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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无涯

 元霄2017 2020-09-12
◎天马
  那年秋天,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排课时,校长问我教哪门课,我一时不能选择。读师范时,我数理化学得一塌糊涂, 没得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数理化自然不敢碰。校长看我一脸窘迫,笑着说那就去教语文,字典查得来就好。
  这是个冷幽默, 冷至刻骨铭心,以致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当然一直以来, 我对这句话没有丝毫的怨恨,偶尔想起来,就想弱弱地问一句:语文真那么好教?
  大约是开学第一周,我老师来看我。彼时,老师已经“名满天下”。他以一个乡镇老师的身份, 从县到省,在语文竞教中杀出重围,直至站在国家层面的舞台。他上《最后一次讲演》,以闻一多的口吻, 再现演讲现场,惟妙惟肖,赢得满堂喝彩。
  这样的“腕”坐在课堂,压力可想而知。 我记得上的是朱自清的 《背影》。 我噼里啪啦, 一节课从头说到尾,直到口干舌又燥,无法再出声。我瞟向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师, 他低着头,翻着书,看不到表情。下课后,老师笑着对我说:“我以为你不爱说话呢!”
  我的脸瞬间绯红。 琢磨这句话,似乎没贬没褒。 我曾经是一个闷葫芦,典型的“讷于言”,哪晓得站在台上,竟让老师“刮目相看”。
  老师说:“美国传播学家艾伯特有一个发现,信息传递=55%视觉+38%声音+7%语义。就是说,要让人关注你的讲话, 只有7%是关于语言内容本身, 剩下的93%都是关于怎么说的。说话时的手势、眼神、身体姿态这些视觉元素, 发挥了55%的作用;嗓门大小、语调高低、快慢,这些声音元素,贡献了38%……”
  “多吃馍馍身体好,少说废话威信高”, 老师一脸微笑,“课堂上怎么说至关重要。” 老师又说:“具体到教法,可以换一种思路,比如……”老师温和地看着我,说了他的想法,并给我推荐了几个“大家”:魏书生、余映潮、李镇西……我慢慢若有所悟, 尽管羞愧难当。
  经过几年磨砺,2003年, 我有幸参加县里竞教。八个选手同上杜甫的《登高》。过程很骨感,结果很丰满,我居然得了一等奖。 这个奖我事先压根不知道。组委会颁奖之前让选手发言。我其时很懊恼,因为没把握好时间,离下课还有七八分钟,我就无话可说。慌乱中我灵机一动,让学生仿写七律———明摆着是荒唐的事,最终是我写了一首打油诗收场。这肯定玩完了,怎么会有戏?!
  于是,我给自己找“台阶”,做痛心疾首状,说“这节课只发挥出70%的功力。”名次一宣布,我猛然惊醒,这话不是明显“摆狂”吗?但覆水总归难收。
  时隔多年,回首这一课,反而深感自己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比如,关于李白和杜甫。 为什么李白可以提笔就来,而杜甫就慢得多呢?当时压根没从古体诗和近体诗的区别中去探讨。后来我才懂得,杜甫对近体诗的形式美做了方方面面的探索, 特别是对双声叠韵的运用,可谓登峰造极。
  再比如《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意境很美,但这样的句子在《诗经》中屈指可数,为什么?《诗经》为诗歌塑造出“诗教”传统。在诗教传统里,诗歌用来约束性情,而不是放纵性情。不学诗,无以言,优雅而含蓄的语言,使它成为贵族社会里的奢侈品, 发挥着无用之大用。可惜教书的那些年, 我没能悟透这些。涉猎的传统文化太少,我只能给学生照本宣科。
  很多年都曾担心误人子弟。语文课如此博大精深, 居然被我轻薄九年。看昔日同行在三尺讲台风生水起,禁不住十分艳羡。只是很感叹,当老师,教什么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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