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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志见之千载后

 马尔的视觉 2020-09-17


    进武夷山景区大门步行约三五里,于平林渡九曲溪畔,瞥见一路台阶贯通于一大牌坊前。

    我一见牌坊之类的东西就有好奇心,便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想看个究竟。



   走近看,以为的牌坊却是个大门,一望门头“武夷精舍”四个字,立刻想起宋代大儒朱熹的名字,这里当是他老人家著述、授徒的地方,而我们来的恰是一帮教书匠,我便急急的招呼同事们上来。



    中国的大学问家中,不乏安徽籍人士,朱熹便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位。

    他祖籍所在的南宋江南东路徽州府婺源县,一直为徽州六县之一。1934年,婺源第一次划隶江西;十三年后又划回安徽,隶属安徽省第七行政区;1949年5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部队进入县城,宣告婺源县解放,却将婺源属归华东赣东北行政区,自此婺源便与安徽彻底脱钩了。

    婺源脱离安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它本是徽州的面目、血肉,风土人情、建筑风格都与古徽州一脉相通。

    来到武夷精舍我才知道,依照现代的出生地论归属,生于南剑州尤溪(今属福建省尤溪县)的朱熹算是福建尤溪人,江西、安徽都挨不上边。

    朱熹的父亲朱松曾官拜吏部员外郎(四品),因反对秦桧的主张,被贬福建政和县尉,继而调任尤溪县尉,定居了下来,朱熹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中国人是非常注重祖籍的,它不仅在回答了“我来自哪里”这一哲学基本问题,“根”的身份认知既是一种文化渊源,也是你立于世的最初的“名正言顺”,譬如私生子那样的“来路不明”,一辈子都要遭人歧视的;对中国人来说,无来由也是不可思议的。

   从“名正言顺”的出世,到 “叶落归根”的离开,是中国人独有的一种文化情怀,挥不去,斩不断。

    它也是人世间走一遭的圆满。



    中国这几十年的变化,尤其是国民文化素质与教养乃至于文化心理的变异,实在是令人不安。

    过去我们都归咎于十年浩劫,今日看,三十年翻天覆地的市场经济所造成的贫富悬殊、拜金与物质至上的观念大行其道,民族文化与心理严重失衡,在传统文化完全断裂下的一代独生子女成长、成人,皆已显现出后遗症。

    以今日世态去想传统文化,去想两千多年前那个动乱的时代,出游列国而奔走呼号礼义仁信的孔子,呼号无果,无奈之下编书教徒,形成中华文化核心的这位思想家,确乎是一种伟大。

    我们再去想上个世纪初,在清朝就要灭亡的时候,像梁启超一批主张变革的大学者,却固守传统文化的基本价值观,那些曾经被我们看做是封建社会可笑的遗老遗少的行举,亦确乎是一种深谋远虑。

    一百多年前发端的西化运动,也就砸了孔家店,并无伤筋动骨的根本质变,十年浩劫加金钱至上几十年的破坏与颠覆,独生子女对传统家庭根基的动摇,才使得中国人的文化传统被斩草除根。

      整个中国陷入不知自己由哪里来的困顿。

    朱熹是一位伟人。

    他总结了以往的思想,尤其是宋代理学思想,建立了庞大的理学体系,终为宋代理学之大成。

    其门人黄斡曾总结曰:“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辨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论谬,明天理,正人心,事业之大,又孰有加于此者。“又曰:“自周以来,任传道之意,得统之正者不过数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后,曾子、子思日继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后,周、程、张子继其绝,至先生而始著。“

    黄斡并没有虚夸他的先生,朱熹的思想在宋朝就被尊奉为官学,元、明、清三代,他所集成的思想、著述一直是封建统治阶级的官方哲学,同时标志着封建社会更趋完备的意识形态。

    元朝皇庆二年(1313)复科举,诏定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取士,朱学定为科场程式。朱元璋洪武二年(1369),科举以朱熹等“传注为宗”。朱学遂成为巩固封建社会统治秩序的精神支柱。

    所以朱熹能够成为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是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中的唯一。


    我们这一代人与传统文化、传统价值观是相隔离的,比如我们崇敬的鲁迅先生说“礼教吃人”,我们就觉得礼教是个坏东西,一想起来它就是个阻挠自由恋爱,逼着寡妇上吊,或是造就了孔乙己那样的废物。至于礼教是什么,我们全然不知。

    就按鲁迅先生的说法,这么多年市场经济在中国吃掉多少人?光是一个股票,为之痴狂而自杀、跳楼的又有多少人?

    我们喜欢将传统文化分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非常荒谬的是我们对所谓的精华和糟粕所知甚少,都是别人做好标签的制成品,而且我们现在知道它们决不是可以那样简单界定的。

    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家教,我们来看《朱子家训》: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兄之所贵者,友也。弟之所贵者,恭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之。慎勿谈人之短,切莫矜己之长。仇者以义解之,怨者以直报之,随所遇而安之。人有小过,含容而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谕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处世无私仇,治家无私法。勿损人而利己,勿妒贤而嫉能。勿称忿而报横逆,勿非礼而害物命。见不义之财勿取,遇合理之事则从。诗书不可不读,礼义不可不知。子孙不可不教,童仆不可不恤。斯文不可不敬,患难不可不扶。守我之分者,礼也;听我之命者,天也。人能如是,天必相之。此乃日用常行之道,若衣服之于身体,饮食之于口腹,不可一日无也,可不慎哉!

    你可以说他的“三从”的立意点就是错的,与现代社会平等、民主等基本价值观相忤逆。但这篇家训里面,凝结了中国家庭最为看重的处事待人之道,我们的孩童甚至成年人最缺的东西,在里面竟然都能够找得到。

    武夷精舍又称紫阳书院、武夷书院,位于隐屏峰下平林渡九曲溪畔,是朱熹于宋淳熙十年(1183年)所建,为其著书立说、倡道讲学之所。

    淳熙五年(1178年)初秋,朱熹与妹夫刘彦集、隐士刘甫共游武夷时,只见九曲溪旋绕曲折,隐屏峰下云气流动,顿觉耳目一新,因而萌发出“眷焉此家山”和“仙人久相招,授我黄素书,赠我双琼瑶,茅茨几时建,自此遣纷嚣”的建屋初念。经过数年的苦心筹措经营,精舍终于在淳熙十年动工,当年就初见规模。此后,他即在此广收门徒,著书讲学,长达五年之久,栽培了大批学生。

    朱熹这人真是了不起,武夷精舍虽未名列中国的“四大书院”(应天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之中,但他在其中岳麓、白鹿洞两所都讲学授徒、传播理学,甚至主持扩建过,名气非常大。他制订的“白鹿洞书院学规”:“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为学之序”;“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的“修身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接物之要”等则成为各书院的楷模,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

    他十八岁考中进士,三年被派任泉州同安县主簿,从此开始当官是副业或兼职、做学问、当教授才是主业或正业的仕途生涯。据统计,他的著述高达2000多万字,这是什么概念?即便是网络时代靠电脑写作的写手,也难以如此高产,更何况他是在做学问。



    朱熹喜欢教书,也带出许多高徒。他在当时的几乎所有著名的书院都讲过学。

    淳熙十二年(1185),他还动员衡州官府重修石鼓书院,提出把书院办成德行道义之实的教育机构的方针,使书院教育走上正轨。在石鼓书院复兴后,应湖南提刑宋若水之请,撰写了一篇名垂千秋的《石鼓书院记》,由张栻亲书,后人镌制成石碑,置于石鼓书院内,使“石鼓有声于天下”。

    在武夷精舍的五年,为了帮助人们学习儒家经典,他又于儒家经典中精心节选出“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并刻印发行。这是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四书”影响深远,后来成为封建教育的教科书,使儒家思想成为全面控制中国人意识形态的封建社会的主流思想。




    坐在这位亦是教书先生的朱熹的曾经的课堂,你会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人文温暖。

    我曾经受益于“朱子读书法”六条,即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这是由朱熹的弟子对朱熹读书法所作的集中概括。其中循序渐进,包括三层意思:一是读书应该按照一定次序,前后不要颠倒;二是“量力所至而谨守之”;三是不可囫囵吞枣,急于求成。

    熟读精思即是读书既要熟读成诵,又要精于思考。

    虚心涵泳中的“虚心”,是指读书时要反复咀嚼,细心玩味。

    切己体察强调读书必须要见之于自己的实际行动,要身体力行。

    着紧用力包含两方面的意义:一是读书必须抓紧时间,发愤忘食,反对悠悠然;二是必须精神抖擞,勇猛奋发,反对松松垮垮。

    居敬持志中的“居敬”,强调读书必须精神专注,注意力高度集中。所谓“持志”,就是要树立远大志向,并以顽强的毅力长期坚守。


    从孔子到朱熹,封建时代这些著名的思想家,同时也是教学大师,他们所总结、倡导的一些教学原则,至今仍是教学经典理论。


    朱熹曾经做过焕章阁待制兼侍讲,即皇帝的顾问和教师。朱熹为宁宗进讲《大学》,每逢双日早晚进讲。他借此机会对朝政多有批评,终于使得这位皇帝学生大为不满,加以干预朝政的罪名,被逐出朝廷。

    朱熹在官场上屡因品性耿直而得罪权臣,这既是他的人格光辉汇聚处,也酿就了他的人生命运悲剧。

    庆元元年(1195年),朱熹在朝廷的支持者赵汝愚受韩侂胄排挤被罢相位,韩势盛极一时。韩因朱熹曾参与赵汝愚攻击自己的活动,于是发动了一场抨击“理学”的运动。

    庆元二年叶翥上书,要求把道学家的书“除毁”,科举取士,凡涉程朱义理不取。监察御史沈继祖乘机指控朱熹十罪,请斩。朱熹的得意门生蔡元定被逮捕,解送道州。

    一时理学威风扫地,被斥为“伪学”,朱熹被斥为“伪师”,学生被斥为“伪徒”。朱熹曾经的学生宁宗一改旧态,下诏命凡荐举为官,一律不取“伪学”之士。

   六年之后的三月初九,朱熹终于在建阳家里忧愤而死,享年七十一岁。

   临死还在修改《大学诚意章》。

    久久徜徉于武夷精舍,去想一个官员书生、官员教师、官员研究者的命运,去想一个影响了中国几个朝代的可亲可敬者的经历。

    武夷精舍建好后,朱熹约集了建宁知府韩元吉和著名历史学家、建安人袁枢等前来庆贺。韩元吉写了《武夷精舍记》。袁枢贺诗曰:“本是山中人,归来山中友。岂同荷蓧老,永结躬耕耦。浮云忽出岫,肤寸弥九有。此志未可量,见之千载后。“
   

    ”此志未可量,见之千载后“,此语评价朱熹,可谓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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