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陈情.芒种

 乐儿小筑 2020-09-17

梅子黄时,从立夏到芒种时段,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姑苏人家都在忙着处理青梅。对青梅的各种加工手法统一被称为煮梅,有做成糖渍梅子的,也有做成青梅酱的,或者腌制成蜜饯,凡是种种皆为煮梅。而每年芒种这天,家家户户必须要做的也是青梅作为食材的最重头戏——青梅煮酒。青梅酒的做法类似糖渍梅子,只是在铺上冰糖后,会倒入白酒,没过青梅,密封上至少三个月,白露的时候就能喝上当年的梅子酒了。当然,若是愿意等,一年后的芒种时节再喝,倒也是极为应景的。

早在立夏时,看着厨娘做糖渍梅子魏婴就肖想过梅子酒的味道,只是身在云深不知处,纵然静室里藏着取不尽的天子笑,倒也没这胆子在这里煮酒。眼看着快到芒种,厨娘们将梅子都收了,清洗晾干后,准备做酱。青梅在盐水里泡两个时辰,取出来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和冰糖一起入了砂锅,小火煲着,等到水分蒸发完毕,果肉变得粘稠,中间鼓起一个大包,再炸开,发出噗呲声响,青梅酱就熬成了。装入干净的容器,密封好,放到阴凉处,这一夏的菜式又有了新花样。青梅酱盛夏时拌个黄瓜,或是煮个鸡翅,烧个排骨的,自带高光,格外清爽。

芒种这天,魏婴回到静室,推门的瞬间,竟闻到强烈的酒味,度数还不低。只见蓝湛在里间,抱着一酒坛子正往地上的坛子里倒酒。魏婴很是好奇,“蓝湛,你在干嘛?”蓝湛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回了一声“酿酒!”“啊!”魏婴惊讶得不行。“蓝湛,你又不喝酒。再说了,不是还有天子笑?”说话间,蓝湛已经倒空了手上的坛子,将空坛放一边,取了油纸往地上的坛子口紧紧盖住,魏婴赶紧上前帮忙,将麻绳系牢,再盖层油纸,再绑紧。

蓝湛起身将密封好的酒坛子搬到背阳处,“青梅酒。”魏婴一脸嗔怪:“我就是说说而已,去彩衣镇喝就是了。”蓝湛却是正儿八经的,说:“这是你家,你想要干嘛就干嘛。”魏婴一时反应不过来,楞在那。蓝湛从他身边走过,收拾了地上,去外间洗手,才刚伸手到水盆里,就感觉有人影飞过来,赶忙转了方向先接住这团。魏婴两手挂在人脖子上,噘着嘴往人脸上盖章。蓝湛伸直了手臂,把他拉开些,“我身上脏,等下。”“不等,就不等!”魏婴根本不作理会,打着挺继续扑,蓝湛已经清晰地感受到那张嘴停留过的地方有了热意,这手自然是洗不成的,衣服嘛,也不用拍打了,反正柳下惠绝对不是蓝湛的风格。

芒种这天也是送花神的日子,开了一季的花到这个时段陆续凋谢,得举行祭祀花神仪式,饯送花神归位。这事素来为闺中女子操办,又被人称为女儿节。姑苏蓝氏里虽有女修,但与男修们所受教习并无不同,大多性子清冷,倒也没人会为落花伤悲,更不会真扛把花锄去葬花。所以,芒种这份特别的意义于云深不知处来说,纯属摆设。魏婴和蓝湛逛到后山,惊蛰时来赏过的桃树上,已经结满了绿色的果子,还得等上两个月,才能吃上成熟的桃。穿过桃林,一路向上,竟然见到几株粉色的海棠,在风中胡乱摇晃着,时不时有花瓣落下。魏婴伸手拾起一瓣,放在掌心,那粉色更淡了,最外圈打着皱褶,愈发显得娇弱不禁。没由来的,心绪竟有几分黯然。

蓝湛也没出声,只是跟在身边,一前一后的上到山顶。已是芒种,这漫山的杂草步入盛世,高的都没过了膝盖,与衣服发生摩擦,悉悉索索的,搅乱一方宁静。魏婴望着远方,手里还拿着那枚花瓣。蓝湛低头,瞧着那狗尾巴草已经结了出来,顺手折了三根下来,捏在手里转着。尚未到花期,现下的狗尾巴草通身碧绿,毛绒绒的,蓝湛用手指去触碰,微微的痒,一时少年心性起,拿着那三根狗尾巴草去撩魏婴。方才还一脸凝重的人,见到这突然跃上脸颊的东西,结结实实地吓得往边上跳了去。“好啊,蓝湛!”魏婴抛了手里的海棠花瓣,迎上来,抢了那三根狗尾巴草,作势往蓝湛脸上撩。二人,就这么你来我躲,你躲我来的,在山顶上闹作一团。

坐在石块上小憩,魏婴舞着那狗尾巴草。蓝湛握住他的手,取了回来,去了草的叶,编了个小环,自己套在手指上看了好一会儿,抓了魏婴的手指,给套了进去。魏婴瞧着那臃肿硕大的草环,很是不解:“这干嘛?套我手上干嘛?”蓝湛的手并未退开,沉思片刻,说:“我都没送你过礼。”魏婴眉头一挑,嬉皮笑脸地:“怎么?这是要给我发私房钱了?”蓝湛的手指还停在那狗尾巴戒指上,本来一脸惆怅的,闻此言却是绷不住的塌了,笑着把身子往魏婴怀里送,道:“给,你的私房钱!”魏婴伸手揽住,顺势从人的领口探入,扯着那红绳出来,拎着那刻了“婴”字的莲子出来,“反正你的定礼,我是给过了。”蓝湛笑得越发灿烂,抚上魏婴的手,“嗯,你向来都是最好的,总比我好。”顿了顿,又说:“魏婴,是我委屈了你。”魏婴抖开他的掌,站起身来,抿了嘴,斜睨着,“那来啊!”那瞬间的妩媚令蓝湛失了神,一声好字半晌才出口,人却早就跳了起来,扑将过去。

蓝湛本就是极为用心之人,意识到自己白捡了魏婴,那岂是百爪挠心一词能够细数的。于是,每日卯时起床,也不看书了,只管忙着绘图、打样、雕刻,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把这份疏忽补上,蓝湛的魏婴,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忙着手的活,看着里间熟睡中的人,蓝湛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此生会有如此的完美。魏婴没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静室里,总会想到当年孤独的母亲,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在与母亲共情,因为每分每秒都在想念着一个人,母亲是在等,他是在找。有时他也会去怀疑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也曾纠结过,但,忆起那个覆在头顶的温柔的手,他就会变得笃定,爱乌才会及屋,一如他待思追。魏婴翻了个身,抱紧了蓝湛的枕头,却把身上的薄被翻到了一边。蓝湛停下手里的活,擦干净手,去给人盖被子。天气渐渐热了,魏婴睡得一脸红润,蓝湛用手指在人脸上摩挲,柔情似水。

那日,魏婴正趴在蓝湛的膝上碎碎念,一会儿抱怨夏天的到来,一会儿嫌弃云深不知处太过安静不好玩。是垂着眼帘的,嘟着嘴,摇晃着那膝,极尽撒娇之能。忽然觉得有物件晃到了眼前,紧接着一片冰凉贴上了额头,魏婴直起身来才发现,是块白色的玉佩,串在红绳上。魏婴捏着玉佩看,是双面雕的:一面是姑苏蓝氏的卷云纹与九瓣莲的花瓣缠绵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面是陈情与避尘合二为一,陈情露着几个孔,避尘露着剑柄,重合处有一个小小的同心结。魏婴轻抚着那些图案,感受着玉的温润,渐渐的红了眼圈。“蓝湛……你怎么这么好?”见人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蓝湛的心登时柔软得不行,从魏婴手里取回那玉佩,套到他的脖子上,握着那玉佩,微笑着说:“收了我的定礼,就是我的人了,你要想清楚哦!”这话一出,瞬间逗乐了魏婴,一扫那份低迷,两手捏上蓝湛的脸,“你可是早就收了我的定礼,早就是我的人了!”“嗯,我是你的!”蓝湛强压着笑,努力正经地回着。“我也是你的!”魏婴的手从蓝湛脸上松开,环到了人的颈间。

天气才开始热,魏婴的苦夏就相跟着开启了,也不愿意出门,成天就猫在静室里,懒洋洋的,到哪都能堆成团。彩衣镇的美食也勾不起他的兴致,蓝湛巴巴儿跑去买回来,他也不过扒拉几筷子,连累得蓝湛都要跟着一起苦夏了,少不得抓了些党参、黄芪、白术、甘草的泡水给他喝,是厌厌的,纯粹当药水喝着,也没啥效果。倒是厨房里熬的乌梅汤,魏婴还有些兴趣,感觉找回了点精神头。由是,蓝湛就拿了煮汤的材料,自己在小厨房里去熬。十颗乌梅,一小块陈皮,几片甘草,一把山楂片,洗净了,放砂锅里泡一会儿,小火煲上半个时辰,加入冰糖,搅化了,离火,等到放凉了,洒上些干桂花,姑苏人夏日里最喜欢的桂花乌梅汤就成了。那紫红的汤,其中荡漾着的米色桂花,盛在白色的细瓷盅里,煞是好看。俩人都弃了绿茶,改喝这酸甜可口的乌梅汤了。

整个夏天,静室都弥漫着清爽甜腻的味道,若是再仔细些,还能嗅到酒香。魏婴顿时认同了蓝湛不允许人入静室的规定,眼下这静室着实不适合出现在旁人视线内。摇着手中的盅,喝着乌梅汤,冲着蓝湛:“你要不要喝?”“好!”魏婴原想起身再去倒一盅来,眼珠子一转,却是把自己靠了过去,含了一口那酸甜,瞄准,吻了上去……

满室,甜蜜……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