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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图书杯”征文〗‖张红梅‖我的大姐

 纪实纵横 2020-09-11

作者简介

   张红梅,女,1975年生,甘肃省通渭县人,热爱文学,喜欢收藏一些文学作品,爱读书,旅游,随记,尤其喜欢散文。

征文作品

 我的大姐

张红梅

我家住在大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群山环绕,沟壑纵横。放眼望去,山坡上一溜一溜的庄稼地,从大山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大寺山的顶梁上。地里的农作物一个品种便是一种色彩,各不相同。五颜六色的庄稼地一块连着一块,五彩缤纷,看上去像一副副美丽的水彩画。绵延不绝的一条条羊肠小道缠绕在一道道山梁上,似一条条白色的飘带。在披着彩衣的山梁上飘飘绕绕,婀娜多姿。我亲爱的父老乡亲,在这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走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又一辈。这里的每一个沟沟畔畔都蕴涵着他们的青春年华,浸润着他们的辛勤汗水,还有他们的爱恨情缘。

     大姐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的边缘。缺衣少食的母亲怀着大姐,吃糠咽菜,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大姐生下来的时候只比父亲的拳头大一点点,所以奶奶就给她起名叫尕尕。在我们那儿,尕就是小的意思,都两个了,可想而知大姐看上去有多小。那时候农村正处在农业社时期,队里干活挣的是工分,吃的是公粮,虽然饿不死人,却也吃不,穿不暖。加上大姐是个女孩,所以她的待遇可想而知。从小因为家里人口多,半篮子萝卜换来的母亲,只有干活的份,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几乎是光着身子的大姐,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母亲用大姨给的一条旧裤衩和她的一条破的穿不成了的烂裤子,缝缝补补做了件小棉袄。大姐说,就是这件棉袄伴随她长大。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因为没有穿裤子,她总是蹲在地上,把棉袄襟子拽下来裹住腿,在旁边看别人玩。

      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家里不让大姐去上学。她就天天哭,后来,经不住闹腾的父亲終于同意她去上学,但是必须每天早晨早早起来,干完当天的活,才能去上学。小小的她为了能去上学,早上五六点就爬起来,给牲口割上够吃一天的草,才匆匆忙忙赶往学校。有一次,她早上起来,准备去割草,结果父母早上出门的时候,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打不开。她急的团团转,最后,把家里的大黑狗用谷面馍哄到墙脚,踩在狗身上爬了好几次才从墙上翻出去,跌了个大跟头。她也没顾上疼,跑去割草。割完都快中午了,所以那天她没有去学校上课,在家里一边干着家务,一边摸眼泪。

       每次放学站队,大姐因为个子小,总是排在最前面。她低头看看自己黑乎乎的光脚丫子,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总觉得别人都在看自己,那时候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伤了自尊的她,匆匆跑回家,找了些破布用一晚上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一双鞋。虽然鞋底和鞋面有点分不清,但总比光脚强。忙乎了一晚上的她,穿上了平生第一双鞋。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再也不怕站在第一排了,也不用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面上遮丑了。她可以坦坦荡荡地和同学一起在校园里玩丟沙包的游戏了。那时候她只有七八岁吧,小小的她用自己的一双小手维护着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后来,上到二年级,父亲就不让她去上学了,在家里帮忙干活,照顾弟弟妹妹。八九岁的她便成了弟弟妹妹们的顶梁柱,吃喝拉撒都是她的。二姐说从那时起,他们都穿上了经过大姐千缝万补,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新鞋子,再也不用光着脚丫子走路了。大姐用她瘦小的身子撑着这个家,担负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我记事的时候,大姐十三四了吧,只记得我和妹妹坐在屋檐下的石条上,大姐拿个木梳子给我们梳呀梳,每梳一下往梳子上泯点唾沫,一下一下的把我们乱的鸡窝似的蓬头打理的亮亮光光的。用母亲的话说,光出人影来。

印象中大姐总是去上河湾的泉上挑水。她担着两只大木桶,走动的时候两只桶在两边摇呀摇。我小步碎碎地紧跟在后面。大姐在水泉边洗完衣服,拧干搭在担头上,吃力地担起水桶,颤颤地走起来,走很快,接着小步跑起来,跑一小会儿腰往下一沉,两只桶墩在地上,的一声,水溅出来,水花落在尘土里,细微的土雾飘起来。腰一躬把两个铁钩子从桶绊上取下来,担还在肩上,站着歇一会,又走。同样的动作重复着,我们走到了家。大姐吃力地弯腰放下桶,边用一只手擦去额头的汗,去晾晒搭在担头上的衣服。我影子似的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过年的时候,大姐给我做了一件小碎花的小棉袄,缝好扣子,拉着眼巴巴等在旁边的我,仔细地穿好,抻展,两手拉着我左看右看,兴慰的说:真是个心疼妹子!我挣脱她的手,跑出去,身子轻轻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在空中的小鸟,漂亮,快乐!听着大人们的夸赞,享受着伙伴们投来艳羡的目光。我想,有大姐真好!她就像是我的妈妈,是我感情的寄托,是我心灵深处的那一缕阳光。多少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些,我依然感觉很温暖。

      生活总是很困难,父母亲尽管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苦干,总也摆不脱穷困的影子。记得曾经欠了村里一户人家的八十元钱,人家上门要,骂很凶。父亲拿不出钱来,就托人给大姐找了户人家,要了一百元彩礼,还了亏空。听说给大姐找的那户人家,就一个老头带着俩娃,穷的锅都揭不开,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姐只是哭,不同意也没办法。记得姐夫第一次来我们家,个子高高的,戴了顶深兰色的帽子,有点黑,有点瘦,拿了两个大油馍。大姐瞅了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他跟着父亲上地里干活去了。有一段时间,姨想领大姐去新疆,父母怕大姐走了不回来,昧了良心,不让去。大姐十八岁那年,父亲担心他定的媒妁之言落了空,捎话让那家人早点把大姐接了去。

     大姐结婚的前一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大门口园子里的梨花开的正好,蜜蜂嗡嗡地响着,树叶随风微微地摇动着,漾着绿色的光。大姐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洗脚。我第一次发现大姐真俊,穿着一件方格格上衣,裤子。两条长长的辫子,乌黑发亮,搭在两边的肩膀上,在衣襟下边摆来摆去。棱角分明的双眼皮,一双大眼睛黑汪汪的,有点湿,棱鼻子,小嘴巴,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看着这样的大姐,心里莫名的难过起来……

       第二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厨房里忙热火朝天,上房屋檐下的一个长条桌子上,摆了两个暖水瓶,两个盆底有大红花的红色洗脸盆,两个小圆镜,香皂盒,毛巾,旁边有一个红漆大木箱,上面叠着一床红色一床绿色的缎面鸳鸯被。院子里闹哄哄的,大人小孩都喜气洋洋。大姐坐在侧房里,穿上了红衣裳,低着头,隐隐地哭着,从小玩大的几个姐妹小声劝慰着。我站在脚地上,有些心酸地看着大姐哭的一抽一抽的。

      婆家的人来了,牵着一头黑色的小毛驴,头上拴着一朵大红花,披着鞍子,上面铺了一条红被子,看上去很喜庆的样子。他们吃着饭,说笑着。母亲给大姐做了两个荷包蛋,说吃了就会团团圆圆,大姐喝了几口水,没吃鸡蛋。下午的时候,他们把穿着红衣裳,包着红头巾的大姐扶到外面,架到驴背上,大姐又哭又蹬腿,想下来,怎奈四个男人从两边捉住,下不来。大姐扑腾着,哭喊着,可怜她的力气終是胜不过四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被捉扶着走远了。我心里空空的,就像丢失了娘亲的孩子,远远的跟在迎亲队伍的后面,走了好远好远……

       母亲说大姐第三天要回门,我早早的来到河湾边上,望着大姐那天走的方向,焦急地等待着。在我等的望眼欲穿的时候,大姐和姐夫一前一后地从远处走来了我高兴又委屈,我的头发已经有好几天没梳了呀!我绕过姐夫跑过去拉住大姐的手,没让眼泪流下来。跟着大姐回到家,还没和母亲说上几句话,大姐就开始给我和妹妹梳头,乱蓬蓬的小脑袋,经大姐的手,一会儿工夫,又变的油光发亮,能照出人影儿!

      姐夫和父亲在上房里说着话,我隐隐地听见父亲说:你早晚要看好,别让她跑了,本来她大姨要带她走的……”母亲忙着做吃的,大姐给我们收拾着该缝该补的破衣烂鞋,她要带到婆家去,缝补着拾掇好了再稍回来。吃完饭,下午他们就要走了,我想跟去,母亲说今天是大姐头一次回门,不能去。听了母亲的话,我只好作罢。姐夫拎着东西前面走,大姐磨磨蹭蹭地在后面相跟着,中间拉个二里地的距离。我站在河湾边上远远地望着,心里盘算着大姐啥时候才能回来给我梳头呀。

       大姐弟二次回娘家,大概是十几天以后吧!我们一个个蓬头垢脸。她手里拎着一包为我们拾掇好的衣服鞋子,穿着一件绿色的上衣,翠绿翠绿的,闪着光。头发前面是齐齐的短流海,一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大姐就像个离家久了的母亲,忙忙叨叨,收拾着,洗涮着,打理着一个个蓬头垢脸的我们,在大姐充满溺爱的唠叨声中,我和妹妹又魔术般地鲜亮了起来。

      大姐走的时候,母亲背过父亲,往大姐的布包里塞着吃喝,大姐难过地转过了头,拿上包走了,没有说一句话。我和妹妹循着大姐的身影,偷偷地跟着走,直到翻过村子前面的一座小山母亲看不见了,我们才快步赶上大姐看见我们,大姐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可能早知道了我们的心思吧。跟着大姐又翻过一座大山,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她的新家,姐夫看见我们,没有说话。一个戴着黑色小圆帽的老爷爷,坐在被烟熏的黑乎乎的上房里,用架柴火的土炉子熬茶喝,他喝一口熬的黑乎乎的茶,便用小勺子在一个瓷碗里舀一点干熟面,放进嘴里。看我探头探脑的样子,他笑着问我吃不吃,我摇摇头跑去大姐的睡房,爬上只铺着一张席子的土炕炕上放着一床不新不旧的被子,房的另一边有一个大石磨。听说大姐生孩子都是推着那个大磨盘,转呀转,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没有婆婆,她自己生,自己接。没吃没喝的境况,也不知道她拉着那几个嗷嗷待育的孩子,是怎么度过那些艰难日月的,每每想起这些,我就会在心里无数次地恨起父亲来。

      晚上吃的是洋芋妹妹手上拿着一本书,一边吃洋芋,一边用嘴啃着书角。姐夫看见了一把夺过去,就和大姐吵了起来。我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大姐在没米没面,缺油少盐,没柴烧的情况下,怎么熬煎过那些艰难岁月的也不懂得我们跟了去会让她更难场。只记得有一回,大姐把扞的杂粮面条下进锅里,灶堂里塞满湿湿的老酸刺,光冒烟,不见火,大姐把头伸到灶火门前用嘴吹,火一下喷出来,把大姐的头发,眉毛全燎了。大姐慌的用两只手胡乱扑腾着,火灭了,燎过的地方全是灰色的小圈圈,好长时间都长不好。最后,大姐从墙上揭了一块早年糊墙的旧报纸塞进去,点着,烟熏火燎地終于做好了饭,可我看见大姐哭了,是那种闷在心底的,发不出声的沉沉的哭泣声!

      有一回,大姐家碾场,要给来帮忙的人做饭。因为没有油,四五岁大的小外甥跑了二十多里路来找母亲,当时父亲不在家,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一疙瘩馍,不敢让他多待,急忙装了一瓶油,塞进衣服里,慌慌张张地打发小外甥跑远了。从此以后,小妹妹总是悄悄地把面和油一点一点地藏在场上的草垛里,上山放羊的时候,偷偷拿上跑二十多里路给大姐送去。时间长了,父亲难免看出一点端貌,母亲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骂母亲是吃里扒外的贼娃子,要防着些。母亲流着泪默默地承受着父亲无休无止的责骂,偶尔还上几句嘴,得到的便是父亲的一顿拳打脚踢。

     大姐先后生了四个孩子,家里分的地少,不够吃,孩子们饿哇哇叫,姐夫就去队里要地队长说让大姐做了结扎手术就给分地,结果大姐去做了手术,还是不给分地。姐夫又去要,没想到队里的人说姐夫闹事,把姐夫绑起来打了一顿,又送到乡上关了起来。大姐哭着找到父亲,让他去说说情,把姐夫放了,听说那个主事的大队书记父亲是认识的。心硬的父亲说什么也不去。大姐连夜又跑回家,看看睡成一排的四个儿女,想想姐夫的处境,大姐急的睡不着,准备去找姐夫。她连夜烙了一些饼,给孩子们的放炕头上,拿上给姐夫的吃用,锁上门。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清亮清亮的,北风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汗毛起了一身。她踏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顶着满天的星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乡上赶,什么时候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一条似狼似狗的东西,她走它走,她停它也停下来,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月亮。是狼是狗反正她也不怕了,惊吓受的多了,神精也就麻木了。

       她没有害怕,和它一前一后,一路相伴着,走在一条深沟里,两边的高山在月光下看上去朦朦胧胧,投着一层暗影,她不由得加快脚步朝前走。在这静寂的夜里,只有她劈沓劈沓的脚步声和身后那刷刷刷跑动的脚踢声,好像天地间的一切生物都消失了,静的有点瘆人。她一边走,一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下沟,过河,快半夜了才走到乡上,最后敲门打窗找了个人一问,人家说转到县上去了。她听了,心不由得抽抽了几下,忍住涌动的泪水。又累又乏的大姐,拖着沉重的脚步又开始往县上赶。那时候,一到晚上,乡间的马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更别说人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清亮亮的柏油马路上,听着身后传来刷刷刷跑动的声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停下来,满腔的伤痛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哭了,哭的空前绝后,声嘶力竭。想想自己多难的人生,想想绝情狠心的父亲,她哭的死去活来,伤心欲绝……身后跑动的东西来到她的不远处,蹲立在路上,默默地望着她,等着她!她哭够了,人也轻松了,拿起背包继续走。天快亮的时候来到关押姐夫的地方,看管的人不让见人,只把东西留下了。她流着泪站了一阵,一想到孩子们早上起来找不见她,该有多着急,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开始往回赶,急的忘了身后还有一条陪伴了她一晚上的狗跟着她。快中午了她才走到家门口,累瘫了的大姐坐在门槛石上才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是领居二奶奶家的大黄狗她想,也许是过世一年的二奶奶可怜她,才让她生前养的大黄狗来给她做伴的吧。

      十几天以后,姐夫回来了,乡上也给他们分了地。这一年,经过没日没夜的苦干,大姐的日子終于有了起色。孩子们也能吃饱了,再也不会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吃馍,又饿又馋地拽着她的衣襟哇哇直哭了。大姐的脸上終于有了一点久违的笑容。

     我从外地回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孩子们也都长大,成家立业了。大姐和姐夫一边种地还养了几头大猪,卖猪仔。虽然也很辛苦,但看上去却也其乐融融,夫唱妇随。我心里想大姐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他们以后一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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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梅‖母亲的热炕头

编辑: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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