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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山里人家(三) | 作者:刘月凯

 大河文学 2020-09-15

全国森林公安理论和文艺作品大赛

《山里人家》荣获小说类二等奖

阴阳先生说,这里风水不错,那五道小岭恰似五根指头,能抓金能抓银,子孙后代不愁吃不愁喝,可就是吃水远了点,周围打不出水,只能下到二里多的沟底去担,不过前辈已经修好了路,陡坡用石板铺了台阶,雨雪天也不滑。

周山是和段家的儿媳瓜葛上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得从头说起。

这一带山区,不少男人说的都是外地女。这里没有实行大锅饭,逃荒的人群中有不少女人,有黄花闺女,也有生过孩子的媳妇。这叫山里的光棍捡了便宜,段家也不例外。

都说山上活套,能开荒种地还有满坡的树叶、野菜。

六零、六一两年要饭的特别多,大批外地人涌向山区。这是在六一年的春天,段家的掌门人家富到沟下挑水,由于天旱,井水已灌不满桶,还得用马勺舀,等挑第二担时,井边的马勺不翼而飞。这条沟轻易不过人的,段家富急忙放下水桶,顺着沟往下撵了二里多,看到前面有个中年妇女背着个包袱,手里牵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顺沟往前走。

“喂,停一下,不敢再往前走了,前面洼里有狼!”段家富连唬带吓喊住了这娘俩。

“大哥,你别吓俺。”中年女人停住说,“俺是出来要饭的,进沟摸迷了路,俺娘俩还真怕遇上那东西哩!”

“在这沟里摸迷路,你三天三夜都摸不出去。”段家富边走边说。

“那俺咋个走法?大哥,你给指个路。”女人心里可能有些虚,拉着女孩急着要走,小闺女也怯生生地紧靠她妈身子。

“别慌走,”段家富上前问,“你路过后边水井,拿我的马勺没有?”

“没有,没有,”妇女脸色有些慌乱,“俺要饭的咋能拿你东西?”嘴这样说,明显沉不住气,她把小闺女往身边搂。小闺女不断抬头望她妈的脸。

“你说没有,我得看看你这包袱,”段家富说着就去动手,“就你在那儿一过,马勺就没了?……”

“在这深沟里,你可别欺负俺这要饭的。”妇女搂着包袱不肯放手,小闺女被吓得哭着只叫“娘、娘……”

“没有拿,这是啥?”段家富说着一只手在包袱外已触摸到要找的东西了,“你自己拿出来,我不为难你,你是女人家,我不想给你撕拽……”

女人看被人抓到了把柄,嘴不再硬,马上换一付可怜相:“大哥,饶了俺吧,俺个妇道人家,带个孩子,看这马勺是铜的,能卖几毛钱,想给孩子换口饭吃。”

“大爷,行行好!可别打俺娘。”小闺女看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很凶的样子,紧抱着她娘边哭边求情。

“把马勺还给你,放俺走吧。”女人从包袱里拿出马勺递给段家富,乞求说。

“天快黑了,恁娘俩往哪去呀?这里离前边人家还有二十多里,得翻两道岭,过一道沟。你娘俩要是摸迷路夜间咋办哩?咱这山区,不同平地,这里的狼可多啦!”段家富说的是实话,没有夸张。

“大哥,你说俺该咋办呀?”女人问。

“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吧。”段家富望着这娘俩,动了怜悯心。

“跟你走?往哪去?”女人有些惊恐,以为碰上心怀不良的人,她把闺女抱得更紧了,“大哥行行好,放俺走吧!俺家有男人,还有孩子……”

“这位大嫂,我不是坏人,你别怕!你拿我东西,我一不打你,二不骂你……我也有老婆孩子,”段家富向她说明,“我是看天黑了,留你娘俩住一宿,你要真信不过,那就算啦!我把路给你指一下,往前走四五里有个三叉口,从那儿开始上山,有条小路……”

女人开始犹豫了,她也确定怕走迷路,天黑摸不出沟,黑夜对孤单的娘俩将意味着恐怖……

“大哥,你家离这儿远吗?”女人开始改变主意了。

“不远,就在水井上面的疙瘩上。”段家富往家住的地方指了指。

女人带着闺女满心狐疑地跟着段家富来到他家,看到段的老婆,她多少放点心。这妇女有眼色,到家就帮着段的老婆干这干那……

段有个十七八岁的闺女,待嫁的年龄,还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到第二天,段家夫妇一再挽留这娘俩,说这山上不断有狼出没,一个女人带个孩子翻山越岭,真碰上就危险了。山区这儿一家那儿一户,好远的路,东家一顿西家一餐,倒不如留下来帮忙干点活,粗茶淡饭保证饿不着你娘俩……

要饭本身就是为了活命,能留下来,她求之不得。她暗自庆幸遇到好心人啦,千恩万谢。从此,娘俩在段家住下来,但也不吃闲饭,地里家里,娘俩忙这忙那,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没有利益,谁想早起”。其实,段家富心里有个小九九,留下这娘俩他别有用心,别看小闺女面黄饥瘦,仔细瞅也挺机灵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在这山上该订亲了,可儿子长得又黑又丑,从小又任性,亲戚朋友没人肯帮忙。别看山上闺女,找婆家也很挑剔,能看上儿子的恐怕不多,把这娘俩留下,不用她风雨霜雾,东讨西要,她能知恩不报?三个多月后,一次拉家常,段家老婆有意将这件事对女人透出来,那女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说等两个孩子到婚嫁年龄就把事给办了。

这是两家老人私下的交易,并没对孩子明讲。

成了亲家,说话做事更显得近了。段家富还答应女人若家里过不去,可以让丈夫和孩子都到这里来。那二孔窑腾出来够她一家住,并许诺分出一部分地,让她家种。这地方到处可以开荒,没人管的。

这妇女家在原阳,有名的老灾区。村里尽是盐碱地,天旱庄稼不长,天涝连种子都收不回。十年就有九年灾,加上大锅饭……连性命都难保。女人给家中去了一封信,说她在这儿遇上个大善人,她娘俩生活得很好。不久,她丈夫领着儿子找了来。男人姓俞,也是个本分的庄稼人。

段家遵守承诺,让出两孔窑,又给他家挖了些粮食,让他家单独过起了生活,也许俞家夫妇想不到,此后改变了儿子和女儿一生的命运,这是后话。

俞家两口倒是觉得挺满足的,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哪里的黄土都埋人。只要不饿肚子就行,人不管到那里,还不都是为了吃饱穿好。

就是儿子俞有才过不惯这日子,他比妹妹大二岁,正是贪玩的年华,他常嘟哝说,整天住在山疙瘩上,不是岭就是沟,多见石头少见人,把人都快闷死啦。住了几个月,他就嚷嚷着要回去,说是想他一茬伙伴。加上段家这小子欺生,他俩总玩不到一起,着急他还时常骂:“哪来的人住我家,滚回你老窝去!”俞有才听这话真受不了。这可叫俞家俩口犯了愁,让儿子一人回,当老人确实不放心,再说他回去跟谁过?可两口又舍不下这地方,不管糠菜总有啥填肚子,再说已经许过愿,闺女怎么办?

段家富为能留住这家人,也为儿子今后不打光棍,他想了很多办法,但都不可行。这孩子不是嫌这孤僻寂寞吗?给他找个人多热闹的地方。附近有个社办林场,他和场长还沾点老亲。场长是从大队支书提上去的,段家富到林场把情况一讲,场长说先见见人,当时林场人员正好有许多空缺。自从农村实行了“三自一包”“小片荒”“自留地”,“大集体,小自由”,让有些工人看到农村比林场活道,林场的活比农村还重,一月挣个三核桃俩枣的,力没少出,钱没多挣……不少工人“请假不归”或干脆“不辞而别”。

段家富领着俞有才来到林场,与场长见过面,问了几句话,没啥毛病,就是年龄有点小,个头有点低,不过不要紧,小孩子一年一年还在长。场长翻着原来的花名册,最后盯上一个名。

“以后你叫孙守太,不叫俞有才。”场长叮嘱说,年龄也虚了三岁,家的籍贯也变了,不但改名换姓,连生养的故土也卖了,爹娘也换个陌生的名字……

“这我得给家商量商量……”俞有才内心并不愿意这样做,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不用商量,没把你卖给人家,还是你爹你娘的儿。”场长说,“等以后有机会再更正过来就是了。”

从此,他冒名顶替当上了林场工人。

紧接着,几个社办林场合并,成立了国营林场,六三年冬,城市来了我们这批知青,六五年郑州、安阳、汲县等纱厂调人,场领导情知有些工人身份有假,怕以后遇麻烦,“鱼目混珠”趁机将那些冒名工人调出场去,我记得“孙守太”是调到了XX纱厂。

姓俞的这下走鸿运了,弄虚作假,当上国家正式工人,从林场走向城市,真是天赐良机。

林场有老工人还提出这问题,据当时揭发出来的假工人23名,其中17人已调走,留下的表现也不错,领导不忍心把他们赶回家,后来,有几人还入了党,提了干,这是闲话,暂且不提。

“吃水不忘打井人”。俞家对段家的大恩大德更是感谢不尽。

父母作主订亲的两个孩子很快长大,已到婚嫁年龄,有言:“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俞灵芝象出水芙蓉,越来越漂亮了。皮肤细嫩白净,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恰到好处,特别是那两只眼,聪慧机灵,象会说话,乐得段家富老婆赞叹不已:这闺女长的没一点挑剔。

段茅沿正好与她相反,黑孩似狗,越长越丑,可能是遗传基因出现变异,他爹他娘都是中上等个子,而他至多有一米五多一点,父母四排大脸,长的不白,但也说不上黑,可他却尖嘴猴腮,黑得象栎树皮,细看还一脸的“杂面星子”。原本就丑,一次上树摘杏时,掉下树摔进荆棘丛,挂豁鼻孔,伤好鼻子上落个疤,细看鼻子是歪的。模样俊丑不说,他不知咋染上手长摸短的毛病,上小学三年级他拿学生的笔和本,还将老师晒在窗台上的“解放鞋”偷回家去。老师没说开除,而是彬彬有礼地把他送回家来,说是让“家长教育好了再去学”,从此他再没踏进学校的门。

作者简介

刘月凯,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ID:dahewen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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