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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的母亲

 文粹读书 2020-09-10

作者:潘振荣   编辑:花生

岁月虽然可以在母亲干燥的皮肤上留下皱纹,但却无法为她的灵魂刻上一道幸福的时光。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母亲曾经的那些艰辛过往中,她那颗沧桑的心也不曾远去,它一直游荡在我的身边。

这么多年母亲就像一只蛹,她把自己深深藏在艰辛里,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片刻的安逸。据母亲回忆,在她十四岁那年由于一时疏忽,小偷把家里仅存的一袋大米给偷走了。害得她被外祖母和舅舅责骂,母亲现在想起来眼睛里都是满含委屈的泪水。

母亲一生中唯一自责的一件事就是舅舅去世前她不能在身边照顾。在母亲来到我家后,舅舅就由于没有人照顾,误酒导致身亡。母亲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舅舅去世的消息,她当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吃饭,只是一个劲的流着自责的泪水。

母亲以前设想过无数个与舅舅相聚的场景,她没有想到舅舅走的那么突然。她时刻想着帮舅舅成一个家,想着要给舅舅将来的孩子做衣服,甚至还想着帮舅舅照顾孩子。很多年过去了,母亲一直觉得是她把家人留给自己的爱弄丢了。

我还有一个小舅舅,在不到五六岁上因病抢救无效而辞世。当时的孩子夭折率特别高,贫穷导致人的思想观念落后,家里如果有人生病,往往都会选择熬过去就好了。当时医生抢救了很久都没有挽留小舅舅的生命。母亲说小舅舅是被针打死了,那是她只看到事情的表层。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可母亲觉得是老天爷不让小舅舅活了。嘴里时常念叨着"为什么不带走她的命,她的兄弟还那么小。"

我常常在想:"像母亲和舅舅这样智力短缺的人一旦离开了家人的监护,她们该如何的活着?"家人不嫌弃他们还好,如果家人遗弃她们,他们又该如何的生存在这个世上呢。

母亲很早就不好好吃饭了,我们刚开始以为是她怕天热厌食。后来是邻居觉察到母亲可能是生病了,我们才急忙将母亲送往西。医生检查的结果让我们兄妹四人大吃一惊。母亲得的是胰腺癌,另外肝、肠胃等身体器官多处有损伤。人的生命已即将走入死胡同,医生预计寿命仅剩下三个多月。

在我们西安老家,像母亲这样的农民妇女有很多。她们一辈子没有接受过像样的文化教育,但她们做事勤勤恳恳,把一生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夫家,临了却没有办法回到生养她们的故乡。她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挺过去,一是怕花钱,二是怕给家人添麻烦。等到他们年老体弱,身体稍微不适时,只要是去医院检查,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重病,而且是无药可治,可她们依然顽强的为家人默默付出着。

她们的一生算不上轰轰烈烈,仅能算作是下雨天山沟里飘来的一道很普通的彩虹,与那些拨弄时代潮流的新女性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她们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里,便容颜苍老,留下的是那一张张满脸皱纹皮肤略显紧绷干燥的艰辛面孔。她们用女人身上独有的温柔和坚韧维持了曾经为之奋斗一生的家,她们的行为更是无愧于"母亲"这一伟大的称号。

母亲回到家的那段日子里,一直埋怨我们把她带进了医院。母亲始终觉得自己没有病,是医生把她的身体治坏了。她每天躺在床上和我们抱怨说医院不好,给她的手指上扎了很多针。母亲始终没有觉察到死神已悄悄来临,随时准备夺取她艰难而又困苦的生命。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吃饭少了,走路越发艰难了。每当有人来看母亲时,她都会和来人诉苦说西安太远了,一路上让她吃劲了苦头,还拉着来人的手,不停的说她活不长久,快要死了之类的离别话语。别人劝母亲多吃饭,还要和她一起去看大戏,母亲看着别人希望的眼神,就可了劲的吃饭,但疼痛的身体已严重的剥夺了她吃饭的权利。

母亲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里,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想要站起来,可骨瘦如柴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浇灭了她真诚而又迫切的希望。母亲有时说她不能喂养鸡和猫了;有时说她再也不能串门了;还有时说她再不能感受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了。

母亲是一个没有正常人思维却性格很要强的女人。她不喜欢随便接受他人的恩惠,即使她行动不便时也不喜欢我们给她穿衣喂饭。她生病那几天一直坚持要睡硬床,直到她的腰疼的不行了,才在我们的劝说下勉强的挪到软床上去安睡。

母亲躺在床上,一边回想着她以前的那些快乐时光,一边嘴里念叨着我们。母亲很清晰的记得她今年五十九岁了,她家在陕南汉阴县。母亲时常在想她怎么一下子身体就不行了,是她不好好锻炼身体,还是去世的人在向她召唤。

母亲那几天一直在念着舅舅的名字。舅舅名叫徐碧华,小名卢娃子,他们家住在半山腰上,房子前面有一条小溪。那条小溪里流出的水哺育了母亲善良勤劳的品质,还寄托了母亲那颗幼小而又纯真的心。他们兄妹三人时而去山坡上追赶野兔,时而去溪水里捕捞小鱼儿,那些快乐的日子渐渐的使他们忘却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舅舅是在三十三年前来过我家一次,这也是他们兄妹二人此生唯一一次见面。在他们兄妹见面后不久,外祖母就因病去世了。舅妈由于受不了舅舅的老实,过门没多久就离家改嫁而去。舅舅失去了亲人的照顾,整天就知道喝闷酒。于一次喝醉酒后纵火结束了他孤独而辛苦的一生。我们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母亲家里的这些事情,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已无法考究。我只能说母亲一家人的命太苦了,我现在只记得外祖父母的名字,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子我们兄妹四人谁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活在母亲的记忆深处。

母亲辛苦了一生,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她积攒下来的九十多块既不舍给孩子们发压岁钱,也不愿意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她还在想用这些钱去救治我的小舅舅,好像小舅舅还活着。小舅舅和外祖父的过早离世,刺激了母亲那颗孤独而又脆弱的心。

母亲刚到我家那会儿有些疯疯癫癫,每次做饭时都会多做几个人的饭。别人以为她是饿怕了,其实是母亲为外祖父小舅舅他们做的,可他们一辈子都吃不到了。母亲接二连三的"混闹",一度让祖母和父亲失望,他们好几次都想把母亲送会娘家。母亲知道后好几次都不肯吃饭,只一个劲的默默流着眼泪。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为此流过多少的眼泪。

母亲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闲人",但她有时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母亲刚开始来我家那会儿不适应,又什么都不会做,祖母父亲一度想着把母亲送回家。我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情,后来是母亲躺在病床上对我说过,祖母和父亲嫌弃她人笨,有好几次想要把她送回家,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劝母亲说一切都过去了,该是她享福的时候了,母亲听我这样说,她开心的笑了。

母亲刚来到我家的那段日子,与家里的人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母亲的家乡地处陕南地区,她的生活习性和我们关中人大不一样。土豆和米饭是她们那里人的最爱。

当时我家人口众多,一年到头来能吃上一口饱饭已经很不容易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再去购买大米,祖母只得劝母亲入乡随俗,为此母亲埋怨了祖母一辈子。

后来母亲慢慢学会了吃面,但她一次只吃半碗,剩下的半碗饭都要她等饿了再吃。她还喜欢给家里储存食物,等到我们发现时,那些食物早已恶臭难闻了。母亲这是饿极了,也是穷怕了。我们知道了虽然很生气,但谁又能去苛责自己的母亲呢。

母亲是一个没有思维逻辑但做事很用心的人,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无畏的坚韧。母亲常常是按她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哪怕是把事情做错了或者是做砸了,她还是依然会选择做下去,直到把事情做到令我们满意为止。在做事情的途中,她曾受到过多少次的否定,我们谁也说不清楚,只看见她憔悴的面容以及额头上多出的那些充满艰辛与困苦的皱纹。

母亲是一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她常常把买来的衣服按自己的想法改动。她的衣服必须是上下都要有口袋,衣服的领子要松一些,裤脚不要长过脚踝,否则她走起路来很容易跌倒。母亲的这些"挑剔"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很能反映她这个人做事小心认真。衣服上的口袋她常常用来装捡来的东西,裤脚过长不利于她出门找寻家里需要的东西。但有时母亲把衣服改的五花八门,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只是一个劲的迁就着她"胡闹"。

母亲是一个怕闷但心思细腻的女人。有一段时间她生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却总想着要出去。我们问她为什么焦躁不安,她对我说家里的房子不好,不能看见外面的大马路。偶尔从窗外掠过的一架飞机都能让母亲兴奋好长时间,她总是对着窗外的空气慨叹,好像一只鸟儿嗅到了自由的气息;母亲有时梦想自己能变成鱼儿,可以无忧无虑的游曳在生活的湖泊里;也有的时候母亲还幻想她能化身一朵满富生机的白云,可以让浩瀚的天空去过滤她身体里的忧愁和哀伤。

我常常在想:""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其实都不是,是叶子累了想休息了,它一辈子活在飘摇中,总得想着要落下。母亲的一生游走于失望与盼望之间,她没有办法像叶子一样缓缓降落。一旦她落下,那就意味着永生,这就是爱的代价。

生活有时就犹如一台录像机,而时间则掌握着录像机上的快慢键,它用近六十年的时间见证了母亲一辈子的青春,我多想按下倒退键返回到母亲的青葱岁月,但时间无情的弄坏了生活这台录像机,现在我只能慢慢的触碰着前进键,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天天的在我的身边老去。

“我一直以为妥协一些将就一些,这个世界就会为我让出一席之地,后来才懂得:生活中有些事情是不能等待的,就像母亲的爱一直在等我们,而我们却忽视了她,人生的艰难最终还是落到了母亲和我们身上,我们现在仍旧游曳在她曾经的那些委屈与艰辛里。(文图无关)

潘振荣父亲母亲系列

► 坎坷的父亲

► 困苦的父亲

► 无畏的父亲

► 艰难的父亲

► 质朴的父亲

  ► 辛劳的母亲

作者简介
潘振荣

潘振荣,陕西省蓝田县前程村人。从少年时代就酷爱文学,一直尝试在写作。工作之余,喜欢游山玩水,一直坚信创作来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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