，父亲最终放弃了，他的一些同学，经过几年不懈的努力，尽管也花费不少钱，但是人家把工作找来了，退休金大几千呢，有的现在还健在着。当时我们也挺恨他的，恨他不疼我们，不去努力为我们争来“硬壳本”。后来长大了，才理解当时的无奈和处境，父亲不是魁梧的，但是在我心里却是伟岸的，耳濡目染，他就是心疼孩子，教会了我们姊妹几个如何做人做事，虽然他没能给母亲细腻温柔的爱，但是他给了我们子女无私的大爱。五个子女四个上成学，吃上了“公家饭”这是他也是我们家乃至全村的骄傲。唯一的遗憾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劳动力，大姐没能坚持上学。 清明回家，泪眼迷蒙间仿佛又看见父亲在老槐树下等着我。我饱尝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现在苦尽甘来，应该子女回报您的时候，您却早早离我们而去，更让我深深的愧疚就是作为一名白衣天使，作为学医的女儿，我学医的本意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健康的活着，也包括我的家人。虽然救死扶伤了许多人，但是对自己的父亲却无能为力，没有回天之术驱赶父亲身上的病魔。 哀呼，父亲。如果有来生，咱们还做父女，还当您的贴心小棉袄，把女儿亏欠您的好好补偿。父亲，今天再喝一壶女儿暖的温热的酒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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