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阅读悦读•小说】韩景生《风雨俏女工》

 写乎 2020-09-14


【作者简介】韩景生,吉林敦化人。小说作品散见于《北京晚报》《精短小说报》《澳洲彩虹鹦》《伊利华报》《讯报》《中华导报》《中华日报》《山东文学》《海西文学》《作家报》《新文学》《震动》《作家文苑》《大运河》《情感咖啡屋》等国内外报刊。

————————————————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

原本调到这家木制品加工厂来当个工人的,可刘厂长考虑我是政府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来的,加之又有过几年文秘管理工作的经历,便和厂委会一商量,硬是把我推到了厂办副主任这把交椅上来。

“那就这样吧!努力工作,好好干!遇到困难尽管知声”刘厂长拍着我的肩膀很自信地说道。

我心里虽然没底儿,还是跟着刘厂长按厂惯例挨个车间转了一转。

一走进生产车间,我的心情也由紧张惶惑,逐渐感到了充实和放松,那些工人身着工作服埋头忘我劳动的场面,着实令我肃然起敬。

一个仅有四、五百人的小型工厂,厂办副主任的头衔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大什么事情都管,什么厂里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啊;什么厂里的环境卫生与安全防火工作啊;什么厂里职工的福利及家里的红白事情啦;什么招待上级来检查指导工作的领导吃饭啦;什么工厂的保卫与值班值宿工作的安排啦等等。说小那就太不值得一提了,在这样一个生产和效益都不景气的小厂里工作,我每个月拿到的薪水简直低得可怜,恐怕连一个生产一线工人的工资的二分之一都比不上。

尽管如此,我这个厂办副主任,还是被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今天是我带领十三名行政人员下车间义务献工的第七天。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未从事过生产线流水作业这样的繁忙体力劳动,看着那一根根刚从蒸煮池里吊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滚大个儿的圆木段,我的脑袋瓜都涨大了。

“你们先干着,我去那边瞅瞅”好在我是带头领着大家伙干活的,可以东瞅瞅,西瞧瞧,四处转转,借监督别人的机会偷懒歇息一会儿。


她身着一件洁白的工作服长褂,趴在二楼的窗台上,朝我这边望了好一会儿了,凸起的胸脯迎着温暖的阳光。阳光照射着她那白皙而娇嫩的圆脸,照射着披在那浑圆肩头瀑布般垂下的一练黝黑发亮的秀发上。

站在与她对面的一楼车间门口,我的视线恰巧移到她的倩影上来。她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在读过的小说里或是看过的电影里。让我顿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此时所有的烦恼和杂念,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境舒坦得像是在欣赏一幅淡雅的山水画;聆听一段迷人的小夜曲……

老早就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笑话,说有一个终日抗麻袋的装卸工,每天背负着沉重的疲惫回到家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打开录音机,听几首台湾歌星邓丽君的歌曲,他说听了邓丽君那软绵绵的歌曲后,身上的疲劳立刻减轻了许多……这笑话虽有点夸张,可我多少觉得有些同感,就象看到二楼那个阳光女工的时刻,这其中的奥妙或许通过弗络伊德的观点能够得到验证。

她发觉我在注视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马上抽回身子,一双白嫩的手随即关上了窗子。

我没有马上移开视线,隐约觉得她还站在窗子里边向我这边了望着……

经过一天的紧张劳动,下班的铃声显得格外悦耳。

车间外的空气是那样的清凉和新鲜。

远远地望着她走下车间的露天阶梯,缓步向厂门口这边走了过来,我有意识地向门口靠了一靠,站在看门的保安人员一旁检阅队伍似的目送着每一个下班的工人。

她换下了工作服,上身穿一件雪白的高领羊毛衫,下身是一条淡蓝色的紧身牛仔裤,那丰满的曲线毫无顾忌地尽情地流露出来,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美好和谐的景象,竟出现在工厂下班的人群里。

站岗值班的保安小王告诉我,她叫秦晓萌,是厂里女工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她的确很漂亮,身材苗条,体态轻盈,穿戴朴素的外表里,隐藏着非同一般女性的魅力。白皙而甜润的笑脸上,闪动着一对大胆的眸子,毫无轻佻漂浮之感,给人的印象很正派、热诚和落落大方。

她是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的,我分明感觉到了,从她身体那边袭来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一般的气息。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这天又轮到我值宿。吃罢晚饭,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厂里。

一进厂大门,我发现北侧筷子生产车间的灯还亮着,便问打更的老于头:“筷子车间上夜班吗?”

“有个女工还在那儿挑筷子”老于头平时就话少,不爱吱声,可工作起来还是蛮认真的。他还是个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哩!

初秋的夜,不再像夏天的夜里粘腻腻的。厂区的风是清爽的,空气里透出木制品加工厂木材的特殊气味,让人感觉有那么一点沁脾的凉意。

厂区中央的电线杆上,高挑着一个大瓦数的白炽灯,在秋风中清冷地闪烁着,把厂区照得雪亮。

在有木材的地方值宿可不是轻松的事情,注意防火安全是一点也不能疏忽大意的。这就要求值宿人员不但具备高度的责任感,而且还要配合更夫随时随地的巡视查看。

我围着厂区转了一周,从胶合板生产车间到原木加工车间;从锅炉房到烘干房,最后来到了筷子车间门外的楼梯旁。抬头看到筷子车间的灯光依然很亮,便不由自主地登上了台阶。

秦晓萌伏在筷子成品堆的台案前,正聚精会神地挑选筷子,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我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冷不丁把她吓了一大跳。随着一声“妈呀!”的叫喊,她手中的筷子哗地甩出了一地。

她一边手捂着还在急促蹦跳的胸口,一边眨着她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惊诧地注视着我。

我一边连声向她说了几句对不起!;一边弯下腰来拣刚才她甩在地上的筷子。


片刻,她缓过劲来说:“哦!主任,是您!”说着,也弯下腰来拣筷子。

趁她弯腰的工夫,我瞥见她穿着一件又长又肥大的白色工作褂,那一练长长的秀发已绾了起来,埋进白色的工作帽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工作?”我边拣筷子边问。

“多干不是能多赚点嘛!”她抬头冲我一笑,面容灿若桃花。

“可是这样你……”我想对她说些注意身体一类的话,可话说了半截又觉有些不妥,便咽了回去。

筷子车间里木材的特殊味道更加浓重。

我顺手找了一把椅子,距她不到两米的地方坐下,一边帮她挑选筷子,一边与她闲聊了起来。

谈话中我了解到,她这样玩命地工作,是为了供正在上大学的弟弟。

“我们从小就在叔伯家长大,是叔伯把我们拉扯成人……”说着说着,她禁不住流出了些许眼泪。

我能感觉出她避而不谈父母的原因,心里为她被好心的叔伯收养直至长大成人感到庆幸。

“总是依赖叔伯不是办法,我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我要赚钱供弟弟上大学”她一边从带来的包内拿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边振作地往案子前靠了一靠,又开始了挑筷子的工作。

此刻,从那张甜美的俏脸上,我读出了一种女性的自信和刚毅。

这时,车间墙上挂着的电子钟连续响了十一下,声音结束后,空旷的车间里更加显得清冷起来,夜已深了。

“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站起身,边说边向车间门口走去。

走下楼,一丝丝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我踯躅于厂区的院落里,慢慢地松弛了与她谈话时一直紧张的神经。回到值宿室,我摘下挂在墙上的值宿记录簿,填上记录内容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我满脑子里都是秦晓萌专心挑筷子时单薄瘦弱的身影,她回家了吗?她一个人敢走夜路吗?


我瞅着床上为值宿人员设置的一床被褥,挟起那件被子走了出来。

外面起风了,厂院大墙边上,几棵高大的白杨树的树枝不安地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筷子车间的灯光暗了许多,难道她真的回家去了?

我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在原来的位置上我没有看见秦晓萌的身影。走进一看,我惊呆了。

只见倒料口那堆成小山似的筷子产品都被她挑选完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合衣蜷曲躺在那里的好看身体。

在倒料板上睡觉倒是不潮,可四周清冷的空气,整不好会感冒的。

我小心地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转身欲走,她蓦地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说:“不用,一会儿天就亮了”。

“我那里还有一件褥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坚持着让她留下。

她最终还是盖着那件被子疲惫地躺在了木板上。

走出楼来,我顿觉心里好一阵轻松。

凌晨四点左右,我准备出去巡视厂区。刚一走出楼门口,就与抱着被子的她迎了个照面,差点撞了个满怀。


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头发虽然不算太乱,还是能够看出她很疲倦。

那件肥大的白色长工作褂已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件雪白的紧身羊毛衫和淡蓝色的紧身牛仔裤。

我接过被子的同时,又嗅到了那天她经过厂门口时散发过来的那种温馨气息,我似乎还感觉到了被子里有些温热……片刻,我的双颊开始发烧。

她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后走了。

我不止一次看过她这样甜美的笑容了,这一次她可是从心底溢出来的,我的善意,完成了我对她颇有好感的一次表现,我似乎瞬间拥有了一种幸福感。

玫瑰花般的馨香气息;轻盈翩翩的风度;天真纯洁的魅力……目送着她远去的倩影,我抱着被子在原地站了很久。


“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没有见到秦晓萌上班?”那天,我在厂财务室报销差旅费时,碰到筷子车间姜主任问道。

“她请假说有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姜主任的话音未落,就见秦晓萌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还是那么漂亮,上身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女式皮甲克,下身是一条淡兰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下穿着一双咖啡色高跟鞋。这使她的身体显得很高,胸脯和臀部也丰满了许多。

她的到来,财务室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瞬间充满了那种好闻的淡淡的香水味儿般的气息。

“正好姜主任也在,我来辞职不干了!”

秦晓萌的话令我感到很意外,不是一直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呐?我心里犯着嘀咕,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打听人家的私事,便接过出纳员小王递过来的报销款走出了财务室。

来到楼下,我发现厂大门口停着一辆紫红色的桑塔那2000型轿车,车牌的尾号是连续着的四个阿拉伯数字8。

不一会儿,从车里钻出一个戴墨镜、叼着烟卷、穿着一件黑皮衣的矮个男青年。你还别说,这人我还真了解一点。他是敖城有名的木材捣腾大王的公子,人称黑哥,仰仗着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爸,净干些装牛X、耍爷台的霸道事儿,一整就被政府请到局子里呆十天半拉月的……

他来这儿干啥?我正纳闷,就见秦晓萌走了过来,冲着我微笑地点了一下头,走出厂门口钻进了黑哥那辆小轿车。

秦晓萌怎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我不觉在心里划起魂来。按理依秦晓萌的性格和人品,她是不会选择这样人做朋友的。

没过几天,就从筷子车间传出了秦晓萌闪电般神速结婚的消息,新郎就是她的初中同学——那个其貌不扬却很富有的黑哥。


光阴飞速流转,转眼又过去了一年,我从那家木制品加工厂调到了局里工作。

有一天,我陪科长驾车前往一百多公里以外的边城去开年会。会议休息期间,边城的同事们非常好客,晚上把科长和我约到一家卡拉OK夜总会里去听歌。

彩灯,音乐,笑语。一走进夜总会,大厅中央天花板上吊着的那个旋转式地球灯,撒出五颜六色的光柱,给周围灯红酒绿的场景涂抹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特别容易诱人展开想象的翅膀。

我们一行七人刚刚落座,锣鼓音乐声欢迎我们似的骤然响起。伴着和谐的音乐声,从侧台幕布的后面,翩翩走出一位穿粉红色纱裙的女主持人。

这面孔好熟呦!纤细苗条的身段,白皙而甜润的俏脸,瀑布似的长发很艺术地卷了两个大发卷,弯曲地经过前额向下飘落下来,既遮盖了过高的额头,又显得十分娇媚。

她似乎也在台上认出了坐在前面1号桌边的我,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奇的神色。她一边报幕,一边冲着我这边直视着。

随着台上一名歌手的真情演唱,台下的观众也纷纷双双涌入舞池。


科长他们正好是三对,借他们离开的空当儿,我四处寻目,寻找着刚才那貌似秦晓萌的影子。大厅里的灯这时暗了许多。

“你好!主任”随着一声熟悉而甜甜的声音,我转过头来一看,秦晓萌正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那两片红嘴唇象熟透的樱桃。

“哦!真的是你”我一边起身给她让座,一边惊谔地打量着她。

“我们去跳舞吧!”说着,秦晓萌伸出手来主动邀请我陪她跳舞。

说心里话,我跳舞的水平很渣。可人家是女士又是熟人,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随不常进舞厅,却曾经听说过,在舞厅里拒绝主动邀请自己跳舞的异性,是很不礼貌的。

音乐声象是从窗外的夜空里飘落下来的。我搂着她的腰,她也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合着乐曲的节奏轻轻地旋舞起来。

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儿般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让我感觉到自己此时就象是在梦里一样。在她的带舞下,我整个身体随着音乐的旋律似乎漂浮了起来。

“还说不会跳呢!真人不露相啊!”

科长和边城的同事们夸我和秦晓萌跳舞默契,说得我脸上一阵阵发起烧来。

"下面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小城的故事》,同时,我把这首歌献给敖城我曾经的领导某某先生,希望大家喜欢"秦晓萌刚说完我的大号,一起来的边城的同事们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精明的小赵还到吧台买了一束鲜花递给我,诡谲地对我摇着头向台上示意。


我明白他的心思,十分感激地捧着那束鲜花,诚惶诚恐地向台上走去。

秦晓萌捧着我献给她的鲜花在台上激情地演唱着,歌声象夜莺鸣叫般婉转动听,又好象是在说悄悄话,把我的心都给唱碎了。她可真会选歌。

那天,秦晓萌陪我跳了两次舞。跳舞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已经和那个黑哥离婚了。

“你当初为什么突然嫁给他呐?”我还是把憋在肚子里一直想说的话吐了出来。

她停下舞步,抽回搭在我肩上的手,抬起头,闭上眼睛凄然一笑。我看到了那长长的睫毛上有明亮的泪珠闪现,好看的眸子更加明亮起来。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告诉我她白天在科技馆学习韩语,出国劳务的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

我临走的时候,她还一再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有机会出差到省城,替她看望一下上大学的弟弟。后来,我在秦晓萌的弟弟那里知道,秦晓萌闪电般嫁给黑哥是不得已的事情。

她为了多赚点钱供弟弟上大学,经常给自己加夜班。一天夜里,在回家的路上,不曾想被她初中的同学黑哥遇见。黑哥找了一个十分得体的借口,佯装顺路送她回家,在那辆紫红色的桑塔那轿车里……从那以后,秦晓萌整个变了一个人,整日无精打采,双目失神。她躲在角落里哭干了眼泪,最后选择了嫁给黑哥。婚后,黑哥并未真正给她幸福。两个月后,她离婚后来到边城。

我听后,脑袋“嗡”地一声变得比树冠还大,心情十分沉重,神色黯然。

前日,我上班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是秦晓萌的声音——谢谢你常去省里看望我的弟弟,我在首尔找到了工作……

一个俊俏而又坚强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弟弟做出了多少牺牲。

我默默地在心里为她祝福着。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