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姐姐家大门，就看到满头白发的母亲站在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满脸的皱纹盛开成了一朵菊花，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温柔和宠溺。 “妈”，我不由脱口而出，却猛然惊醒:原来这是梦，一场我不愿醒来的梦，因为梦中有母亲的温柔，因为梦中我才能叫“妈”。都说有妈在才是家，可母亲离我而去已经16年，每年只有清明节时她才会走入她最小的女儿的梦中，而每次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却默默无语。我不由潸然泪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母亲是旧时代走过来的劳动妇女，她有着中国劳动妇女所特有的勤劳、坚韧、要强和善良。家里姊妹多，父亲常年有病，不能干重活，家里的地都是母亲操持的。每天，她天不亮就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然后再下地干活。大姐说母亲半夜生的我，是她自己接生的（母亲会接生孩子，村里好多孩子是她帮忙接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只往头上裹了条头巾就又开始给一家人做早饭，以至于她们都不知道我已经出生，直到听到屋子里婴儿的哭啼声。 记忆里，年幼时我总是在母亲的纺车声中入睡的。母亲等家人吃完饭，洗漱完毕就哄我上床，然后她就坐在纺花车前开始为一家人的穿着劳作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母亲大大的投影，一手摇动纺车，一手从棉条里抽出细细的棉线，轻松地就绕到了棉穗上。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后仰，动作说不出的优美。而纺车嗡嗡的声音在幼时的我听来也如天籁般悦耳动听，同时也如催眠曲，常常看着、听着就睡着了，母亲啥时候睡的我却从来不知道。只知早上醒来，她又已经做好了一家人的早餐。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在我八岁那年他撒手人寰。记忆里，那几天母亲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忙着做很多人的饭，忙着安排丧葬的一切事情。第二天父亲就要下葬了。夜里我却被哭声惊醒:母亲此时坐在父亲的棺木前嚎啕大哭。她哭父亲的狠心，还有四个孩子没成家就全部抛给了她。她哭精心伺候还是没留住父亲的命……可是，第二天我再看到母亲时，她依然那么平静地忙碌着下葬的一切。她把一切苦、一切痛、一切泪又隐藏了起来。这个面对生活的不幸总是隐忍着的女人，从此一个人挑起了家的重担。 母亲更加的忙碌:还有一个儿子没说媳妇，还有两个女儿在上学。她要拼命去挣钱为儿子盖房子，为女儿交学费。于是，经常是我们放学了她还在地里劳作。记忆中，每年夏天收麦子的时节，她都是一个人顶着烈日在地里割麦子。长长的麦垄中间，她显得那么的矮小，远远看去犹如匍匐在田地里，站在地头的我得高声喊她才能听到。只见她缓缓直起腰揉了揉，又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才收起镰刀回家。匆忙洗一把脸，从水缸里舀一碗冷水“咕咚”几口喝了就赶紧去做饭。后来，我和姐姐放学回家就动手做饭，想让母亲劳累了一晌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现在我擀面条的手艺就是那时学会的。 作为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农家妇女，母亲不仅会做饭、纳鞋底、裁剪衣服这些女人该会的活计，她还会压场子、扬麦子等男人干的活。母亲是个要强的人，知道收麦子时大家都很忙，而儿子们已经分家，也有很多活要干。于是，她就自己牵着牛压场子，然后扬麦子，扬几锨再拿起扫帚扫去麦糠。好在姐夫勤快，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把式，每次都赶着把自家的收完，好来帮母亲。因为母亲的要强，所以她一辈子没被人轻看。 命运总是那么的不公，母亲没有因为勤劳而得到上天的眷顾，就在姐姐们都能挣钱，她最小的女儿也上高中，日子越来越好时，母亲突然偏瘫，左边的身体不能动了。当我从学校回来，母亲看到我哭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母亲流泪。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放心她还在上学的小女儿，她决心尽快好起来。从此，再苦的药她都面不改色地吃；再疼的针扎在腿上她也一声不吭。就连医生都感叹母亲的毅力，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人。几个月后，母亲站了起来，她又能干活了。这一干，就干到了我大学毕业。 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终于有了工作，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她该放心享享清福了。就在这时，母亲由于常年劳累，二次偏瘫。她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拖累孩子们，积极配合医生，又一次站了起来。可是这次生病留下了后遗症:母亲不能说话了。原本母亲就是个沉默的人，话很少，即使我们惹她生气，她也很少大声吵嚷，最多说两句就过去了，现在她更是不说话了。虽然她嘴不能说，却不耽误她干活，因此手从来没闲过:帮哥哥姐姐家剥玉米、拌猪食喂猪……劳碌了一辈子的母亲，眼里都还是活。她的手与人们想象中白皙细腻的女人的手无缘，那上面布满老茧，有的地方还咧着口子，可她只是用胶布缠一缠继续干活，谁劝她休息都不听。一辈子的劳碌使得她停不下来，好像一天不干活就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我那傻傻的母亲啊！ 尽管生活艰辛，可冷酷的现实却没有磨灭母亲人性中的善良。我们姊妹都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时常去看望母亲，每次她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我们却从她的微笑里感受到了她看到孩子们到来时的无尽喜悦。我们每次来都会给她买些吃食，村子里有个老人和母亲年龄相差不多，家境却不太好，母亲每次都会把女儿们买的好吃的点心水果拿出一部分送给她吃。母亲去世后，再见到那个老人，她还总是拉着我诉说母亲给她的帮助。 疾病第三次降临到了母亲身上，这一年她八十四岁。那时已是深秋，早上已经很冷。可她起来吃完早饭就又坐在走廊剥玉米，姐姐不让她却不听，劳动惯了的母亲怎么都闲不住。结果突发脑溢血，病床上躺着的一个月时间，母亲始终昏迷，即使离去那刻也没有清醒。前两次母亲生病我因为上学，没有伺候过一天。这次母亲生病，我依然没有。因为带的是毕业班，星期天总要补课，于是每次都是匆匆去医院，又匆匆地离开。当接到母亲去了的消息时，我刚刚补完课。我傻了，选择了学生，对不起了母亲。我遗憾，我后悔，可无济于事。 母亲啊，你是不是知道女儿的遗恨，所以每次清明都走进女儿的梦中来看看她？母亲，女儿生活的很好，你在那遥远的地方还好吗，我那总是沉默着的娘亲？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