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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 栏 | 陈顺梅:小 镇 往 事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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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zhongwaiwenyi

重名家,力扶新人


小  镇  故  事


作者 | 陈顺梅(贵 州)

“求天雨,求地雨,求菩萨,下大雨......”。一群十多岁的男孩用长板凳晃悠悠的抬着一只大黑狗从小镇那头走来,一个住家户端着一大瓢水从屋内走了出来“哗......”的一下朝着大黑狗泼了过来,“啊哦......”随着一阵欢呼声腾起又落下,一窜带着童音的祝福随之响起“谢谢主人家,祝主人家生意兴旺,大富大贵......”。街面上居住的,基本是一边务农、一边做小本买卖的人家,这些祝福,他们听着打心底高兴。

小时候,在那个古老的小镇,我总喜欢跟在一群男孩的后面,看他们求雨。

那时候,每年一进入秋冬季节,小镇就进入枯水期,每到这个时候,小镇各家各户吃水、用水就非常困难。用“滴水贵如油”来形容水的尊贵是毫不夸张。

为了求雨,男孩们将一条长板凳倒过来,四脚朝天,用麻绳绕着板凳脚一圈一圈编织成一个一圈围栏。再把一只大黑狗按到里面,往上面盖一件破旧的衣服,这就成了他们求雨的道具。求雨为什么要用黑狗,奶奶说“黑狗是活菩萨”,抬着它老天才会显灵。但是,有一年,求雨的男孩们找不到黑狗,是找了一只黄狗来代替的,反正求雨都是在天黑了以后,用衣服往狗的头上一盖,谁也看不清楚狗到底是什么颜色了。求雨讲的是心诚。

秋冬的夜晚,就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还有小镇街道上每家每户屋里射出的朦朦胧胧的煤油灯光,男孩们抬着黑狗开始求雨了。他们从上街走到中街,最多走到下街,小镇就算是全部绕完了。他们一边卖力的喊着“求天雨,求地雨,求菩萨,下大雨......”一边敲响从区务所大院捡来的一只破锣,锣声虽然沙哑,却也足以让沿街住在茅草屋内的人们老远就可以听到。每次听到孩子们求雨的声音,街上的住家户们便会端出水泼到他们身上,水量多少随主人家心意。一般都是水量越大,似乎就有更好的兆头。但是,在这个枯水期,能有多少干净的水泼给他们呢?于是,各种各样的水就会不断泼来。有的用大木瓢从家里的大沙缸内舀出的水,其实沙缸已经基本见底了,舀出的水有一半带有沉淀物;有的是洗菜后留下的水,准备搅拌煤球时用的;还有的是洗脚后舍不得倒掉留着它用的水,这种水是小男孩们最不喜欢的水,看似干净,却是五味杂全。通常,住家户们会端着笨重的木盆子出来趁孩子们在张大了嘴喊求雨调子的时候,使劲将洗脚水泼了上去,有的男孩子防不胜防不小心就吸进了一大口洗脚水,那种滋味,呵呵,应该是终身难忘,回味无穷。难受是确实很难受,但是不能当场发怒,求雨是崇高的、神圣的,必须虔诚。住户在这非常时期舍得用这些珍贵的水泼他们,说明是对男孩们求雨的支持,所以,无论是怎样的难受,他们都得忍者。每到这个时候,有的小哥哥只有偷偷的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水,一边低头使劲的往地上“呸,呸”的吐着,并小声的骂娘。声音虽然小,但我是听到的。这多少让我对那个小哥哥有些鄙夷。其实,大多数的水都泼到狗的身上,也只有往狗的身上泼,求雨也才会有灵气。板凳里的狗就是一只“落汤狗”,不停的往下淌着水,天气寒冷,再加上不停的被水浇着,狗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它不停的抖着身上的水,发出“嗯......,嗯......”不满的声音,还好有破衣服盖着,有麻绳圈住,有孩子们按着,要不狗也是早就逃跑了。在泼水的同时,家境宽裕点的住户还会给他们一两角钱,感谢他们求雨的诚意。

我曾经一直跟着求雨的队伍走了好远,最后我看见他们走到下街头,钻进了“犁铧厂”。“犁铧厂”是镇上制作农具的民营厂,专门制作犁地的犁铧、锄头、镰刀等农具。透过门缝朝着里面,我看见厂里面炉火通明,在里面工作的男人们穿一个大裤衩子,围一个长长的围裙外。外面天气寒冷,里面却是酷热无比,透过门缝,我能感受到里面涌出的阵阵热浪,熏得我的鼻子直发痒。一座高高的炉子通体红彤彤的,一个没有穿鞋的叔叔在“呼哧、呼哧”拉着风箱,一个爬上梯子将一堆堆废铁倒入炉子,一个用长长的铁勺子从里面舀出铁水倒入各种模具内,其他一些叔叔有的在搬运模具,有的在打磨从模具中取出的农具。原来那些农具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我正看得发呆时。一个满脸长满胡子的叔叔从后门进来了,他看见求雨的这群小男孩,于是很不耐烦的说“出去,出去,都出去,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可无法向你们的父母交代!”男孩们一个劲求着“我们衣服都湿了,烤干了就走,烤干了就走......”说着顺手揭开盖在黑狗头上的衣服,然后把黑狗按趴在地上“大黑,趴着烤火,烤干了我们就回家”。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靠着柱子,呸了一口唾液数着今晚收到的毛票“呵,不错,还有2元2角,可以买十个馒头,我们一人一个,大黑吃一个,正好”。

每一年,孩子们的诚心自然没有打动老天,一进入秋冬季节小镇依然干旱着,种到地里的白菜苗子蔫巴巴的,永远也直不起腰。

离小镇最近的一个大水井白天夜晚总有担水的挑子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从山坳排到半山腰。要想排到前面,就得半夜三更起床,尽管这样赶早,一天也轮不上2挑水。七八米深的井,在春末,捏住长长的一大把绳子,把一只木桶丢到井里,就可以提起满满一桶水;到夏季,井水充裕会漫出井沿,缓缓地流淌到旁边的稻田里。路过的行人可以趴在旁边光滑的石板上俯下身子喝水。那水,喝上一口,清凉甘甜,感觉四季都是新鲜的、美好的。秋天,抛下水桶勉强能打半桶水上来。冬季了,井中的泉眼出水比筷子还细,淌出的水老半天也淹没不了井底中央的那块石头。这时,站在井沿上就无法打水了,得顺着井内边沿螺旋式的石板阶梯走到底,用水瓢漾开水中的稻草、树叶舀水,再一瓢一瓢倒入桶中担上来。时有站在井沿上的人,如果半天看不到下井底舀水的人上来,就会不耐烦的有意无意使坏,时不时的丢下一些稀泥巴坨坨、干枯的青苔泥块下去,要么打着舀水人的头,要么弄混了井底的水。这时,就会从井底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骂声“这是哪个狗日的打老子?等老子上来再说......”其实,等他担水上来了也不敢说什么,赶紧担着水走人。要不,旁边那些等得不耐烦的人会装模作样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一边装作无意的伸出一只脚轻轻绊你一下,摔你一个趔趄,满担子的水倒翻在地,好不容易等到的水立即回归带大地。想要重新取水,又要再排一轮。

排队取水的人布满了半片山坡,发生吵架、打架是常事。由于等水的队伍长,有时不小心将别人的水桶踢到水田里,有时担水踩着别人的脚。更有霸气的,最后一个来,却直接排到第一个,谁要是敢说他,他就抡起扁担干谁。胆小的就忍气吞声,硬气点的就会大打出手。

有一次,妈妈要我到大水井找大哥,站在半山腰,我看见两个男人为了争水正在打架。旁边,所有的木桶和扁担都成了他们的武器,旁边的人都无法劝阻。只见一个胖子拎着一只水桶抡过来,水桶一偏掉到了不远处的泥巴塘塘,另一个廋廋的男人举起扁担顺势砍过去,顿时,被砍的那个胖子头上立即血流满面,那出血的阵势,比井底冒出的泉水还大。旁边等水的人看着自己的水桶被他们摔到泥地里,只有悄悄去捡起,闷不吭声的自己维修,年龄稍大泼辣一点的妇女一边拾掇自己的水桶扁担,一边大声的骂着“挨千刀的些,涨德啦”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当场哇哇大哭起来。大哥不知从哪里飞快的跑过来,抱着我一路小跑回了家。那晚,我盖着两床大棉被都还在“瑟瑟”发抖。奶奶说,我是被吓着的,我的魂魄一定是落在大水井了,当晚三更半夜带着小碗、纸钱和筷子到大水井去帮我叫魂,接近天亮,我才沉沉睡去。从那以后,等水的秋冬季节我就再也得不到去大水井了。

当然,除了大水井可以取水,还有十几公里外的鸭池河,那河水清澈碧绿,常年水资源都比较丰裕,只是要翻过一座大山,再下一个大坡,走上大半天才会到的。另外,就是马家大坡也可以,那里虽然比鸭池河离得稍微近些,但是,是一个很大的水塘,一半浑水、一半稀泥巴汤汤,平常都是牛马饮水的地方。有的人家实在挨不住了,就会到那里取水回去沉淀,一般都是用来洗衣房、搅拌煤球用,一旦饮用就会拉肚子。

在那个用水困难的非常季节,凝冻的下雪天看别人担水也是很有趣的。凝冻天气,井边排队的人很少,每次去都能很快的担水回来。只是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从小镇到大水井,要经过一条比较陡的马路。一到下雪天,这条坡度较大的马路就被厚厚的凝冻覆盖着。这个时候镇上的居民们就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路到这里溜冰。他们穿着滚着白色布边的塑料底鞋子“刷、刷”一个接一个的从坡顶溜下;也有穿着塑料凉鞋、塑料拖鞋的,暴露在外面的脚被冻得通红通红的还溜的那么起劲、那么愉快。里面除了男男女女的大人,还有光着屁股蛋子、淌着清鼻涕的小男孩。家有急着用水的居民们放弃了这美好悠闲的娱乐时光,铤而走险担着水桶出门了。尽管做到有备而来,鞋子上用厚厚的稻草缠住防滑,但是才走到半坡还是一脚滑倒,那些水桶就顺势“骨碌碌”滚下坡罢工了去。能爬上坡的也不一定能下坡。有的顺利上了坡取水回来,下坡返回时无一例成功的。基本是水桶东一只、西一只滚下坡不说,还绊倒一群群溜冰的人,那种好多只水桶和着一大群人从坡上一起滚下的壮观场面,估计在很多年以后基本就没有人再见到过。

当时镇上一个叫罗聋锅的万元户,自己出资从十几公里以外的鸭池河拉了一条水管到他家,这在当时也算是浩大工程。听哥哥姐姐说,他家荣称为镇上的“万元户”,是将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分别用纸卷起来,再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才凑成了一万元的。万元户,那时,在小镇上简直就是土豪的代名词。父母说,他家是这个小镇上卖百货最早的一家,经营小扣子、小钉子、卷笔刀,最大样的就是犁铧、镰刀、菜刀之类的东西。他有三个孩子,因为是近亲结婚,所以,一个是瘸子、一个是独眼瞎,还有一个算是正常的,还是哥哥的同学,但在两岁时在火塘边烤火打瞌睡,不小心栽到火堆里把脸部烫疤了,知情的人都说“可惜了,可惜了”

万元户罗聋锅家的水管接来还没一年,小镇中街路口就砌起了一个小房子,一根管子伸出外面,管子上有一个小盘盘,还上了一把锁。当时姐姐领着我从那里路过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没过多久,就看见有人坐在了小房子窗户前一边收钱,一边打开锁,一股清亮亮的水便从管子里“哗哗哗”的涌出来,不一会儿,水桶便满了。于是一挑子一挑子的水桶就规规矩矩的排在了小房子前面,开始时花2角钱才可以担一挑水回家,后来是1角一担,后来是5分一担,最后变成2分一担。这回镇上的住户们吃水用水再也不用跑那么远,也再不用白天夜晚的等水了。

后来,随着我离开小镇到父亲工作的县城上学,至此,有关小镇上的记忆也就画上了句号。那些求雨的男孩,等水、取水的美丽画面成了我记忆中有趣的符号。

再后来,镇上家家户户接通了自来水管,用水更方便了,那个卖水的小房子早就被拆掉,建成了街心花园。小镇上那些求雨的小孩后来有的到了外县、外省参加了工作,有的留在了当地政府部门。日子一天天好转,生活用水都朝着高质量方面发展。每一次回小镇都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但是,我还是不会忘记去看那口大水井。大水井里长满了厚厚的、长长的青苔,边上被栏杆围着,旁边树了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小镇饮水工程的建设过程。马家大坡的那个烂泥塘塘呢,早就被建成了一座湿地公园,一派风光宜人的景象。

年前放假回去,在大哥家的客厅,口渴的我找到饮水机却发现里面没有一滴水,似乎也好长时间没用了。我正准备叫人送水时,大嫂马上说“现在不用饮水机了,小镇上有专门的管道接纯净水进厨房”,“要喝水啊?去厨房,那根细细的管子里就是饮用水,那个位置可以自动接水烧水”。我到了厨房,果然看见那根细细的、程亮的管子就立在餐桌旁,和旁边几根粗粗的水管有明显的区别。我的脸当即一红,仿佛一个农村来的娃子进了城找不到方向。

本故事纯属虚构

2018年10月10日晚

小说·原创·首发

✿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AUTHOR INTRODUCTION

☆☆陈顺梅,女,汉族,70后,中共党员。中专毕业后从事小学教育,后转入国有煤矿企业搞宣传工作。日常爱好国画、民族舞,日常创作的诗歌、散文、小说、新闻通讯散见于《中国煤炭报》、《华矿安全报》、《贵州六盘水日报》、《贵州政协报》等报刊杂志,并在各种征文中获奖。

人生名言是:“只要你有一件合理的事去做,你的生活就会显得特别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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