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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0-09-09

哑 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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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紫

清明那天,跟着爸爸,去了乡下。

很多年没去了,这个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达的小小村落里,只住些不舍离去的老人。我的小奶奶便是。

爸爸和小奶奶说些关于谁谁谁在哪赚钱,谁谁谁的子女结了婚,生了子等一些家长里短。我看着小时候住过很多年的这十来间二层楼的木结构的老屋子,觉得很是温暖和怀念。便一间间的去寻找孩提时期的足迹。

爷爷和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可他们的房子还和我小时候般的模样。仿佛他们刚刚离去,去了田间干农活,不久,还会回来。可是,整整十间楼房,除了小奶奶,好像没人了。小奶奶说:年轻人都搬出了这座大山,去山那边的乡镇里造新房去,不再回来了。

我顺着咯吱作响的陈旧的木楼梯,小心翼翼的扶着墙,慢慢往上爬。想起小时候,在这楼梯上,跑上蹿下,或者干脆坐着,剥一地的花生,边嚼边听村里的广播哇啦哇啦的说着什么。

楼上有个整洁的房间,门口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想起了小时候,奶奶总是在罐子里变戏法般挖出一把爆米花,或冬米糖,塞在我小小的手里,哄我别哭。那时候,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把我丢给乡下的爷爷奶奶。比我大2岁的小叔叔总是欺负我,惹我天天哭鼻子,倒能得到好多零食。

进了房间,环视着我小时候觉得很大,现在却觉得很狭窄的屋子。木板墙上透着光,还贴着毛主席的像。陈旧而温暖。临窗一张写字台,没有书也没有笔,放着喝水用的碗,和一些药物。旁边靠墙一张木板床,看起来那么小,1米2吧。不敢想象,小时候的我就在这张床上,睡在爷爷脚下,半夜被强制拉起来嘘嘘的苦楚。

床上叠着有补丁的旧棉被,墙上挂着男人的衣服,同样陈旧如这屋子。

我突然觉着了害怕,连忙急急的下了楼。

喝着小奶奶煮的鸡蛋茶,问:“小奶奶,这楼上是谁的房间呀。”

小奶奶边刷锅,边淡淡的说:“是哑巴住的。”

“哑巴?他怎会住在我小时候住的房间里?”

“是的,哑巴。”

我的脑海里立即联想起,小时候唯一的玩伴,那个不会说话,只会啊吧啊吧的,比我大好几岁,却不能进学校读书的男孩子。我因为是唯一的城里人,村子里的拖着鼻涕,穿着肮脏的泥猴子们从不把穿着粉色公主裙的我,当玩伴。

我是孤独的,哑巴也是。

哑巴总是独自一人,趴在村里的石板地上,对照着哪里捡来的一页碎书,一片报纸,用碎瓦片,在村里所有的石板地上,留下他端正认真的字迹。哑巴不认得字,但他知道那是字。那里面的含义就是我们平日说的话,尽管他从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我总是蹲在他身边,万分羡慕的看着哑巴写字。尽管我也看不懂,可是哑巴不会欺侮我,不会揪我的头发,扯我的小裙子。哑巴只会指着地上的字,啊吧啊吧的叫我看。见我冲他笑,他便很兴奋。

小叔叔因为爷爷是村支书的关系,一直是村子里学前孩子中的大王。总是带着一支小队伍,到处游玩。尽管他爱欺负我,惹我哭,可我还是小尾巴一样,总跟他去山上摘野果,去树上掏鸟窝,去海边捕鱼虾。

有一次,小叔叔又领着一群孩子去山上偷果子吃。我不会爬树,只能巴巴的望着树上的泥猴子们,用裙子去兜他们扔下来的。然后开心的笑。小叔叔故意将一枚果子砸中了我的脸,趁我掩面而哭的时候,领着一群孩子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山里边,一任我哭哑了嗓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天黑的时候,哑巴辗转大山,找到了我,在茂密的树丛中,将小小的我负在背上,摸索着,回了家。

8岁了。从没读过一天幼儿园的我,直接回城去念小学。哑巴跟在我和爸爸身后,一路翻过大山,穿过村落,经过田埂,直到我上了车,绝尘而去。远远的,还望见他在车后不住的跑,不住的跑。旁边,跟着他那只丑丑的土狗。

以后二十多年,再也没见过他。

小奶奶说,哑巴快四十岁了,一直没结婚。尽管他不会说话,但他一直是健康的。

我坐在磨得发红发亮的竹椅上,望着高高的门槛出了神。夕阳中的门槛,镀着一层神秘的光晕。我象入了定般,不曾听见爸爸唤了我好多次。

我要等哑巴回家,我要等到他,我要见他。二十多年了,他一定也想见到我的。

可是天都暗下来了,哑巴还不曾回来。

小奶奶的声音:哑巴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爸爸硬生生的拖了我回家。

一路,我都在田野上,山路上,炊烟四起的村庄上,寻找哑巴。尽管我已认不出哑巴长大后的模样,可我还是不住的回头,不住的张望。

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年以后,才会回来;也不知几时才能见到那曾负我于背的,从不曾开口对我说一句话的,却陪伴我整个孩童时代,给我许多温暖的哑巴。

哑巴,你却是为何,避而不见。

哑巴,你,一定知道我来过。


阿紫,本名应芳芳。七零后,热爱读书写字,于烟火中描画诗意的生活。曾出版作品集《那些不曾忘却的》。

□编辑:林海燕

□图片:丁洁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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